陸懷安想著諾亞的女工,長發一般都是纏起來,包在帽子里邊的。
哪像淮揚的這些工人,一個個長發就這樣甩來甩去的。
看著都挺恐怖的,生怕下一秒就纏進去了。
這么一比劃,車間主任明白了,哦了一聲:“我們有的,有的呢。”
只是太麻煩了,而且戴著帽子做事,一天下來,悶得腦袋發癢不說,主要是壓得頭發扁扁的,特別難受。
反正也不影響生產,他們也就沒多管了。
再說,他們也管不動。
只是這話他自然不會給陸懷安說的,只是吆喝著叫眾人趕緊戴上帽子。
“戴什么帽子啊,煩人。”
工人們很多怨言,都不樂意。
但看在有外人在場,他們還是給了個面子,從底下摸出帽子,一一戴上。
不過也有些人,壓根找不著帽子,索性裝作有事的樣子,避出去了。
陸懷安在心里嘆了口氣,沒多說了。
良言難勸該死鬼。
只是回去后,他特地去了一趟諾亞的生產車間。
再三確認,所有人上班第一件事情就是穿戴工服和工帽,必須衣著整齊。
“別的先不管,反正安全第一。”
生產不生產的先擱一邊去,必須先保證安全。
龔蘭連連點頭,說自己記下了:“你放心,我這都盯著呢。”
轉了一圈,陸懷安心情舒暢多了。
還好,他們諾亞的管理還是靠譜的。
出了諾亞,他又去了紡織廠。
杜廠長這幾天也聽說了不少小道消息,正想找他問個清楚呢。
當下不僅全程陪同他在車間里轉了一圈,還三令五申讓下屬一定要注意生產安全。
末了,死死留住陸懷安,說一定跟他喝一杯。
原本陸懷安還想去一趟方舟紡織廠的,但杜廠長盛情相邀,他也只得點了頭。
兩杯酒下肚,杜廠長也放松了些。
“諾亞這邊死的女工人是什么情況啊?我給龔皓打電話,他最近太忙了,接了也說不上兩句話。”
打了幾通,他就不好意思打過去了。
陸懷安哦了一聲,給他如此這般說了一下:“現在是在查死因。”
所以不是龔皓不告訴他,是電話里不好說太多。
畢竟隔著個電話,萬一有什么聽茬了,傳出去更麻煩。
“哦,這樣啊。”杜廠長點了點頭,才提起另一個事情:“我聽人說,淮揚的工人準備劃到諾亞這邊?”
這可不是一個小事啊。
現在諾亞的工人,早已不是原先的規模了。
全村的女工加上附近村里的,還有不少外邊過去,甚至有淮揚這邊跑過去的。
加起來,已經有三百多個。
雖然沒有淮揚多,但諾亞這邊基本都是熟工,龔蘭和蔡芹一起帶出來的,一個頂倆不說,每個崗位都能頂替,現在做的好好的,真要加幾百個淮揚工人進來,怕反而出大問題。
怕陸懷安沒明白他的意思,杜廠長嘆息著:“做這行的都知道,淮揚這些人現在是真的不好管,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廢了。”
他壓低聲音:“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最好是不要接手。”
這明顯的就是一個燙手山芋來的。
陸懷安笑了笑,有些無奈:“沒辦法,這事已經定了。”
相比于接手整個淮揚,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那你這…”杜廠長皺著眉,有些著急:“沒辦法想嗎?這可不是…”
陸懷安嘆了口氣,搖搖頭:“算啦,這事基本成定局了。”
敲定了,已經不可能更改了。
聽說連人都已經選好了,杜廠長沉默了很久,最后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生意難做啊。”
太難了。
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其實上頭也未必就是想難為陸懷安,但是畢竟現在有實力接手的,也就他一個。
剛好機械廠這邊會要招工,他們大概還是想著幫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讓陸懷安做個順水人情。
可這事,哪會這么簡單。
陸懷安沒說話,笑著抿了口酒。
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廠里出來,陸懷安有些懶洋洋的。
廣場上有人在跳霹靂舞,穿著白襯衫喇叭褲,引得不少人回頭眺望。
有人擺弄著自己的卷發,笑靨如花。
陸懷安看著他們的卷頭發,忽然想起,他的二女兒,其實該是今年出生的。
那是一個出生就自然卷的小姑娘,沈如蕓還戲說過以后她都不需要燙頭發了,省了一大筆錢。
誰想到,后頭不流行卷發了,流行直發。
因著那一頭自然卷,二女兒可沒少哭。
上初中的時候,她懂得要面子了,想攢點壓歲錢去拉直頭發。
可惜啊,那時候他太窮了,家里條件還是差得很。
每年的壓歲錢,沈如蕓都會收上來。
那年收壓歲錢的時候,二女兒哭得特別兇,還被他訓了一頓,說過年過節的,寓意不好。
后面吵架,她才說自己當時被取了特別難聽的外號,可惜他當時都不知道。
三個孩子里,其實他最虧欠的,就是二女兒了。
老大寵老幺嬌,中間的老二用jio拋。
她不同大女兒,大女兒好歹是他們第一個孩子,那時候沈如蕓身體又還算好。
家里雖然窮了點,但沒后來那么慘,養一個孩子還不是那么難。
所以大女兒向來貼心,對他也很親近。
也不同于三女兒,三女兒讀書的時候大女兒已經賺錢了,家里條件好了不少,所以三女兒讀了不少書,只要考上了,全家咬著牙送。
三女兒性格很活潑,嘴巴子也甜,挨打是最少的。
可是二女兒不是,她向來是倔強的。
想要的,永遠都是說不要,因為知道不會擁有。
越倔,越講不聽,就越容易挨揍,加上她總是不跑,打的也就越狠。
陸懷安想著她,想著她每一次跟個爆竹般一點就炸的脾氣,有些心酸。
回了家里,他摸著沈如蕓的肚子,忽然有些希望這是二女兒。
現在他有錢了。
他可以寵沈如蕓,也可以寵女兒。
她們的壓歲錢,他都不會再要,她想拉直頭發也不用再攢巴攢巴拖到高中畢業了。
也就不會被人起難聽的外號,自卑了許多年。
沈如蕓察覺到他心情低落,以為是因為廠里的事情,安慰道:“所里應該快有消息了,你別擔心。”
“嗯。”陸懷安勉強笑了笑,有些遲疑地:“你最近去檢查沒?”
“沒有呢。”
也沒啥要檢查的,就測測娃兒還在不在,聽聽心跳就是了。
“那…”陸懷安沉吟著,有些遲疑:“你有沒有想過,娃兒是男是女?”
這個,沈如蕓心提起來,有些緊張。
村里重男輕女她是知道的,山里的情況更嚴重。
許多女娃兒一生下來就溺死了,因為費功夫,而且長大了也幫家里干不了多少活,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了。
她很怕陸懷安也有這種想法,可轉念一想,應該不至于:“你,你想要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都行。”陸懷安盯著她的肚子,想著想著又嘆了口氣:“估計不可能。”
他都重來一回了,真要一樣,她前頭就該先生大女兒。
大女兒都沒了,又怎么可能有二女兒呢?
陸懷安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生啥都行,只要不是個哪吒。”
“你真是!”沈如蕓拍了他一下,氣樂了:“說啥呢你。”
雖然陸懷安沒說,但沈如蕓還是記在了心里,想著回頭確實得去檢查檢查。
別的不說,她總感覺自己這肚子有點大,壓的她可難受。
現在她睡覺,基本只能朝左側睡著了。
大夫是說這樣睡,不會壓迫到小孩子心臟,但她晚上想翻身基本是不成的,可這樣睡著又容易落枕。
懷孕太難了。
陸懷安也只是心有所感,才這么一問,回頭忙起來,就把這事撂一邊了。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處理:派出所查完了,夏梅就是被毛金旺打死的,有拖拽痕跡,最后毛金旺扛不住,承認了自己失手把人打死的事實。
夏梅死了,他又很后悔,想著反正都這樣了,索性拿去詐一次,弄點錢過日子,就把人扛過去了,結果有賊心沒賊膽,扛一半他害怕了,怕被人瞧著,就把尸體扔路上,自己過去找人。
所以才有了果園小店門口那一出。
陸懷安對這情況早有預料,出于人道主義,他還是上門探望了一下。
不管怎么說,夏梅是他廠里的員工,毛金旺不是個東西,她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他們過去的時候,正是上午,太陽很烈。
毛家門沒鎖,毛二蛋坐在門檻上,抱著個破掉的球目光呆滯地看著村口。
屋里一個大人都沒有,毛金旺他娘怕是又去派出所鬧事了。
陸懷安嘆了口氣,把帶過來的東西放下,拿了塊巧克力給他。
毛二蛋呆呆地接了,抬頭看向陸懷安。
“趕緊長大吧。”陸懷安摸了摸他的頭,沉沉嘆息:“長大了就好了。”
毛二蛋緊緊地攥著手里的糖,無聲地哭了。
陸懷安也不好多說什么,給他口袋里塞了點錢:“好好讀書,如果沒有學費,過來找我。”
多的他也不敢給,毛金旺他娘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給她一點盼頭,她就能瘋狂地纏上來。
陸懷安剛走出院子,旁邊的偏屋里有人叫住了他。
“陸廠長。”
陸懷安回過頭,看到一個衣著干凈整齊的女孩子從偏屋里走了出來。
她扯了扯衣角,似乎猶豫了很久,鼓起勇氣看向他:“關于毛二蛋的事,我想跟您談一談。”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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