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力有些失神的說著,兩世為人,那具陌生身體中的熟悉靈魂卻似乎依然忘不掉那晚的夢魘。
7月25日夜10點,那天似乎也像現在一樣,
淅瀝瀝的雨聲從緊緊關閉的門外傳來,就像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常恩閉目想著,記憶之門再度打開。
淅瀝瀝的雨嘩啦啦的下個不停。
名泉佳苑對街。
披著雨衣的李春夢警惕的觀察著街道對面。
何小婷從樓上走下來,一輛黑色邁巴赫轎車從何小婷面前停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下車,為何小婷撐起一把大黑傘,何小婷低頭上車,轎車開走遠去,消失在邈邈的雨霧之中。
李春夢沉默片刻,下意識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9:32分。
打開手機通訊錄,翻到何小婷的手機號。
想要撥打何小婷的電話,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摁滅的手機屏幕。
抬頭看向窗戶,何小婷房間的燈在熄滅片刻后再次亮起,依稀可以看到窗簾之后有人影閃動。
有賊?
于是李春夢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去何小婷家看看。
3號樓2單元301室。
老舊的單元樓內閃爍著昏暗的燈光。
敲門,卻并沒有人答應。
再敲門,依然沒人答應。
咯吱一聲響動,似乎是302室的門開了。
一個頭上卷著卷發棒的老太太從門縫中露出一雙眼睛。
“看什么看,來跟何老三要賭債的,不想死就關門。”
李春夢沒有轉身,刻意壓低了聲音,裝出一副兇狠的模樣。
幾乎毫不猶豫,老太太砰的一聲再次死死關上了門。
從口袋中拿出一把尖尖的小鑷子,狹長的尖端輕輕在鑰匙孔中探動幾下,而后咔嚓一聲響動,防盜門打開。
面前的木門虛掩著,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兒飄入鼻息之間。
一絲不好的預感在李春夢心中升起。
客廳的燈關閉著,只有何小婷的房間還亮著燈。
于是刻意的壓低腳步聲,輕輕走到何小婷的房間門口。
何小婷的父親在地著,猩紅的雙目失神的看著天花板上的燈,雙手不斷撕扯著,撕扯著撕扯著自己的喉嚨…
并不尖利的指尖著自己血肉模糊的喉嚨。
李春夢站在那里靜靜的看著,沒有阻攔。
因為他知道阻攔只是徒勞的努力。
沒有一個正常人可以克服傷害自己的恐懼做出這樣的自傷行為,在一個精神類攻擊者看來,這樣的情況只有一個答案。
何小婷的父親被人輸入了自傷的指令。
在這間狹小的房間內,李春夢聞到了能力者的氣息。
這是精神攻擊類能力者的手法。
他已經死了,喉嚨里血肉模糊,幾個血泡從喉嚨間冒出來,咕咚咕咚的破滅,何小婷的父親向后栽倒。
“110嗎,我要報警,名泉佳苑3號樓2單元201室,發生命案,就在現在。”
李春夢站在名泉佳苑的街對面,黑色雨衣的檐帽壓的更低了,當電話里傳來接線員的詢問時,他匆匆掛斷了電話。
雨下的更大了。
李春夢看著沾染上雨水的屏幕,打開通訊錄,播通何小婷電話。
“李春夢,你回來了?”
電話在短暫的等待后接通,手機里傳來何小婷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意外。
“嗯,剛回來,你在哪兒呢?”
李春夢問道。
“我在家呢,今天下雨不方便,明天吧。”
何小婷在電話中猶豫片刻,如此說道,李春夢并沒有發出見面的邀請,可依然還是做出了婉拒的架勢。
警笛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警車停在小區門前,李春夢看到兩輛警車中下來幾名警察,張大力便是其中之一。
“李春夢,你那邊什么聲音,這么亂?”
何小婷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我在路上呢。”
李春夢面無表情的敷衍著。
“那咱們明天中午見把,還是老地方,新狀元粥鋪。”
何小婷說了一個熟悉的地點,那是在繽谷街上的一家小店鋪,他們曾經約會經常去的地方,平民價格,菜色尚好。
“好的。”
沒有再寒暄,果斷掛掉電話,從手機中掏出手機卡,掰斷,再次壓低了雨衣的帽檐,匆匆離開。
7月26日下午2點。
李春夢坐在新狀元粥鋪對面的羊湯館里,眼前的羊湯已經沒有了熱氣,盤子里的牛肉火燒一個沒動。
他的座位是靠窗位置,以便他可以很好的觀察對面新狀元粥鋪的人員進出情況。
從上午十點等到現在,他并沒有看到何小婷的身影。
何小婷并沒有出現。
于是結賬,匆匆離開。
王不見王。
李春夢在心中想到一個并不貼切的詞語。
記憶之門轟然關閉。
可是面對著眼前的張大力,他只能沉默著。
“那么何小婷知道嗎?”
佯裝做出意外的表情,常恩看著依然如墜夢魘的張大力問道。
“何小婷的父親死亡,我們首先當然要聯系他的家人,可是怪就怪在這個地方,我們始終無法找到何小婷,我們使用了一切手段,甚至最后使用了必要的追蹤手段,可是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何小婷,直到十周年畢業聚會那天,我才第一次見到她。”
張大力皺眉說著,似乎這件案子對張大力的困擾遠超常恩的想象。
“那么何小婷有嫌疑嗎?”
常恩問出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
“當然沒有,法醫鑒定過了,是自殺。”
張大力皺眉說著。
當然是自殺,
“結案了?”
常恩問。
“結案了,可是在我心里一直沒結案,這些年干這活,我見過不少自殺現場,上吊的燒炭的割腕的跳樓的,可是李春夢,你見過一個人活活用手把自己撕了的嗎?”
張大力有些激動的在脖頸上比劃著。
“沒有。”
常恩平靜的搖頭否認。
“夢,這是我工作以來接到的第一個案子,可我心里一直不踏實,我知道何小婷他爸不是好人,可不管好人壞人,干我這活,不就是為了個真相么。”
張大力看著常恩如此說道,跨越兩個世界的心頭話語在此時此刻說出來,這個堅強的漢子似乎依然有許多不甘,可他只是無力的揮揮手,他當然也知道,前世的夢魘只是如今這個世界無用的困擾。
不要尋找真相了,張大力,那是一個你未曾觸及的世界。
常恩在心里如此安慰著自己最好的朋友。
“雨停了,走吧,耽誤的時間足夠多了。”
屋外的雨確實停了,于是常恩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離開的理由,他著實有些不希望張大力沉浸在這段無用的往事里。
此時此刻,他們需要的關心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
比如,那個不斷在他們腦海中出現的聲音。
“唔,耽誤的時間是夠多了。”
張大力似乎終于在那段該死的回憶中醒悟過來,于是輕輕打開門。
“常參軍,你走東邊,我走西邊,咱們不順路,今天就此別過啦。”
張大力朝著常恩拱手告辭,此時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喚出李春夢在這個世界的身份。
依然帶著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謹慎。
青石府衙的捕頭與探事衙門的官員本不應該這樣親密,在一間酒館中暢飲半晚已是反常,此時在結伴同行更加反常。
太多的反常總會露出破綻,這不安全。
于是分頭告辭。
而后張大力再次停住腳步。
“夢,不要殺人,剩下的我來搞定。”
張大力警惕的抬頭向四下里打量一番,四下無人,于是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這是并不放心的叮囑。
“知道了。”
常恩點點頭。
“對了,何小婷案我們曾經得到一條線索,對面的鄰居說當晚何小婷家進去過人,一個自稱是催債的,而且感覺聲音很熟悉,你和何小婷關系好,幫我回憶回憶,何小婷父親的債主里,有誰經常上門討債。”
當年的案子似乎已經成為張大力的心結,如此念念不忘。
“不要殺人,那件事我來搞定。”
再次低頭重復一句,然后終于離開。
“知道了。”
看著張大力的背影,常恩重復著。
大力,只是還有一個前提啊,在我的生命不受到威脅的前提下。
于是獨自向東走去。
常恩實在并不喜歡這個復古的世界,起碼現在并不喜歡。
道路泥濘,污漬沾染了他今天剛剛換上的官靴。
身后的酒鬼嗚嗚丫丫的嘶吼著什么。
在穿越前的那個世界,這樣的行為已經會被人投訴擾民了。
從小石街離開,到筷子巷的家似乎需要經過七條街道,路程不遠也不近,這座名叫青石城的城池似乎同樣不太小也不太大。
在艱難的忍受著腳下的泥濘之后,終于看到了那條窄窄的筷子巷。
于是突然加快了幾分腳步快步走進巷里,而后貼在墻壁一側,身后的腳步聲同樣突然急促起來,于是悄悄掏出那方被張大力揉搓的有些褶皺的白手帕。
再閃身突然出現在巷口,與跟隨自己多時的酒鬼刻意撞了一個滿懷。
酒鬼剛想呵斥,而后看到面前的常恩,似乎有些意外的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轉身欲逃。
“下雨了。”
常恩輕輕搖了搖了手中的白手帕。
于是酒鬼有些詫異的摸了摸腦袋,干干的并沒有雨點。
“真的下雨了。”
常恩再次輕輕搖了搖白手帕。
于是酒鬼再次有些詫異的摸了摸腦袋,手似乎有點濕潤,可是晴朗的夜空并沒有滴下一滴雨點。
“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你的衣服已經濕透啦,你的鞋子也已經浸水啦,你需要打傘啦。”
常恩再次輕輕搖了搖手中的白手帕,小聲呢喃著。
于是眼前的酒鬼撐起了手中的傘。
意識坐標植入成功。
現在回答我的問題。
“來自哪里?”
常恩的眼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寒芒。
“青石城探事衙門司理處情報一組。”
醉鬼臉色茫然的回答。
呵,是司理參軍褚寧的手下。
一個意外又并無意外的回答。
“知道多少?”
常恩繼續冷漠的問道。
“目標與青石府衙捕頭鐵螺巖在小石街酒館喝酒至深夜,期間元知大人近隨小珠先離開,而后,目標與鐵螺巖似多有交談,兩人深夜離開。”
醉鬼臉色茫然的繼續回答。
這是一份頗為詳細的記述,眼前的探子今天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職責,白天小石街的嘈雜與小珠馬車的隔絕并沒有讓常恩發現這名尾巴。
可是他終究大膽了一些。
敢于在深夜出現在自己的身后。
沒有一個醉鬼會拿著一把雨傘跟著一個路人連走七條街。
常恩搖搖頭,他并不喜歡這份頗為詳細的記述,他更不想讓這份詳細的記述傳到那位司理參軍耳中,聰明的人總會想到很多。
“拿出武器。”
于是常恩發出命令。
醉鬼俯身在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
“自殺。”
繼續發出命令。
于是將匕首拿到咽喉處,狠狠抹動一下。
血從傷口處噴出,常恩機警的向后退開一大步,這次新鮮的血并沒有沾染到這件干凈的長衫上。
不要殺人,那件事我來搞定。
常恩的腦海中突然在下一刻浮現出張大力的話語,似乎就在耳畔,如此清晰。
于是苦笑著搖搖頭,將張大力的話從腦海中驅散掉,有些吃力的拖起腳下的尸體,慢慢消失在筷子巷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