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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槐樹下

  并沒有胡須,也沒有蜈蚣,同樣也沒有會唱歌的女人。

  房間內空空蕩蕩的。

  只是夢境。

  “這世間怎有鬼怪之說。”

  名叫常恩的少年輕輕推開房門,如此自言自語道。

  萬老三的身體躺在血泊之中,尸體尚有余溫,脖頸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中冒出汩汩的略帶溫暖的血,而后流出的血愈來愈少,溫熱的血逐漸冷卻。

  生命體征消失之后,體溫逐漸流失。

  這是另一個世界的物理規則,似乎也在眼前的世界通用。

  常恩對這個陌生的世界依然處在小心翼翼的探索階段。

  他是七天前來到這個世界的,穿越的時機同樣過于突兀。

  常恩記得那天是高中畢業十周年的聚會,大家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們互相取笑著對方逐漸隆起的小腹與逐漸毛發稀疏的頭頂,班主任老合坐在輪椅上顫巍巍拿著刀子切開蛋糕,蛋糕上寫著2班畢業十年的字樣,用紅曲粉加椰絨攪拌出的顏色過于鮮紅,像一攤鮮亮的血印在了乳白的蛋糕上。

  窗外的蟬鳴聲過于熱烈,眼鏡兒陰惻惻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自己,邋遢大王摳下一團鼻屎悄咪咪的抹在常恩袖子上,張大力拉著他詢問十年來的去向,他躲避著眼鏡兒的目光,支支吾吾應付著張大力審問似的盤查。

  他并不方便告訴大家,這十年來他解決了很多問題,他植入意識坐標讓爭吵多年即將離婚的鄰居張大爺與李大媽一起重回了激情燃燒的歲月懷上了二胎,他在市中心潛入暴恐分子意識中盜取炸彈位置順利排爆,他在昆侖山脈中潛伏了一百七十一天狙擊了十名越過國境線的境外A級覺醒者并將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的意識坐標植入了來犯者永恒的記憶中,在北方極境之地與特事局配合緝拿盜取龍火的S級覺醒者將龍火重新迎回華夏…

  他真的想告訴大家,這些事情真的曾經發生過,自己是一名覺醒能力者,能力等級A級,能力為建造夢境擾亂記憶,他于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開始覺醒,而后自此消失,一直至今,整整十年。

  可他實在無法解釋這過于荒誕的一切,于是只有喝酒再喝酒,干杯再干杯,然后到常恩醒來的時候,便來到了這個奇怪的世界。

  常恩在這所紅宅小院中像老鼠一樣躲藏了七天,其間像料理萬老三一樣料理掉三個妄圖闖入這所宅院的飛賊,一如像方才那樣,將坐標植入闖入者的意識中,讓飛賊們在自我的迷失中走向死亡。

  兇猛又不留痕跡。

  現在只需要清理掉萬老三的尸體,這座宅院將恢復之前毫無生機的模樣,常恩早就選好了地址。

  門房西側紅墻腳下有兩棵樹,一棵是歪脖老槐樹,一棵還是歪脖老槐樹。

  老槐樹下最適宜埋葬死不瞑目的東西。

  常恩有些吃力的將萬老三的尸體從書房中拖到門房西側的空地上,還在流著的血在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血印子。

  常恩氣喘吁吁的把萬老三放在樹下,拿起墻角的鏟子,沿著墻角邁出四步,一個蘿卜一個坑,萬老三作為第四個蘿卜即將入坑。

  “記著,世界上沒有鬼怪。”

  “入土為安,安心做一份有意義的有機肥。”

  “記得不要再來找我為難。”

  常恩看著地上的萬老三,略微彎下腰將萬老三依然圓睜的驚駭雙目輕輕合攏,他甚至有些不放心的多叮囑了一句,而后有些白皙的雙手拿起墻角的鏟子,費力的挖起了半個土坑。

  常恩依然在適應這具略顯清瘦的身體,七天中的閑暇時刻,他大部分時間都在研究這具略顯單薄的皮囊,他懷疑這具皮囊的主人應該是讀書人或者出身富貴人家,可他拼命檢索這具皮囊的記憶,卻空空如也。

  手中的鏟子在動,似乎觸碰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他有些疑惑的停下了,似乎地下有奇怪的硬物。

  于是用鏟子一角小心的扒拉著地上泥土,土中的硬物露出方方正正一角,似乎是木質,看成色與觸感似乎是柳木,于是常恩試著伸出鐵鏟沿著硬物的一角慢慢鏟掉泥土,于是一具紅色的大木盒子出現在土坑中。

  不是大木盒子。

  是一具紅色棺材。

  大紅的喜字鏤刻在大紅的棺材板兒上,十六顆鉚釘沿著棺材的邊沿狠狠釘了進去,幾百張畫著奇怪朱砂紋路的符像用過的衛生紙一般的朱砂符紙密密麻麻貼在大紅棺材上。

  有些不一樣的味道。

  似乎是兇棺。

  常恩有些苦惱的搖搖頭,似乎自己棲身的這座宅子真的有些…不太一樣。

  咚——

  咚——

  咚——

  院外傳來三聲打更聲。

  常恩順著斜搭在墻角的木梯攀上墻檐,露出半拉腦袋向墻外看去,那是更夫們巡街在此處經過,更夫身后是一個衙役,衙役打著哈欠提著一個木籠,籠中厚厚的生石灰覆蓋下是一個略微有些腐爛的人頭。

  常恩認識那個人頭。

  那是青石城外二十里處跌宕山上飄零觀中的香火道士,常恩來到這個世界后見到的第一個人。

  那實在是一段并不太愉快的回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便已經身處在跌宕山飄零觀的密道之中,香火道士急慌慌的將一把鑰匙塞給常恩,告訴他去青石城筷子巷的紅門深宅,那里將有可靠之人接應他。

  常恩有許多問題想要問,然而卻并沒有機會了。

  一柄大砍刀從香火道士的身后果斷冒出,鋒利的刀刃將道士的頭顱與身體分割開來,一道血柱從割斷的脖頸間噴濺而出,于是常恩機警的拉下隔板兒,沿著幽暗深邃的隧道彎腰爬行,再出洞口時已經身處跌宕山的一處密林中,而后常恩趁著夜色潛入青石城。

  對于一個覺醒者來說,這樣的逃亡并不算困難,他在半天后準時來到此地,青石城筷子巷紅門深宅之中,卻并沒有找到接應之人,這只是一座廢棄的空宅。

  “亥時二刻,關門關窗,防盜防偷。”

  “若有與諾皋術者同謀者,速速至探視衙門稟報,若有違逆者,當于此人同誅。”

  更夫提著燈籠在大門前走過,而后是身后的衙役發出兇狠的警告,兩人在宅前的道路上慢慢遠去,昏暗的燈光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兩人走遠了。

  常恩悄無聲息的溜下木梯。

  這個世界似乎有許多奇異之處,比如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后雖然失去了原先的皮囊,卻依然保留著作為覺醒者的能力,這個世界不知是何朝何代,似乎在緝拿一類名叫諾皋術者的奇怪人群,探視衙門這個奇怪的組織似乎是負責緝拿諾皋術者的主力組織。

  在小心翼翼弄清楚這些奇怪的問題之前,常恩并不打算過早暴露自己的蹤跡。

  咔噠,咔噠——

  腳下傳來的輕輕的響動。

  常恩低下頭,并未發現異樣。

  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飛賊萬老三的尸體依然癱軟在樹下,鮮紅的血已經變為暗褐色,死不瞑目的雙眸已然失去光澤,冰冷的身體愈加冰冷。

  古怪的大紅棺靜靜的躺在土坑中,一十六顆鉚釘依然嚴絲合縫的釘在厚厚的棺材板上。

  不請自來的飛賊,突兀出現的紅棺,空蕩蕩的廢宅,以及流傳于青石城內的兇宅傳說…

  被流言困擾的荒宅似乎真的并不是一個安靜祥和之地。

  咔噠,咔噠——

  又是兩聲清晰的微小的響動,常恩有些警惕的尋找著聲音源頭。

  咔噠,咔噠——

  聲音繼續響著,很快找到了源頭,是棺材上的鉚釘松動的聲音。

  大紅棺材在土坑里微微晃動了兩下,而后十六顆鉚釘一齊向上松動了半分,露出半截釘身,而后大紅棺再次安靜下來。

  棺中…似有…活物!

  然后,一陣更大的聲音從大宅院落的門口處傳來。

  “咚咚咚…”

  是敲門聲。

  “有人在家嗎?”

  熟悉的聲音,似乎是方才的更夫與衙役再次去而復返。

  冰冷的殺意從常恩眼中一閃即逝,而后這位少年面孔的覺醒者很快做出了一個偽裝,邁出拖泥帶水的腳步,沿著院墻走到門房,而后出現在紅色的大門之后,現出一副標準的睡眼惺忪的模樣。

  “小人是本府主人常恩。”

  常恩把自己大半個身軀藏在門后,露出一張茫然的表情,自報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名字。。

  “原來是常官人…”

  衙役有些吃驚,筷子巷紅墻兇宅的傳說在青石流傳已久,他很詫異這樣的兇宅竟然還有活人存在。

  “我是青石城探事衙門小哨遷生,夜深了,請您關好大門。”

  于是穩了穩心神,名叫遷生的衙役作出一副鎮定的模樣,自報了身份,而后將右手手裝有人頭的竹籠換到了左手,騰出右手拍了拍厚重的紅色大門。

  原來是萬老三行竊之時忘了關門,這個該死的蠢賊。

  “啊——,官差老爺提醒的是,是小的入睡前忘了關門。。”

  于是常恩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恰當的表情與說辭。

  恰當的表情與恰當的語言表達總會讓敵人放松警惕,就像此時此刻一樣。

  名叫遷生的小哨放松了緊繃的身體,緊繃在肩部的衣服開始出現軟趴趴的衣褶,這是放松警惕的征兆。

  咔噠,咔噠——

  又是奇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常恩作出一副不經意的樣子扭頭向著身后看去,墻邊棗樹下土坑中的紅色的棺材繼續在震動,十六顆鉚釘再次一齊向上松動了幾分,十六顆長長的鉚釘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就要被棺材內的力量完全迸飛。

  好在聲音很快安靜下來,衙役并未聽到。

  “對了,常官人可認識這妖邪。”

  衙役提了提手中竹籠,更夫很識相的將手中燈籠湊上前來,昏暗的燈光下,跌宕山飄零觀香火道士的頭顱出現在常恩面前,腐爛的面龐,圓睜的眼睛,依然是自己離開跌宕山時的表情。

  “小的怎會認識這等妖邪…”

  常恩彎下身子把一雙朦朧的睡眼向木籠里的人頭湊了湊,面孔上現出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而后雙手拼命擺動著,做出否認的態度。

  “也是,咱們青石城風調雨順,怎么可能會有人認識這等妖邪。”

  于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名叫遷生的官差準備離去。

  “對了,若有關于與諾皋妖邪的消息,一定去青石城七十一號探事衙門,若是情況屬實,咱們將軍可有大大的酬勞呢。”

  遷生嘮嘮叨叨的叮囑著。

  真是一個啰嗦的家伙,常恩在心里如此想著,可臉上依然擺出一副受教的模樣。

  好在終于啰嗦到了盡頭,小哨遷生與更夫轉身即將離開。

  哐當——

  是一聲沉悶的響動!

  巨大的聲音響到幾乎已經無可遮掩,常恩扭頭看向身后,又是那口該死的棺材!

  十六顆鉚釘被完全迸飛,巨大的盡力激蕩起巨大的怪風,棺材上密密麻麻的符紙發出稀里嘩啦的聲音,厚厚的棺材板完全掀開…

  “什么聲音?”

  名叫遷生的小哨警惕的問道,裝著人頭的木籠遞給身邊更夫,而后果斷從腰間抽出明晃晃的腰刀,轉身向著大門走回。

  “是風聲,對,一定是風聲…”

  常恩狠狠點了點頭,擺出一副一定如此的表情,身體狠狠頂在門縫之間,阻攔著遷生的視線。

  可是并沒有風。

  酷暑的夏夜,沉悶的沒有一絲涼風。

  “我是探事衙門小哨遷生,現在命你打開府門,接受搜查。”

  名叫遷生的小哨臉上冷冰冰的,發出不容置疑的命令。

  常恩張了張嘴,想要繼續搪塞著這位警覺的官差,可是他尚未說出話來,身后卻傳來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

  “官差老爺,我想就不用麻煩了吧。”

  “是奴家方才不小心跌了跟頭,這黑燈瞎火的,腳下總有不留神的時嘛…”

  “咱們家中宅眷都已歇息,您這般闖入,若是驚擾了我們女眷可怎么說的清楚呀…”

  風情萬種的聲音帶著令人心神蕩漾的魔力,而后是一個女人從常恩的身后出現,將常恩擋在身后,露出一張蒼白冶艷的絕美面孔,黑黝黝的眼眸中帶著一抹勾人魂魄的靈動。

  常恩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因為他知道這所空蕩蕩的宅院中本不應該再有第二個活人,然后他很快發現了女人的來處。

  樹下土坑中的,大紅棺材已經完全打開,厚厚的棺材蓋兒被掀開到一邊,紅紅的棺材中空空蕩蕩…

  這個女人是從棺材中爬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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