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知站在石屋門口,常恩站在元知的右手邊后退一步的距離,做出一副下屬本應該有的恭謹姿態。
屋子中的慘烈并沒有讓常恩感覺到太多不適,作為一名能力者,在前一個世界他已經看過了太多離奇的死亡。
元知同樣面無表情,即便此時被意識坐標控制,可依然展現出青石衙門掌控者的權威。
似乎是個實干派,常恩瞇起眼睛觀察著自己的這位長官——同時也是自己的仆人。
能夠在探事衙門青云直上,想必此人有過人之處。
常恩如此想著,他很有興趣窺探一下這位長官的記憶,只是苦于并沒有太好的機會。
而后元知同樣毫無感情的干癟講述打斷了常恩的思緒。
“為此處青石城泰豐錢莊的錢庫。”
元知似乎并不喜歡廢話,首先言簡意賅的介紹出地點。
“死者名叫蘇長更,男,四十二歲,生前為青石城泰豐錢莊的錢庫看管,我查過此人履歷,自十五歲進入泰豐錢莊至今二十七年,由一名雜役升至錢庫看管,算是此地的老伙計。”
而后是元知對死者的介紹,同樣是簡單直接的風格。
呵,四十二歲的老社畜。
常恩點點頭,將信息記在心里。
“蘇長更生前在泰豐錢莊口碑很好,深得此處掌柜信任,自六年前成為錢庫看管以來,蘇長更更是勤勤懇懇,每天都由自己親自看管錢庫,晚上甚至便在這錢庫中休息,據泰豐錢莊的,六年來蘇長更天天如此,沒有一天回家。”
常恩有點意外,眼前的死者似乎不但是個老社畜,而且還有著變態的職業自律。
六年來天天晚上住在錢庫里,幾乎沒有一點個人生活,一個將全部生命奉獻給工作的人,想來多半也會枯燥乏味至極。
“案發時間似乎是在今晚亥時,起先門外巡夜的伙計聽到錢庫內有凄慘的喊叫聲,伙計發覺異常,來到此處拍擊石門,清晰聽到似乎便是蘇長更的聲音,因怕錢庫有異樣,伙計立馬通知錢莊掌柜,掌柜在半刻之后趕來,聽到砰的一聲爆炸聲,而后再無聲響。”
“掌柜察覺出了異常,火速報官至青石城府衙,青石城府衙感覺此案并不尋常,因此轉交給我們探事衙門,我們來到此處。”
而后是案情的講述。
青石城府衙專交給探事衙門?
常恩很快洞悉了元知話語中的一處重點,似乎這座城池有兩套權利機構運行著,只是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于是常恩將疑問藏在心里。
砰的一聲爆炸聲?
這是常恩更關心的事情,現在想來爆炸聲便是蘇長更遇害之時發生的聲音吧,只是看著著如此慘烈的現場,不知道蘇長更是被何種作案方式所害。
能讓一個人在一聲爆炸后變為這樣的無數殘渣,在常恩的記憶中想來,似乎只有炸藥。
可是靠近室內仔細聞了聞,并沒有炸藥獨有的味道,只有濃烈的血腥味。
“既然發現異常,為什么不立刻打開石門?”
常恩有些疑惑,而后很快發現自己的問題有些欠思慮,因為他發現石門的鎖是在門的內側,門的外側只是光禿禿的石面。
好在被意識坐標控制的元知并不會發覺控制者的愚蠢,繼續服從命令回答著。
“因為只有一把鑰匙,錢庫的石門向來只是由內向外打開,每晚值夜之時,蘇長更總會將鑰匙攜帶在身上,也就是說,當晚能夠打開這座石門的,只有蘇長更本人。”
“我們到來時石門依然完好無損,因為找不到合適的開門工具,我們只得以撞門強行撞門打開,而后發現了蘇長更身死,錢庫中的錢財不翼而飛。”
看著石門上那個大窟窿,常恩豁然開朗,原來石門是這樣被打開的。
錢財不翼而飛,果然是謀財害命。
可兇手,總要有進去的辦法。
搶先一步先于蘇長更進入錢庫藏身,而后當晚現身行兇?
可兇手在行兇后總要出去,打開庫房的是探事衙門,開門之時室內除了死亡的蘇長更外并未再見他人。
那只有一個可能,庫房中另有出口。
“可有密道,窗扇?”
常恩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都查過,我們特地向錢莊掌柜問過,此屋僅有這座石門可以出入。”
元知搖頭,如實稟報。
常恩皺了皺眉頭,他突然意識到今晚碰到了一件很是離奇的案件。
一扇只能自內打開的石門緊鎖著,攜帶鑰匙的錢庫看管死于緊鎖的石室內,當石室打開的時候卻并沒有發現兇手,同時石室并無其他密道、窗扇可供出入。
這是密室殺人案。
這是一件標準的密室殺人案。
前世無數次在偵探小說看到的經典犯案模式如今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令常恩生出一絲興趣,他未遇見過這般帶著濃厚經典復古氣息的懸案。
人們總是會對未知充滿好奇,這是天性,常恩也不例外。
于是他試圖走進屋里仔細查看一下痕跡,一個能力者的觀察力總要細致一些,剛剛邁出腳步,身后傳來清冷的聲音。
“常參軍,此案已結,夜深了,請常參軍回吧。”
常恩有些詫異的回頭,是身后的司理參軍褚寧,很有禮貌的說辭里透著并不友好的逐客之意。
“此案已結?”
常恩挑了挑眉頭,疑惑的看向司理參軍褚寧。
此時不過剛剛子時,怕是距離案發僅僅不過兩個小時的時間,石門剛剛被打開,兇手連根毛都不見著,這便要結案?
開什么玩笑!
“是將軍的命令,結案卷宗已寫好。”
似乎早已預料到常恩的反應,司理參軍將手中一張案卷遞給常恩。
今晚的月光尚算明朗,不用掌燈便可看清案卷上的寥寥字跡。
泰豐錢莊案,為錢庫看管蘇長更堅守自盜所為,后因行跡被查,自殺于錢庫之內,并無異常,結案。
短短的一行字,而后是將軍元知的將軍大印蓋在案卷上,猩紅的印信顯示著這份粗糙的案卷無可造假。
自殺?
一絲不屑的冷笑,于是直接無視褚寧的勸阻,拿著白手帕再次走回到將軍元知身邊,這次索性并沒有估計尊卑之別,直接與元知并肩而戰。
這是向身后司理參軍褚寧在示威。
常恩并不擅長做一個老好人,在探事衙門這種強勢機構,有時候強硬似乎比人緣好更重要。
“為什么結案?”
白手帕揮動,意識坐標再次啟動,手帕的主人問向自己的奴仆,希到答案。
可是并沒有回答。
元知突然沉默下來。
手帕失效了?
常恩微微有些苦惱。
“今晚吃的什么飯?”
于是換個問題,白手帕揮動,意識坐標再次啟動。
“地瓜兩枚,稀粥一碗,蜜醬豬肉干一斤。”
元知依然用簡直直接的風格吐露著今晚的菜譜。
似乎他的胃口不錯。
手帕有效。
于是再次換上方才的問題。
“為什么結案?”
依然是沉默。
微小的實驗讓常恩豁然開朗,記憶坐標依然植入在意識中,手帕同樣并未失效,只是碰到了元知的禁區。
精神類攻擊者總會面對這樣偶爾失手的困境,當一個執念深種在個人的腦海中時,外來的意識坐標有時會很難撬動這枚執念,具體的難以程度往往要看被攻擊者的意志。
在完全被常恩三定律控制后,元知依然在腦海深處為自己留下一個禁區,保留下一個秘密。
顯然,元知將軍的意志力極其頑強。
當然常恩可以強迫意識坐標暴力撬開元知的意識進去,就像用撞木撞開那座石門一樣,可是這樣勢必會毀傷掉元知的神志。
得不償失。
常恩對元知做出了重新的評價,這是一具難得的高品質奴仆,自己必須要好好利用。
沒有必要為了一件與自己毫無干系的事情摧毀元知,于是心中如此想著,悄悄收起白手絹。
迷茫的眼神在元知的眼睛中退散,主人常恩重新將自由歸還元知。
清醒的元知再次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突兀出現在此地的常恩,尚未來得及詢問,一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從院外響起由遠及近,而后是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飄入院中。
“元將軍,又要結案了嗎?”
“讓我猜猜看,是不是蘇長更監守自盜畏罪自殺,把自己一副好身子炸成了十萬八千塊?”
近乎與案卷大致不差的敘述,只是來人的話里帶著滿滿的譏諷 話音未落,一個七尺大漢懶洋洋的走進院中,而后懶洋洋的出現在元知面前。
“元將軍,去年筷子巷紅墻深宅的常歸山便是這般死的,你也是這般判的,如今蘇長更還是這樣。”
“這探事衙門要都是這般判案,那我看找只豬也能當這個將軍嘛。”
漢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元知,沒有一絲閃避。
自己藏身的那所宅院主人也是這般奇怪死掉的?
真是頗有意思的巧合。
常恩有些意外,同時有些驚訝于是誰在對元知將軍出言不敬。
于是他不聲不響的扭動看向漢子,然后幾乎是在下一刻身軀觸電般一震,他有些不可思議的將目光死死釘在了漢子的身上。
因為他發現眼前的漢子手里正拿著半拉肉燒餅吃著,這似乎并不是一種很常見,也不是一種很體面的吃法。
近乎有些粗魯。
將肉燒餅幾番折疊搓成一個面團兒后,而后狠張大嘴狠狠塞進了嘴里,而后咀嚼,再咀嚼。
常恩的腦神經抽動,再抽動。
這樣吃肉燒餅的方式,常恩曾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