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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春闈

  西郊的寒風依舊凜冽,而汴京城內,隨著貢院大門開啟的日子臨近,一股壓抑而熾熱的氣氛已然席卷全城。

  街頭巷尾,茶館酒肆,談論的無不是今科的熱門士子,哪家有望蟾宮折桂,哪家是世代書香。

  車馬如龍,人流如織,都向著那象征命運轉折點的莊嚴貢院匯聚,勛貴子弟亦不甘人后,齊國公府的齊衡自不必說,便是忠勤伯爵府袁家,也因袁大娘子那位娘家侄子董文昌下場,而格外關注今科。

  白駒過隙。

  貢院開考當日,天剛蒙蒙亮,寒星未退,盛家的馬車已悄然停在貢院外圍一處相對清靜的角落。

  這個特殊的日子里,盛紘特意告假一日,親送家中麒麟子盛長權入場。

  盛家雖非頂級勛貴,但也是汴京有頭有臉的官宦人家,盛紘從揚州通判升至京官,家資頗豐。

  盛長權今日并未如某些寒門士子般穿粗布棉袍,他著一身簇新的雨過天青色細棉布直裰,外罩一件全新的石青色錦緞棉比甲——這比甲是明蘭這些天辛苦縫制,干干凈凈,且針腳細密平整,既顯讀書人的清貴,又不失莊重體面。

  他身姿挺拔如竹,面容沉靜,眸光深邃,仿佛周遭鼎沸的人聲、車馬的喧囂,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而盛紘身著常服,面色端凝,眼底深處藏著關切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更有對兒子“小四元”——縣、府、院、鄉試四案首榮耀的期許。

  若能再奪會元、狀元,便是本朝開國以來第一位集小三元、大三元于一身的“六元及第”!

  此等成就,不亞于武將的封狼居胥!

  然而,盛紘心中亦有隱痛。

  數日前,墨蘭劃傷長權右手,雖已經名醫診治,日常書寫無礙,但這九天九夜高強度的會試…思及此,盛紘心頭那因往日偏寵林棲閣而生的愧疚便如藤蔓纏繞。

  王若弗今日里也跟了來,此刻正在馬車里坐立難安,雙手死死絞著帕子,口中念念有詞,將滿天神佛都求了個遍,只盼保佑她跟前養大的盛長權順遂,與她同車的,還有盛家的兩位未嫁女——如蘭和明蘭。

  如蘭性子急,早已按捺不住,扒著車窗縫隙朝外張望,看著外面黑壓壓的人頭和各式各樣的車馬,小聲驚嘆:“我的天,這么多人!”

  “權哥兒呢?快下車了吧?”

  她語氣里帶著與有榮焉的興奮,卻也掩不住一絲緊張。

  明蘭則安靜地坐在王大娘子身側,目光沉靜如水,透過另一側的車窗,落在車外那個挺拔的身影上。

  她是盛長權的親姐姐,姐弟倆自小情分深厚,此刻,她心中亦是波瀾起伏,擔憂弟弟手上的傷是否會影響答題,更擔憂這九天九夜的煎熬他如何熬過。

  她袖中籠著一個小小的荷包,里面是她前幾日特意去大相國寺求來的平安符,還有一小罐上好的薄荷腦油,以備弟弟在號舍中提神醒腦之用,她指尖微微捻著荷包的邊緣,指節有些發白。

  盛長權下了車,只帶了沉穩可靠的長隨徐長卿一人。

  王若弗見他下車,心焦更甚,隔著簾子忍不住喚了一聲,“權哥兒!”,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盛長權聞聲,微微側首,對著馬車方向,露出一個極淡卻令人心安的笑容,輕輕頷首示意自己很好。

  就在他接過徐長卿遞來的考籃,準備邁步匯入人潮時,一個帶著幾分刻意“熱絡”卻又難掩矜持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親家?”

  只見忠勤伯爵府的華麗雙駕翠幄青油車也停在一旁,袁大娘子被兩個體面利落的仆婦攙扶著款款下車。

  她今日穿著絳紫色云錦通袖襖,下配同色遍地金馬面裙,外罩一件玄狐皮里子的寶藍色妝花緞斗篷,頭戴赤金點翠嵌紅寶的翟冠,妝容精致,儀態端方,臉上掛著慣常的、恰到好處的笑意,既顯貴氣又不失主母的雍容。

  “今日也來送子侄應試?真是巧遇了。”

  她的目光先是掠過盛紘,帶著一絲勛貴門第的天然優越,隨即精準地落在盛長權身上,如同評估一件物品,但那審視的目光被表面的溫和掩蓋得很好。

  “這位想必就是府上七公子了?果然一表人才,氣度不凡。”袁大娘子聲音溫婉,笑容得體,仿佛真心夸贊。

  她目光掃過盛長權那件錦緞比甲,眼底深處飛快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挑剔——名門子弟,這等場合,總該穿件氣派的才顯鄭重。

  她微微側首,對著盛紘,以一種過來人提點晚輩的口吻道:“這會試啊,可是匯聚天下英才,千軍萬馬過那獨木橋。多少積年的老翰林,皓首窮經,也未必能得償所愿。”

  “七公子這般年輕便有膽氣下場,這份銳氣就極難得。重在歷練,見識過這場面,便是極好的資歷。”

  “一次不成也莫要灰心,來日方長,前程遠大著呢。”

  她語氣溫和,如同長輩諄諄教誨,話里的軟刀子卻精準無比——暗示盛長權年紀太輕,底蘊不足,不過是來陪跑見世面的,中與不中,都無需在意。

  她身邊跟著兩個同樣衣著華貴、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正是袁家此次下場的子侄,看向盛長權的目光帶著勛貴子弟固有的倨傲與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

  華蘭并未隨行,袁大娘子顯然不會讓她在這種場合露面。

  盛紘臉色微沉,心中一股火氣直沖腦門。

  這袁大娘子,句句看似關心,字字戳人心窩!

  他強壓怒意,維持著官場上的體面,拱手道:“親家說的是。犬子年幼,此番下場,確為歷練,不敢有非分之想。”

  語氣謙遜,眼神卻冷了下來,透著一股隱忍的鋒芒。

  馬車里的王若弗聽得真切,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心中狂罵:老虔婆!”

  “滿嘴噴糞!且讓你得意!待我權哥兒金榜題名,看你還如何笑得出來!

  如蘭更是氣得小臉通紅,差點就要掀簾子沖出去理論:“她什么意思!看不起誰呢!”

  明蘭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如蘭的手腕,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

  她微微搖頭,眼神示意如蘭不可沖動,又用目光安撫著幾乎要暴走的母親。

  明蘭自己心中亦是慍怒,袁大娘子的輕慢與刻薄,字字句句都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

  她看著車外弟弟沉靜的身影,心中默念:且看日后!盛家兒郎的前程,要靠自己掙!

  她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目光重新投向車外,落在弟弟挺直的背影上,充滿了無聲的信任與支持。

  盛長權卻仿佛置身事外,袁大娘子的“關懷”,袁家子弟的審視,如同拂過山石的微風,未能在他沉靜的心湖激起半分漣漪。

  他甚至未曾抬眼看向袁家眾人,只是對著盛紘,深深一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與不容置疑的自信:“父親放心,兒子去了。”

  就在他轉身之際,明蘭終于忍不住,輕輕撩開了一點車簾縫隙,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喚道:“七弟弟!”

  盛長權腳步一頓,循聲望去,對上明蘭關切而堅定的眼神。

  明蘭迅速將袖中的小荷包遞出車窗,聲音溫柔卻帶著力量:“萬事小心,保重身體。”

  因為科場不許夾帶紙張,所以明蘭將其中的平安符取出,只留下薄荷腦油。

  盛長權看著姐姐眼中深藏的擔憂與鼓勵,心頭微暖,接過那尚帶著體溫的荷包,緊緊攥在手心,對著明蘭的方向,鄭重地點了點頭。

  無需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之后,他不再停留,接過考籃,轉身,步履沉穩,一步一個腳印,徑直匯入那涌向貢院龍門的士子洪流之中。

  熹微的晨光勾勒出他挺直如標槍的背影,在喧鬧擁擠的人群中,竟透著一股孤峰獨立、舍我其誰的凜然氣勢!

  那份沉靜與篤定,仿佛如潛龍升淵!

  袁大娘子看著盛長權沉穩離去的背影,還有那無視一切的氣度,不禁讓她臉上完美的笑容幾不可察地滯了一下,心頭莫名閃過一絲異樣。

  這少年…似乎并非故作鎮定?

  她隨即又暗自搖頭,只道是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強撐場面罷了。

  她迅速調整表情,笑容更加“和煦”,轉頭對著自己那兩個娘家侄兒,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殷切的鼓勵與不容置疑的自信:“時辰到了,你們快些進去!”

  “莫要緊張,以你們的家學淵源和多年苦讀,此番定能蟾宮折桂,光耀門楣!姑母就在此,靜候佳音!”

  這話既是說給侄兒聽,更是說給周圍豎著耳朵的眾人聽,彰顯著忠勤伯府的底蘊與信心。

  “是!姑母!”

  這兩位自信地舉手一揖,顯露出自己的“無比自信”,仿佛這次的金榜上必有他們的名字。

  甚至,在會試之前,他們二人就在忠勤伯府里以“臥龍鳳雛”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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