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斯克忽然懂了。
琴酒不會在任務途中開這種玩笑,既然他這么說了,那就表示這種失誤真的存在——之前宴會廳里亮起的那一臺相機,恐怕根本不像追悼會的主持人所說,是用來拍攝幻燈片的,而是在拍別的角度!而舉槍瞄準吊燈的他,則不幸出現在了照片當中,并且組織高層知道了這件事。
皮斯克額角瞬間沁出大滴冷汗,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組織在身份保密方面,一向非常嚴格,如今他出現了這種程度的失誤,那么前不久死在吊燈下的吞口議員,就是他的下場。
可是他還不想死…
皮斯克思緒急轉,他攤開手,盡量和煦地笑道:
“別這樣,我對組織從無二心,如果真的已經暴露,我可以放棄現在的身份,轉成暗處的人員。而且殺了我,你們就永遠找不到雪莉了——我知道是誰救走了她,給我一個將功贖罪機會,今晚我就能把她帶回組織。”
…其實皮斯克心里清楚,以那種“殺人時被當場拍下來”的失誤,再加上他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的高齡,就算真的抓到了雪莉,他恐怕也難逃一死。
所以這只是緩兵之計——只要琴酒答應了讓他將功贖罪,不當場打死他,那他就有機會在追捕雪莉的途中,制造混亂,趁亂逃掉。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皮斯克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把“雪莉變小了”這一點透露給琴酒。
不想說是因為,身為一個有著富豪身份、大多時候生活在陽光下的成員,皮斯克其實和琴酒這種人接觸不多。只從傳聞得知,琴酒是一個特別勤勞肯干的人,每天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
因此在皮斯克看來,這種模范員工,一定也對功勛很感興趣。萬一琴酒看上了“發現雪莉變小”的功勞,那琴酒完全可以在聽完皮斯克提供的情報后一槍打死他,再把情報據為己有…此時說出真相,只會死得更快。
但如果對此保密,又無法讓琴酒和組織知道他皮斯克的重要性——要是沒有他提供“雪莉現在是小孩”的情報,組織顯然會在找雪莉的途中受挫。但他不說,琴酒就不知道這一點,可能會想“皮斯克能找到的人我為什么不能”,然后自負地一槍打死他…可惡,怎么全可能走向死路。
皮斯克堆滿皺紋的眼角略微顫抖,一時無法確定哪種方式的生還幾率更大。
正糾結時,面朝門口的他眼角余光一閃——他忽然發現,門口有人正探頭向內張望,那張露出來一點的側臉有些眼熟…
江夏?!
皮斯克一怔,旋即振奮起來,感覺握住了生機。
——現在多一個人,就多一分混亂。
而且從琴酒之前讓他別招惹江夏的那一封郵件來看,江夏是一個讓琴酒都感到頭疼的敵人,這種人忽然出現,非常有利于他渾水摸魚地逃走!
皮斯克來不及多想,他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指向門口:“就是他,是他救走了雪莉!”
…盡管皮斯克心里清楚,從雪莉失蹤開始,江夏就一直處在他的視線范圍里,絕對不是救走雪莉的人。
但這句話,無疑能讓琴酒注意到江夏。
然后,江夏就不僅“救走了雪莉”,他還目擊了琴酒舉槍威脅別人的現場…不管是哪一條,都一定會讓琴酒心中“滅口江夏”的順位,上升到“處理認錯態度良好的皮斯克”之前!
然而,理想中的劇本沒有出現。
琴酒聽到皮斯克激動的大喊,并沒有回頭——皮斯克手上還拿著槍,他懷疑這個老東西在聲東擊西。
不過很快,伏特加嚇了一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怎么是你?!”
…真的有人?
琴酒先繳了皮斯克的槍,這才回過頭。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靠在門邊,正向內張望的烏佐。
“真記仇啊。”烏佐譴責地看著皮斯克,“不就是偷襲我沒有成功,被我順手摔了一下么…在那之后,我們就一直在接受警察的詢問。你應該最清楚我沒空去做其他的事,現在竟然拿這種話誣陷我,難道是意識到自己活不成了,想編造一些謊話,創造逃跑機會?”
江夏剛來,就聽到了皮斯克關于“救走雪莉”的話題,感覺有鍋在飛向自己。
而且他也擔心柯南和灰原哀一走,沒了死神的驅動力,琴酒滅口會不夠果斷。萬一琴酒真的被皮斯克的鬼話迷惑,不立刻殺掉他…
得趕緊出來拱拱火。
皮斯克看到江夏主動進入酒窖,心里激動起來,覺得這一定也是一個不屑于逃跑、偷窺被點破后就正大光明地站了出來,企圖用愛和正義與反派對峙的愣頭青。
然而,隨著江夏的話音落地,他逐漸感覺不對。
江夏說那些話時,措辭很奇怪——救走雪莉,竟然是“誣陷”他。也就是說,在江夏看來,救人竟然不是一件好事…這、這似乎不是高中生偵探該有的想法!
還有,琴酒和伏特加為什么不殺他?!
就算還要從江夏那 得知雪莉的下落,至少也該立刻抓住人逼問啊!
皮斯克感受著琴酒指在自己眉心、紋絲未動的槍。再看著江夏毫不緊張的淺淡笑容,從中感受到了強烈的違和。詭異的局勢帶給了他海潮般的恐懼,冷汗泉涌般浸透了襯衣。
之前曾經短暫冒出來的“同伙”念頭,此時再一次浮現在皮斯克腦中。
他忽然有所明悟,死死瞪著江夏,聲音嘶啞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你是…”
“沒錯,我就是那個給了你紫色紀念手帕,讓你順利從警方面前逃走的恩人。”江夏把皮斯克真正想說的話截住。
“??”皮斯克徹底憤怒起來,一時覺得無比荒謬,江夏竟然真的就是另一個成員,“那你還打…!”
砰——
琴酒面無表情地扣下了扳機。
除了殺人時被拍到,竟然還有別的失誤,得靠烏佐提供幫助才能順利脫身…果然是個廢物。
另外,有了種種致命失誤,竟然不想著盡快彌補,反而故意提供錯誤的情報,試圖趁亂逃走。這樣的蛀蟲,多活一秒都是對組織的玷污。
被消音器削弱過的槍聲響起,皮斯克眉心腦后爆出一簇血花。他臉色猙獰地倒地,抽搐了一下,不再動彈。
他身上針對江夏的殺氣自然脫落,腿上,吞口議員的式神也掉落在地,被撿殺氣很積極的人魚撲過去抱住。
江夏沒去看殺氣和式神,而是心懷期待地注視著皮斯克。
然后就看到一片偏白的、紙片一樣的魂,逐漸從蒼老的尸體上浮現。
它踟躕片刻,緩緩飄向琴酒,試圖扒住黑衣人的腿。但越靠近,它就顫抖得越厲害…最終,在顫顫巍巍地碰了一下琴酒的小腿后,式神以比來時快了不少的速度,飄悠悠地逃回了尸體上,重新緊緊扒住了尸體,像回了家一樣。
江夏盯著它,失去了一點高光。
…不是鬼胎,是式神。
雖然是一只比其他式神稍勇一點的式神,但那也只是式神。
鬼胎和扒腿式神不同。式神幾乎沒有智慧殘留,只剩下一些本能,它們仇恨并執念著殺死它們的兇手,所以想完整、順利地收走式神,必須對殺死他們的兇手做出懲罰。
但鬼胎不同。鬼胎身上,殘留有很多“人”的特征,可以拐詐,可以欺騙,可以威逼利誘…雖然這種方法不值得提倡,但只要想要,總有方法把它拐走。
一開始,江夏想著,要 是皮斯克爭氣地變成了鬼胎,他就試試開馬甲給琴酒套個麻袋,意思著敲一頓,騙一騙鬼,軟硬兼施地把鬼胎拐走。
但現在,竟然只掉了一只式神…
江夏滿懷期待的心瞬間跌至谷底,徹底沒了騙鬼的心思。
…龍舌蘭不掉鬼,皮斯克也不掉。
難道組織有代號的成員死后變成鬼胎的概率,其實沒有他想的那么高?
…呵,這么廢柴的組織,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江夏眼神幽森,像個反派一樣在心中低聲念叨,并覺得此時應該把手指攥出嘎啦嘎啦的聲音應景…可惜旁邊還有別人,不好干這些成熟的大人不應當干的事。
想到這,他轉頭看了一眼依舊殺氣騰騰的琴酒,視線忍不住在上司可觀的殺氣上停了一下。
再想想貝爾摩德,和很有潛力的老板,宮野明美似乎也是組織出身…江夏又嘆了一口氣,收回了前言。
算了,至少組織里有穩定的殺氣,還能不定時提供撿鬼對象…
酒窖里,伏特加正在旁邊哐哐砸著酒瓶,專挑斯匹利塔斯之類酒精度極高的烈酒,為殺人之后的放火做準備。
江夏垂在身側的手微不可見地抬起一點,無聊地乳a著膨脹并飄到了他身邊的殺氣。
正怏怏地想督促鬼們快點干活,這時,眼前忽然有黑影一動。
——琴酒半轉身體,槍口又雙叒一次對準了他。
江夏一怔,暫時松開薅著殺氣的手,熟練地露出了困惑且無辜的表情。
琴酒手指搭著扳機,另一只手把玩著一盒火柴。
想起烏佐剛進酒窖時說的那句話,他幽聲問:“你一直處在警方的視線下,而且被隔斷了通訊,應該沒看到過那張舉槍射擊的照片…你怎么知道皮斯克活不成了?”
…除非皮斯克的死,根本就是烏佐動了手腳。
就算沒有,至少烏佐也知道那張照片的存在,但他沒有處理。
“…”江夏不太明顯地停頓了一下。盼開箱皮斯克盼得太久,幾乎已經把這當成了默認事實…
旁邊,伏特加砸酒瓶的聲音也是一頓。緊跟著,黑衣大塊頭猛地用一種“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眼神偷瞄向江夏,并開始祈禱大哥在憤怒之下,槍械走火。
然而,悅耳的槍聲并沒有響起。
反而是琴酒在察覺到砸酒瓶的停頓后,瞥過來一眼,冷聲催促:“干你的活。”
哦。”伏特加匆忙回過頭,繼續哐當哐當砸著高酒精度的酒,同時努力豎起了耳朵。
很快,烏佐的聲音響起。
令伏特加失望的是,他并沒有做壞事被當場揭穿的心虛,反而相當平靜:“我在走廊里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琴酒聽著這個回答,略微蹙眉。進入酒窖之前,他為了確認退路,也為了防止被人尾隨,習慣性地看過兩邊。那時走廊上并沒有人。
而他又只在剛進門沒多久的時候,對皮斯克提到過記者和底片的事。烏佐如果想聽到這條消息,恐怕要用沖刺的速度才能趕上,可剛才,走廊里沒有類似的腳步聲。
…不過,一壁之隔的樓上,倒是始終有人來回走動交流,頗為嘈雜。如果烏佐腳步放得夠輕,被雜音掩蓋,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他看上去確實很輕盈。
另外還有一點佐證。
琴酒知道,自己為了節省時間,在滅口皮斯克這種令他不感興趣的目標時,一般都會直接動手,很少浪費時間告知那人他被滅口的原因。
實際上,要不是剛才他在樓頂吹了大半天寒風,還一念之差放走了追索許久的獵物,需要急需一些愉快的事調節心情,琴酒根本不會跟皮斯克廢話、也不會通過欣賞皮斯克從鎮定到驚恐,再試圖掙扎求生的有趣表情來進行娛樂和放松,而是會公事公辦地問出情報、把人打死。
…也就是說,以烏佐心思的縝密程度,如果不是真的聽到了相關的對話,那他更應該編一些其他不容易被揭穿的借口,比如皮斯克離開后,他從關系不錯的警方那里得知了相關消息之類的話…而不是冒著這種當面撒謊的風險,說他聽到了對話。
琴酒得到了還算合理的說法,放低了槍口。
同時不甚在意的想,其實就算真的是烏佐干的,似乎也沒什么問題。
畢竟現在看來,皮斯克比他想得更加廢物——如果皮斯克自己提高警惕,及時處理掉記者、準備好手帕,那就算有人使絆子,他也根本不會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說到底還是才不堪任。沒什么本事的人吃著組織的資金,用著組織的人脈,幾十年才混到這個位置,卻不想著怎么為組織貢獻,反而聽說皮斯克還想給自己的下一代洗白…
琴酒想著想著,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暗暗點了一下頭。仔細想想,今晚皮斯克死在這,或許其實是那位大人樂意看到的結果。
據琴酒所知,今晚還有不少其他的緊要任務,但boss卻在皮斯克的失誤剛剛暴 露時,就反應迅速地立刻發來了滅口的指令。而且這次行動,竟然讓皮斯克獨自負責最重要的“暗殺吞口議員”的部分,反而讓其他年輕力壯的干部只負責清掃其他一些雜魚…
琴酒沉吟片刻,收束思緒,不再繼續揣測。
旁邊,高濃度的酒液已經流淌一地,并有所揮發。
琴酒抬了抬手,讓江夏和伏特加離開房間。
他自己也走出去,擦亮一根火柴,向后丟入酒窖。
大火呼地升騰而起,以颶風般的聲勢吞沒了半個酒窖、迅速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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