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初二,明天是初三。
按照幫廚伙計所說,賣梨子的巧哥兒會出現在泰豐錢莊的后門。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于是張大力哈哈大笑兩聲。
“收工了,收工了。”
張大力朝著身邊的小捕快們揮了揮手,一副要鳴金收兵的架勢。
收工?
常恩與班花一愣。
一道清晰的線索就在眼前,不追了?
“常參軍,沉住氣,這賣梨子的想必就在這青石城內,現在就動手,咱們人手不夠容易打草驚蛇,等一等,等他自己送上門來。”
張大力的臉上現出上一個世界偵查員們特有的穩重與機敏。
常恩點點頭,會意。
破案這種事還是張大力在行,兩世為人,他還在干著老本行,只是換了身行頭改了個稱呼。
“常參軍,今天中午沒吃飯,晚上我請你吃好的。”
似乎心情不錯,張大力笑瞇瞇對常恩說道,言辭間依然帶著一分刻意的客氣。
這是正確反應,十分安全。
吃飯?
常恩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日頭已經西下,恍然不覺間已經忙過了一個下午。
“那我可就恭敬不如從命,打一頓鐵捕頭的秋風啦。”
常恩盡力壓抑下內心的激動,同樣用官場間客氣的詞語與語氣回應著張大力的邀請,面上現出風輕云淡的微笑。
終于又能和你喝酒啦,張大力。
這可真好。
“今晚留下兩個人守著,剩下人都先回家,晚上吃飽喝足,明天有行動,老劉,這是我給弟兄們的,讓弟兄們買口酒喝。”
依然沒忘了自己的手下,一袋散碎銀子從張大力兜里掏出來,甩給仵作老劉。
“頭兒賞的。”
仵作舉起錢袋子,院子里大小捕快們一陣歡呼。
難怪張大力一向馭下有術,看他寬嚴相濟粗中有細,確實使得一副好手段。
常恩如此想著。
于是常恩和班花隨著張大力向院外走去,此次已是熟門熟路,即便沒了錢掌柜帶路,二人很快走出錢莊。
“坐我馬車吧。”
班花的馬車依然停在門口,不知是不是嫌棄這馬車狹小,張大力皺了皺眉,可終究也沒多言語,跟著常恩擠上馬車。
“小石街十二號。”
張大力報出一個地點。
“那可是貧民窟。”
班花一皺眉,似乎有些意外。
“安全,可靠。”
張大力輕輕吐出四個字,于是班花沉默下來。
安全,可靠。
簡單的四個字,對于來到如今這個世界的穿越者們來說已經成為了奢侈品。
而常恩與班花很快明白了張大力所說的安全可靠究竟有多么安全。
繼續在狹小的馬車里悶坐了許久,馬車終于,常恩與班花隨著張大力下車。
環視四周,常恩有些驚訝。
破舊的街。
像老鼠洞般。
跪倒在路邊的乞討者們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呆滯的舉起手中空空的破碗。
有頑童沖撞而過,狠狠撞了常恩一下,似有感知,常恩一把抓住沖撞自己的小孩,孩子的手已然探入常恩的囊中。
扒手。
卻僅僅只是個小孩子。
“放了他吧,都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張大力沖常恩說道,于是常恩松開手,張大力從錢袋中拋出一塊碎銀,扒手小孩機靈的將銀子接住,而后更多的孩子圍攏廝打爭奪起那粒銀子,扒手小孩跪在地上,將銀子死死捂住。
貧窮,混亂,野蠻。
“為什么會這樣?”
常恩看向張大力,這是他第一次直面這個世界的底層。
“原因很多,這不是探視衙門常大人能解決的問題,走吧,喝酒去。”
張大力的臉上現出一絲疲憊,拍拍常恩肩膀,
“他媽的,把銀子給我。”
一個醉熏熏的男人突然出現,驅趕走圍攏的孩子們,粗魯的想要搶過扒手小孩手中的銀子。
“爸爸,你不要再賭啦,我和妹妹已經兩天沒吃飯啦,我們要去買食物。”
小孩子死死護著銀子。
于是男人狠狠揮手,重重的巴掌抽在扒手小孩的臉上。
“等老子贏了錢,就去給你買吃的,先給我!把銀子先給我!”
男人繼續惡狠狠的吼著,一把搶過銀子,巨大的力量差異。
呵,是個賭鬼。
然后身前一道黑影閃過。
是班花。
將孩子拽到自己身后,而后面對男人,抬腿,狠狠一腳踢在男人臉上,男人倒地,班花伸腳狠狠踩在男人咽喉上。
“你平時喜歡用哪個手搖骰子?”
班花用冰冷的聲音問著腳底下的男人。
似乎恐懼驅散了醉意,男人顫巍巍的伸出左手。
突然俯身,抓住男人左手,反關節一掰,咔嚓一聲向動,男人的左手軟綿綿垂下。
斷了,常恩挑了挑眉頭。
男人捂著折斷的手臂翻滾哀嚎著。
于是不再向男人多看一眼,班花轉身看向身后的小孩,冰冷的面容在一瞬間融化,露出一張甜美的笑臉。
“小朋友,這袋銀子你拿著,去給妹妹買食物。”
“這袋銀子有很多,足夠你和妹妹離開這里找到一個新家。”
“離開這個賭鬼,他不配做你的父親。”
“如果有誰敢搶你銀子,就來探視衙門找我,我的名字叫小珠,我會幫你殺了他。”
說到探視衙門,班花故意提高了一絲音量,于是亂糟糟的街道突然安靜下來,地上的男人停止了哀嚎,乞丐們端著飯碗默默走開,成群的孩子們像退卻的潮水默默散開。
似乎探視衙門的名聲真是出乎意料的有些大呢,常恩在心里默默想著。
于是面前的扒手孩子接過錢袋,匆匆跑開,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一樣,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班花。
“姐姐,我叫小鐘,謝謝姐姐。”
小孩報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突然跪下,向著班花很認真的磕了三個頭,而后起身匆匆跑開。
甜蜜的笑容在班花臉上慢慢消失,有些失魂一般的看著小孩遠去的方向,良久才收回目光,而后輕輕嘆了口氣。
離開這個賭鬼,他不配做你的父親。
似乎前世的悲傷依然留存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品味著班花剛剛講出的言語,常恩如此想著。
是了,她在這個孩子的身上一定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模樣。
差點忘記了,何小婷啊,也曾經有個賭鬼父親。
洶涌的記憶浮現在常恩腦海中,記憶之門轟然打開。
天河中學。
下午兩點。
一個面容猥瑣的男人出現在一零級二班門口,向里頭張望著,終于看到了何小婷,于是大步沖進教室。
“你媽今天給你錢了是不是?”
男人猙獰的向何小婷問道。
何小婷怯怯的點頭。
“把錢拿出來!”
男人繼續猙獰的咆哮著。
“爸爸,這是我要交學費的錢。”
何小婷膽怯的抱住書包,眼中泛起淚花。
“給我,等爸爸贏了錢,就給你交學費。”
男人繼續咆哮。
何小婷膽怯的抱住書包。
“他媽的,給我錢!”
男人一把扯過何小婷懷里的書包,在書包中翻找著,很快在書包的夾層中翻出錢來,把書包扔給何小婷,男人拿著錢想要離開教室。
“站住!”
班主任老合擋在男人面前。
“他媽的,你是誰?”
男人不耐煩的問道。
“我是何小婷的班主任。”
老合站在男人面前,嚴肅的說道。
“班主任算個屁,滾滾滾。”
男人試圖推開老合,老合死死站在男人面前,一步不退。
“請把錢還給何小婷,這是她的學費。”
老合繼續嚴肅的說道。
“交什么學費,等老子賭贏了錢再說!”
男人雙目猩紅的咆哮起來。
“再不交學費,何小婷就不能上學了,她的成績很優秀,請你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
老合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燒著。
“窮成這樣上什么學,不上啦!跟我回家!”
男人惱怒的向何小聽吼道。
何小婷膽怯的站起來,眼淚無聲的從臉頰上滑落,滴落在課桌上,她站起來收拾著書包,然后李春夢站起來,一把攔住了何小婷。
“坐下,一會上課了。”
李春夢把何小聽摁回到座位上,然后走到男人面前。
“叔叔,請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
李春夢看著男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他媽的,小孩子都敢教育我啦!”
男人不耐煩的推開李春夢,李春夢一個趔趄,重新站住在男人面前。
咔嚓一聲脆響。
張大力站起來走到衛生角拿下一根拖把,狠狠將拖把踩斷,拿著拖把桿走到男人跟前。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
張大力看著男人,同樣一字一句的說道。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
然后是邋遢大王從座位上跑來,一把撲倒在地上,死死抱住男人的腿,順手把一團剛剛摳出來的鼻屎抹到了男人的褲腳上。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不然我要報警了。”
眼鏡兒拿著手機走到男人面前,手機界面上顯示著110的號碼。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我爸爸是公安局長,他會抓你的。”
長鼻子走到男人面前,又習慣性的撒了一個謊,李春夢知道,長鼻子的父親是一位清潔工。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不然我殺了你。”
兩手空空的大布鴿走到男人面前,陰森森的聲音讓老合也皺了皺眉頭。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
全班同學一起圍攏過來,發出震耳的怒吼,似乎只有王大福與瘦猴兒依然坐在座位上。
男人想要沖出包圍圈,卻又被張大力狠狠堵回來。
“把學費還給何小婷,她要上學!”
全班再次發出震耳的怒吼,這次連老合都加入到了怒吼中。
“他媽的,瘋了,都瘋了。”
男人從褲兜里掏出錢來,一把扔到了地上,然后踹開腳下的邋遢大王擠開人群奪路而逃。
“他跑啦,他跑啦!”
文藝委員探出頭去看著男人跑出了教學樓,向大家通報著。
“勝利啦,勝利啦!”
邋遢大王高喊著一把抱住老合,更多的手伸出來把老合抬起來,高高拋起,接住,再高高拋起,再接住…
“張大力,明天拿十塊錢交到班費里,這是賠的拖把錢!”
“眼鏡兒,一會把手機送到我辦公室,誰讓你帶手機的!”
“大布鴿,晚上回家寫份五千字檢討書,法治社會你殺什么人!”
老何的聲音忽高忽低的從頭頂上傳來。
李春夢默默擠過人群,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錢,重新整理好,走到何小婷身邊,把錢重新放回到書包里。
何小婷默默放好書包,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一滴眼淚滴到了李春夢的手背上。
有些涼。
記憶之門轟然關閉。
常恩輕輕嘆了口氣,如此清晰的記憶,他實在難以忘記。
那天天河中學一零級二班的同學們在老合的帶領下成功擊退了一個共同的敵人,只是那個敵人對于何小聽來說卻有些尷尬。
因為那是她的父親。
記得從那天開始,何小婷的笑容便越來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