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福,這真是一個好久沒有聽到過的名字了。
久到從對面少年嘴里說出來已經隱約有些陌生。
遷生有些謹慎的審視著茶桌對面的少年,那同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除了今日與昨夜的記憶,腦海中再無其他印象。
可是這位名叫常恩的少年卻顯然有些激動,他繼續壓低聲音急哄哄的說著,聽起來似乎有些語無倫次,可每一個混亂的字眼都那樣熟悉。
“我是李春夢,天河中學,咱們的學校!”
“10級2班,咱們一個班,起先你坐第三排,我坐第四排,后來你個兒長的快,一個暑假沒見就比我高出了一頭,老合把咱們調了個個兒,改成你坐第四排,我坐第三排。”
“我老愛解你鞋帶系到桌子腿兒上,你脾氣好,每次都是笑呵呵的。”
“你愛看推理小說,看東野圭吾,看福爾摩斯…”
“你安穩,我鬧騰,那時候咱倆不怎么投脾氣。”
“數學大罷課的時候,全班都跟著鬧,就你不扎堆兒。”
“你心眼兒小,一到大考就緊張,為這事老合還帶你去看過心理醫生。”
“聽說你高考沒考好,后來沒了你音信,直到畢業十周年聚會才見著。”
常恩激動的說著,高中時期的一幕幕往事在腦海中如閃電般劃過,這個曾經坐在自己后排的男生,竟然如此突兀的出現在面前。
那時真好,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只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彼此都換了容貌。
眼前的王大福比起穿越前似乎更瘦小了一些,陌生的容貌中總有一絲掩藏不住的狡黠,這樣的氣質與穿越前的王大福截然不同,那時的他似乎看起來更加普通。
坦白來講,王大福的學生生涯像他的名字一樣普普通通,不太合群也不太孤僻,不太活潑也不太沉悶,成績不好也不壞,總是在重要考試的時候發揮失常。
每個班級里都會有幾個王大福這樣的普通同學,并不會給人留下太多深刻的印象,若是在穿越前的世界相遇,常恩定然不會像現在這般激動。
不,在那個世界他應該叫李春夢。
可是現在,李春夢想起了關于王大福的每一絲記憶,如此清晰,就像落水者在落水時總會試圖抓住每一根稻草。
然后常恩停止了語無倫次的絮叨,看著面前的遷生,企盼著面前這位探事衙門小哨給予他回應。
“李春夢?”
遷生皺了皺眉頭,做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他沒有急著答應,也沒有急著否定,對著面前的少年做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李春夢,他當然記得。
少年剛剛講出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得。
那個曾經坐在他前排的男生,天河中學一零級二班的李春夢,班級里的活躍分子,印象里這總是一個愛出風頭的家伙。
運動會的時候班級接力賽總是最后一棒出場,然后不負期望的第一個沖線。
籃球比賽里投進最后一粒絕殺球。
元旦演出的時候講了一晚上恐怖故事,班主任老合縱容的默許他站在臺上,女生們在昏暗的燈光下夸張尖叫。
坐在后排的班花寫給李春夢的小紙條總要經過自己的手傳到李春夢手中。
還有張大力、眼鏡兒、邋遢大王總喜歡圍繞在他身邊。
沒錯,李春夢還喜歡搞惡作劇,總是把自己的鞋帶偷偷解開,綁到桌子腿兒上。
自己脾氣好?
每次被李春夢戲弄時總會引來全班哄堂大笑,那樣的滋味兒并不好受。
為什么自己只是呵呵傻笑著?
自己只是不想得罪一名班里的活躍分子。
印象中身高是他唯一勝過李春夢的地方,于是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此時李春夢的模樣,面貌清秀,高高的個子。
似乎在穿越之后,他連身高都輸掉了。
并沒有像面前的少年那般熱情,一絲不易察覺的挫敗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還有…
他連穿越的后身份都那樣好。
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年,至少比自己要清秀許多。
擁有這樣富麗堂皇的院子,擁有那般美麗的侍妾,甚至即將就任探事衙門參軍這種高級職位。
可是自己只有一所破落的小宅子,三間土房,妻子丑陋愚蠢,更可氣的是如今依然僅僅只是探事衙門的一名小哨,最低級的職位。
嫉妒,難以壓抑的嫉妒,像一條毒蛇在心里游走。
甚至還有一絲提防。
他本以自己會是這個世界唯一的穿越者,可是現在,在這個復古的世界里,竟然出現了第二個穿越者,與他一樣來自同樣的另外一個世界。
他在穿越前同樣看過很多穿越小說,一名在現代科技社會洗禮的高素質現代人在穿越后大多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見識成功提升自己的社會階級。
雖然是小說,可也并非全無道理。
他有信心靠著自己在前一個世界積累的經驗,在這個世界中向上多走幾步,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狼狽不堪。
可是偏偏出現了第二個穿越者,偏偏第二個穿越者即將成為自己的長官,偏偏第二個穿越者還是自己曾經的高中同學。
并沒有絲毫喜悅,更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塊絆腳石。
遷生皺眉快速思考著現在的處境。
雖然被識破了穿越者的身份,可好在如今只有他們彼此兩人知道。
他憑直覺斷定眼前的穿越者一定藏有很多秘密。
昨晚這位的衣衫下擺上那攤醒目的血跡…
還有侍妾的說辭與他今早調查得來的信息處處相悖…
他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于是他強迫自己做出一副滿是驚喜滿是善意的模樣。
“李春夢?天河中學一零級二班的李春夢?”
他刻意提高了提高了聲音,興奮的咧開了嘴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這種反心理的表情并不太好做,尤其是對于他這種“老實人”來說,好在少年同樣過于興奮,沒有太過在意自己有些笨拙的表演。
“王大福,你記起來我來啦!”
少年清秀的面龐上再次現出驚喜。
“真的是你,李春夢!”
該死的李春夢,你為什么也會來到這個世界!
在心里狠狠咒罵著,可遷生…不,是王大福繼續裝出那樣驚喜的樣子。
總要表現出一絲驚喜,這樣才符合如今仿似他鄉遇故知的情境。
“你也穿越啦?”
“我記得咱們上次見面還是幾天前的同學聚會,我他媽就是在那次聚會上穿越的…”
于是面前的少年再次興奮起來,喋喋不休的說著自己的遭遇。
遷生皺了皺眉頭,似乎時間并沒有對上。
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經足足一年半了,可李春夢卻說是在幾天前。
他當然還記得穿越前的那一天,他也同樣是在那場十周年聚會中穿越來。
那是他單調乏味的人生中極其普通的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安排好腦血栓的母親一天的飯菜,穿上黃色沖鋒衣,騎上剛剛換過電瓶補過胎的電動車,打開手機平臺出門,淅瀝瀝的小雨無休止的下著,落在身上濕漉漉的,令他有些煩躁,然后他接到了系統推送的第一筆派送單。
朵姑娘烘焙店的訂單,送往新世紀大酒店。
新世紀大酒店是本市有數的幾個標志性酒店之一,長期承接各種婚宴、升學宴等各種體面宴請。
朵姑娘烘焙店是本市出名的烘焙店,每日的蛋糕訂單供不應求。
新世紀大酒店在城東,朵姑娘烘焙店在城西,這是一單路程有些夸張的配送單,配送時間半個小時,一個并不太寬裕的時間,尤其是在中午時段。
他在朵姑娘烘焙坊拿了訂單貨物,是一個大蛋糕,沉甸甸的。
中途他闖了一個紅燈,在一輛緊急剎車的汽車前呼嘯而過,將司機的咒罵聲拋在腦后,而后繼續狂奔。
在成為一名外賣小哥后,遵守交通規則對于他來說已經變成一件奢侈品,每一單配送都是在與時間賽跑。
他像一個眼里只有時間與路程的配送機器,一天天困在系統里,周而復始,沒有盡頭。
雨天的濕滑道路總是很惹人討厭。
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因剎車不及重重摔倒,電瓶車的高速慣性將自己甩出去,好在蛋糕完好無損,顧不得查看傷勢清理身上的污泥,重新騎上車子繼續狂奔。
二十八分三十秒,準時到達新世紀大酒店。
總算沒有超時,他放心的松了口氣。
這次應該不會再有差評。
他按照訂單上的地址來到203房間,這是一間大房間,可以容納幾十人。
然后在開門遞上蛋糕的一剎那,他聽到了有人喊他的名字。
“王大富!”
是依稀熟悉的聲音,眼前是一個正在扣著鼻屎的男人,即便畢業已經十年,可這個熟悉的動作讓他很快認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他的高中同學,邋遢大王。
而后他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班主任老合。
還有老合身后墻壁上掛著的紅色橫幅。
天河中學一零級二班畢業十周年宴會。
房間內一時間靜悄悄的,多年未見的同學們沉默的看著身穿黃色沖鋒衣的他與他手中的蛋糕。
這是他的班級宴會,可是他卻沒有收到通知,卻以這樣突兀的方式出現在這個宴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