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兒能,哪兒能。”
那個老人一身裘毛大衣,破破爛爛的,毛發就如他的頭頂一般斑禿,露出顏色濁重的底子。他握拳抵住嘴唇,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你這個后生,我是聽說過的,七品文補子里有名頭,做事一向靠譜。只不過大敵當前,大家伙兒都心里發緊,總得保個萬無一失…”
“后生?占我便宜啊?”
黃南塘笑呵呵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在畢宿某個位面的南疆坑了人家的蠱女,被情蠱反噬,向青要山支付大半壽數才撿回一條命,從此之后最喜歡在生人面前裝老氣橫秋的派頭。老人扮少年,幾人黃菊上華顛,是風流;少年裝老成,卻是矯揉扮丑。”
老人面色一變,眼底溢出深深的陰刻,滿眼老翳也遮之不住。
“至于我到底臟不臟…”
黃南塘頓了頓,“我是明國的千戶,這里是我的大營,麾下將士令行禁止。數千丹瑞戰兵,戰力如何你們心里應該有個數吧?我若有心坑害你們,你們根本過不了校場,更遑論進這帥帳大門。”
這話說得難聽,幾近于當場撕破面子。在座數人大多面色尷尬,陰柔男子倒是嘴角含笑:“黃千戶講話在理,是那老東西…小東西失言。”
聽到“黃千戶”三個字,黃南塘深深看了一眼那陰柔男子。
“當務之急,是追索那個紅使徒。我雖沒去過邊疆,卻也讀過些書…”陰柔男子勾了勾嘴唇,瞥一眼粗獷漢子,自顧自繼續說,“紅使徒這一支種族寄生于夢境,虛幻無實,如何追索?北海何其廣大,咱們這幾個人也就相當于一把鹽,無異于大海撈針。”
黃南塘剛想開口,帳門外傳來一陣歌聲,荒腔走板,聲聲不著調,
“小小滴紙兒啊,四四方方啊東漢蔡倫來造紙張啊”
牛皮氈被一把掀開,陳酒和宮商端著一只大鐵鍋往軍帳中間一放,塵土四溢,
“南京用它包綢緞,bj用它包文章此紙落在我地手,張張包的都是十三香”
調子一頓,陳酒眉眼一抬,大眼如熠熠明星,“老黃,飯點兒了,怎么只用茶水招待各位?來,咱們邊吃邊聊。”
語罷,陳酒目光掃了半圈,將在座眾人的姿態模樣盡收眼底。
老人滿臉皮肉耷拉,目光陰森森的,像是顱骨的空洞眼眶;粗獷漢子胡須微微抖動,森森大髯根根猶如鋼針;宮裝麗人眼波流轉,上下打量著,她臉龐稱得上俏麗,只是顴骨太高,即便用脂粉遮掩,也讓人第一眼就不太舒服…至于那個陰柔男子,看都沒看陳酒一眼,只是死死盯住大鍋,眉毛揚起。
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主動放出個人欄。
陳酒心下了然,鳳圖刀往鍋蓋上一搭,發出一聲低悶的回響。
“什么肉啊?”
粗獷漢子搓了搓手掌,
“豬肉?牛肉?羊肉?嘖,這鍋蓋夠嚴實,一點兒味都透不出來…狍子肉更好,北海特產,也就比獺肉差了一籌…”
“閉嘴,夯貨。”陰柔男子頗不耐煩。
“你眼睛都拔不出來了,指使我?”粗獷漢子一瞪豹眼。
陰柔男子不搭理他,朝陳酒一抱拳,
“小兄弟,貴姓?”
“免貴姓陳。”
“那咱們八百年前是一家。”陰柔男子笑了,“這東西,哪兒搞來的?”
“機緣巧合。”
“那真是好大的機緣,稱得上救命稻草。我們所有人,他日若能從此次大難中生還,都得感陳小兄弟的恩。”陰柔男子話音剛落,居然彎腰作了一揖。
“打什么啞謎呢?你們之前認識?”粗獷漢子左看看右看看。
“素不相識。但這位陳兄,眼力不錯。”
陳酒笑著用刀尖勾著鍋蓋一挑,里面露出的不是什么大魚大肉,而是一團晶瑩剔透的火焰。一片鮮紅如血的衣角在其中緩緩打著旋兒,仿佛某種海草隨著波浪載浮載沉。
“紅使徒的軀干部件,被切斷了聯系,但依然保持著活性…這手段,六品打不住。”陰柔男子解釋一番。
眾人隨之看向黃南塘,黃南塘卻搖了搖頭,“與我無關,這功勞得記在陳小旗一人頭上。”
擺渡人們大多頷首,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陰森啥呀嗓音插了進來,
“是不是功勞,還得兩說。”
“哦?”
黃南塘看向老者,“你這后生有異議么?”
“靠這個東西找到那頭邊境怪物,宰了,自然是功勞;若是人家故意留下的陷阱,咱們蒙頭一腳踩進去,嘿嘿…”
話沒說盡,笑得刺耳。
“真出了事,一切后果,我和陳酒一起擔。”黃南塘語氣淡然。
拉攏?站隊?
陳酒看了眼黃南塘,又看了眼在座諸人,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