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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陰暗的坑道里,眾人合唱的歌聲在簌簌而下的泥土與沙石中反復回蕩。
也正是在這歌聲里,炮擊帶來的恐懼漸漸消弭,那一張張年輕的臉上,也先后浮現出了坦然希望。
衛燃不知道那首歌自己跟著唱了多少遍,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最終,隨著坑道外作為伴奏的炮襲結束,眾人也嘶啞著嗓子先后停止了合唱。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
陳啟說話間已經用火柴重新點燃了被震滅的油燈,隨后解下腰間的水壺遞給了衛燃,“這位是衛燃同志,最近才調到我們這里的射手。”
“衛燃同志,你好!”那個和衛燃有的一拼的破鑼嗓子小戰士第一個敬禮然后朝衛燃伸出了手。
匆忙的舉手還了一個不算太標準的敬禮,衛燃趕緊和對方滿是老繭的手握在了一起。
這個小戰士看起來比自己小了起碼四五歲的樣子,頗為特殊的是,他的脖子上不但掛著個木頭把的彈弓,而且還掛著個望遠鏡。如果說前者只是小孩子的玩具的話,那后者可就不一般了,雖然只是個望遠鏡,但也不是誰都能有的裝備。
“他是偵察班的趙勝利”
陳啟在一邊介紹道,“別看他個子小,唱歌也跑調的厲害,但模仿鳥叫可像了,而且跑的也快,美國人的機槍都追不上他。”
“你這名字真好”
衛燃不由的感嘆道,曾幾何時,在斯大林格勒戰役里,有個坦克兵也用同樣的話評價過他的俄語名字。
“是團長給我起的名字呢”
趙勝利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洋溢著笑容,“以前我就有個小名,還是地主給我起的,叫趙趕牛,后來我們團長帶著大部隊從我們那過,懲治了地主,我也不用放牛了,就跟著參了軍,團長說我這名不好聽,就給我起名叫勝利,那時候都還沒解放呢。”
“你...你多大參軍的?”衛燃驚訝的問道。
趙勝利自豪的答道,“47年,那時候我才15歲。”
“勝利同志雖然歲數不大,但可是我們里的老戰士了,我都得喊他一聲班長呢。”
陳啟在一邊幫著介紹道,順手將卷好的紙煙遞給了一個看年齡得有四十歲,身材干瘦,兩腮都有些凹陷的老戰士,等衛燃和他相互敬禮握手之后,這才介紹道,“不過要說資格最老的,是我們這位孫班長,他可是走過長征的老紅軍呢!”
“胡咧咧個啥”這位孫班長的滿不在乎的擺擺手,“我就是個燒火做飯的。”
話說到這里,這位孫班長打開身邊的柳條籃子,從里面拿出個金黃的玉米面餅子,又捏出一小疙瘩咸菜捧著遞給了衛燃,“你肯定沒吃飯呢吧?快先喝口水,再吃點東西。”
“我有,我有吃的。”衛燃趕緊拍了拍胸前掛著的干糧袋子,“我喝口水就行。”
“你這小同志咋還見外呢?拿著!”這位孫班長不由分說的,便將窩頭和咸菜硬塞到了衛燃的手里。
“謝謝,謝謝”衛燃頗有些難受的道謝,相比干糧袋里的炒面,這玉米面餅子和咸菜真的已經算是好東西了。
“呦!還說謝謝?這小同志和陳啟一樣都是文化人兒呢?”孫班長吧嗒著紙煙樂呵呵的調侃著衛燃。
“我可不是什么文化人”
陳啟說著,將卷好的第二顆煙卷遞給了一個看年齡和衛燃差不多的光膀子戰士,“林月華同志才是文化人呢,他是偵察班的班長,北寒話說的可好了。”
“林班長!”衛燃趕緊主動敬禮。
“你不是也會美國話嗎?”
光著膀子的林月華先揭了一把陳啟的底,隨后客氣的和衛燃握了握手,“你好,衛燃同志。聽說你槍打得準,要不要來我們偵察班?”
“我...”
衛燃嘴里剛剛冒出一個字,炮擊開始前那個負責傳信的小戰士便撩開了坑道的麻袋簾子,“林班長,連長找你!”
“知道了”
林月華說話間已經站起身,順勢拍了拍衛燃的肩膀說道,“回來再聊。”
不等衛燃再說些什么,林月華便已經拎著沖鋒槍和外套鉆出了坑道。
直到這個時候,衛燃才有時間擰開剛剛陳啟遞給他的水壺灌了一氣兒。
將水壺還給對方,衛燃好奇的問道,“這位傷員...”
“他是機槍手段志成”
陳啟熟稔的介紹道,“白天的時候被美國人的冷槍把肋骨打斷了,不太嚴重,你回來之前我才給他打了針,讓他先睡一會兒吧。對了!”
陳啟將水壺放在一邊,低頭打開了一直沒有離身的醫療箱,從里面取出了衛燃的鋼筆遞了過來,“你的鋼筆,我已經寫完信了。”
“你先留著用吧”衛燃想了想,索性借著帆布包的掩護取出了金屬本子里的相機遞給了陳啟。
“這是干嘛?”陳啟不明所以的問道。
“等下我說不定還得找個地方躲起來,這相機你拿著用吧,不忙的時候幫忙給大家拍些照片。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和鋼筆一起還給我,對了,用不用我教你怎么用?”
“這倒是不用,不過這東西...”
“拿著吧”
衛燃不由分說的將相機塞給了陳啟,“如果嫌累贅就先放在坑道里,弄壞了也沒關系,我估計肯定有很多人都想拍個照片給家里寄回去。”
“那行,那我先拿著。”陳啟喜氣洋洋的接過了相機,“勝利,等天亮之后我先給你拍一張。”
“給我拍照片做什么?”
小戰士趙勝利滿不在乎的說道,“我爹娘早就沒了,拍了照片我都不知道寄給誰。”
“瞎說!”
陳啟皺著眉頭說道,“拍個好看點兒的照片,得空洗出來我給我媳婦寄回去,讓她給你相個媳婦。”
趙勝利紅著臉反駁道,“咱們可不行包辦婚姻!你這是...”
“是啥是!”
孫班長不輕不重的在趙勝利的后腦勺上來了一巴掌,“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真打算打光棍讓你們老趙家絕后?”
“只要能把美國鬼子趕走,絕后就絕后,姓趙的又不止我一個”
趙勝利自顧自的從兜里摸出半包不知道從哪繳獲來的好彩牌香煙,湊到油燈的邊上嘬了一口將其點燃,“我現在就想打美國鬼子,等把他們都趕回去再說別的,萬一沒能...”
“胡咧咧!”孫班長再次給趙勝利的后腦勺來了一巴掌,“老子還在呢,排著隊輪也輪不到你。”
陳啟同樣給這個小戰士后腦勺上劃拉了一把,“就這么說定了,等天亮了你去找身干凈衣服換上。”
“陳啟,想辦法多洗出來一張”
孫班長笑呵呵的說道,“我有個侄女和這小子差不多大,到時候我也給我婆娘寄回去,讓她去問問我侄女,真要是相中了,就讓她帶我侄女也去攝個照片寄過來。”
“可萬一...”
“有個屁的萬一!”
孫班長吧嗒著旱煙說道,“你小子還有長久日子呢,咱們肯定能把美國鬼子趕回去,然后一起扛著槍,帶著大紅花跨過鴨綠江回去。
那江對面離著幾百里地就是俺家,到時候你先跟我回家,我給你烀豬肉燉粉條子吃。你要是吃美了,就留在我們屯子當個倒插門兒的女婿得了。”
“我才不當倒插門的女婿呢!”趙勝利不滿的抱怨立刻讓坑洞里剩下的這幾個人哄堂大笑。
沒等笑聲停止,偵察班的林班長也去而復返鉆回了坑道,“有任務,衛燃同志,勝利同志,跟我來一趟。”
“是!”
上一刻還臉色通紅的趙勝利立刻將沒抽完的香煙遞給了孫班長,拎著一支美式的m1卡賓槍貓著腰鉆出了坑道。
見狀,衛燃也立刻抄起手邊的步槍追了出去。
坑道外面,除了偵察班的班長林月華之外,還有兩個穿著難含軍服的戰士,就連他們手上的武器,拿著的也分別是m1卡賓槍和一支加蘭德步槍。
除此之外,在他們的腳邊,還有個筐頭,里面不但放著幾個美式的背包,還有幾支工兵鏟。
“等下咱們五個得繞到美國人的陣地后邊去抓個舌頭回來,時間一共只有24個小時。”林班長示意眾人靠著戰壕蹲下來,低聲道出了任務內容。
“這次就我們五個人?”趙勝利低聲問道。
“人多了目標太大,我們五個就夠了。”林班長說完看向了衛燃,“連長說你擒拿有一套,特意讓我帶著你。”
連長還知道這個?
衛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心知這八成是那金屬本子的安排,不過這倒是正好和他的心意,于是立刻自信的點點頭。
“不是迫不得已盡量別開槍”
林班長說著,抬頭指了指旁邊的筐頭,“老規矩,干糧袋就不帶了,每個人額外拿兩個地雷,總不能白跑一趟。”
話音未落,眾人便各自從筐頭里拿了一個沉甸甸的背包背在肩上,隨后又各自拎了一支工兵鏟或者一支短柄鎬頭。
掂了掂手里的工兵鏟,衛燃將二十來斤重的干糧袋取下來遞給了剛剛從坑道里鉆出來的孫班長。隨后又接過了林班長遞來的一包步槍子彈,一個裝滿水的水壺,以及幾塊繳獲來的美式壓縮餅干。
一切準備就緒,沒有告別,更沒有什么多余的話,衛燃跟在趙勝利的身后,在夜色中沿著一條不起眼的小徑,躲避著美國人的探照燈和照明彈,悄然離開了陣地。
在窸窸窣窣的微弱聲音中,五人在林班長的帶領下越走越遠,最終鉆進了一片并不算茂密的雜木林,這才調轉方向,近乎小跑著沖向了美軍陣地的大后方。
跟在隊尾的衛燃暗中取出金屬本子里的指北針看了眼方向,隨后又翻了個面掃了眼固定在指北針上的腕表,此時已經是凌晨四點左右,距離天亮也就只剩下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而已。
換言之,他們要么在一個小時之內帶著抓到的舌頭返回陣地,要么就只能等天色再次暗下來之后才能回去了。
很顯然,在剛剛的交火過后,現在正是雙方警惕性最高的階段,這個時候去美國人的前線抓舌頭肯定不現實,他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繞到美軍陣地的大后方。
這也預示著,他們很可能要在美國人的背后潛伏十幾個小時之后才能帶著抓到的舌頭回去了。
將自己的猜測壓在心底,衛燃加快腳步追上了已經拉開些距離的趙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