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圣忽然戴上一個面具。
這面具是個臉色木然的老嫗臉譜,戴上之后不但看不見長相,就是氣息也被遮掩。
她為何回總壇還要戴面具?姜藥有點疑惑。
翼圣戴上面具之后,就打出一個陣鑰符紋,石門上立刻光華流轉,與此同時一方巨大的圖案虛影顯現出來。
虛影的顏色越來越深,氣勢越來越強,那虛影也凝實到極點。
突然,虛影破碎了!
隨著虛影破碎,意念感知到“咔”的一聲,像是鑰匙開啟陣門的聲音。
幾乎同時,石門發出“轟轟”的聲音。
石門已經打開了!
一股滄桑無比的遠古氣息撲面而來,好像在嘆息無盡的歲月。
映入姜藥眼簾的,首先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廣場。這廣場的規模,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廣場都要恢宏。
此處已經不在水域,而在地下了。這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地下空間,距離地面九萬里深的地下世界!
沒聽過哪個超級勢力在這種地方。
這足以說明,哪怕是在上古時代,這個古老家族也是一個神秘存在。
姜藥的神識極力散放,也無法評估里面有多大。
神識所探查到的,是無數變成廢墟的宮殿,毀滅的建筑,殘破的山河。
這里,發生過驚天大戰。
姜藥跟著石虛進入石門,踏上廣場,頓時感受到濃郁無比的靈氣!
這里,一定有強大的靈脈!
“到底是什么等級的靈脈......”姜藥的目光亮到極點,難以抑制的激動起來。
還讓姜藥感到意外的是,這個地方有天空,有陽光白云,有山川大地!
竟然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跟我來。”石虛帶著姜藥往東南而去,數百里之后,來到一座山谷。
山谷中間是一條上面刻畫符文的石道,一直通向盡頭一個兩層重檐大殿。
大殿整體呈灰色,說不上多華麗,規模卻很巨大很古老,充滿一種滄桑的歷史感。
明明是處建筑,卻讓人有種渾然天成,自然造物的錯覺。似乎世間最華麗的洞府,和這一比也土得掉渣。
翼圣帶著姜藥來到一個偏僻的高大洞府前。姜藥看到洞府門口的石碑上,赫然寫著“翼殿府”三個字。
“多年未歸,絲毫不改啊。”翼圣望著翼殿府語氣感慨的說道。
洞府門口的陣紋漣漪般波動,兩個武仙圓滿修為的白衣女子一起出現,神色激動的下拜道:“弟子恭迎師尊回府!”
這兩人,就是一直留守總壇翼殿府的弟子。
翼圣掃了兩人一眼,語氣蕭瑟的說道:“阿菩阿檀,幾十年不見,你二人竟然還是武仙圓滿,真令為師失望。”
阿普和阿檀苦笑道:“弟子資質不夠,怕是沒有機會突破到武圣,令師尊失望了。”
翼圣搖頭道:“罷了。天下有幾人能突破武圣?起來吧。”
她指著姜藥道:“這是為師新收的弟子姜龍城,你們帶他進去,給他安排好一個住處。”
什么?新收的弟子?
姜藥頓時愣住了。
她從來沒有說要收自己為徒啊,為何說自己是她新收的弟子?
但姜藥此人向來老于世故,心靈剔透,他當下沒有露出絲毫驚訝之色,而是十分配合的拱手行禮道:
“兩位師姐,小弟有禮了。同出一門,日后還請兩位師姐關照。”
直接借坡下驢,順桿就爬。
阿普和阿檀也有點奇怪,師尊從來不會收弟子啊,為何這次破例了?
就算她們兩人,其實也是師尊的養女,不算真正的弟子。
但很快,兩人就明白了。
這少年三十出頭,就已經是武真圓滿的修為,如此天資良才,師尊當然會動心破例。
“師弟客氣了,隨我來吧。”阿菩和阿檀心中有點怪異,稱呼小了自己上千歲歲的姜藥為師弟。
姜藥剛要進門,忽然一陣大笑傳來:“翼師姐回神洲,我等真該不醉不休。”
話剛落音,三個帶著面具,頭發花白的男子就出現在附近。
其中一人聲音蒼老的說道:“翼師姐在鬼荒多年,小弟還以為翼師姐再也不回神教了。今日見到你,小弟真是喜不自勝啊。”
第三人道:“師姐遠在鬼荒,不管神洲和神教大事,我等甚為掛念。”
雖然石虛早就聲明退出神教,但三人仍然把她當做神教一員。
對于天平神教來說,石虛根本就是繞不過去的關鍵人物。
不夸張的說,沒有石虛,就沒有天平神教。
石虛淡淡說道:“勞煩三位兄弟記掛,我愧不敢當。知道你們將神教搞得紅紅火火,我也就放心了。”
語氣中,不無譏諷。
因為三人都戴著面具,姜藥不知道誰是西圣晉天階,但他肯定,其中一人必是西圣。另外兩位,當然一個是中圣一個是東圣。
可兩人的公開身份呢?
至于為何戴面具,他也想明白了。
這次來聚會的神教中人應該不少。四位大人物不想在眾多教眾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相貌。
為的是對屬下保密。
倒不是四人相互之間故弄虛玄,遮遮掩掩。
“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姜藥。仲達,快拜見三位圣人。”翼圣說道。
姜藥頓時一臉激動的大禮參拜:“晚輩姜仲達,拜見圣人!想不到,各位圣人竟然尚在世間…晚輩…”
他目中都是光,“晚輩之道不孤!神教有救!天下有救啊!”
少年神色振奮,聲音顫抖,帶著不敢置信的驚喜表情。
其實他的演技有點過了,顯得用力過猛。
可問題是,真界并無表演專業。這種業余的表演水平,已經足以過關了。
翼圣說道:“這孩子對神教當年大事,津津樂道,心向往之,可謂不在神教,心在神教,倒是個好苗子。”
西圣晉天階可謂對姜藥最為了解的。他最先關注到姜藥變法和姜藥這個小人物。
甚至,在他發現變法蘊藏的潛力和價值后,暗中派鬼燈娘子潛伏到姜藥身邊,伺機而動。
一方面,他要暗中幫助變法,擴大變法影響力,瓦解武家貴族的基礎。
另一方面,他也計劃時機成熟時,殺掉姜藥,篡奪變法果實,將變法主導權收歸到神教旗下。
可是他沒想到,姜藥本來就心向神教,甚至還想主動加入神教。
之前孤燈娘子也向他密報,姜藥臨行前告誡弟子的話,顯示此人對神教很有敬意。
甚至說,變法只有寒門支持,神教領導,才有成功可能。
姜藥的話說的沒錯。如果沒有神教支持,他這變法隨時有可能被撲滅。
看來這少年,也足夠清醒。
“免禮。”晉天階撫須說道,“老夫倒是早就聽過青閥姜藥之名,想不到卻是如此年幼的少年,好好做,好好做,我神教正需要你這種少年天才。”
他決定,既然姜藥甘心為神教所用,那就好好用一用。
就算這少年將來不老實,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好,好。翼師姐,你可收了個好弟子啊。這個姜龍城,眼下在神洲的名望,很是不小。”另一個老者也撫須說道。
翼圣對姜藥說道:“為師要去天平神殿,和三位圣人商議要事。你就住在府中,不要走得太遠。”
“是,師尊。”姜藥完全就是一副弟子的態度。
接著,翼圣就和三個老者往北而去,那里就是天平神殿所在了。
姜藥也無心在此地閑逛,他正要跟隨兩個便宜師姐進入洞府,忽然忍不住“咦”了一聲。
原來,他看見了一個熟人。
秦宇。
此時的秦宇,一身灰衣,神色落拓,看上去郁郁寡歡。
他也看見了姜藥。
秦宇萬萬想不到,能在此地看見姜藥。這個總壇,可不是一般人能來的。
一般是教中地位很高的人,或者資格很老的人,才知道這個地方,才能進的來。
難道,姜藥是哪個大人物帶進來的?
他看到翼殿府三個字,立刻明白了。
姜藥一定是被那位在神教中地位極高的翼圣大人帶進來的。
翼圣雖然脫離神教,遠走鬼荒,可誰也不會真的以為,翼圣就不是神教之人了。
“秦道子?”姜藥打招呼道,露出驚喜之色,“想不到秦道子也是神教之人。”
秦宇強作歡顏的一笑,“原來是仲達,你怎么在這?”
姜藥笑道:“小弟是跟師尊來的。”
秦道子露出羨慕之色,“原來翼圣大人還是仲達的師尊。”
姜藥忽然有點慚愧的說道:“秦兄,小弟在中域時,聽到消息說,李洛已經成為新的道子。她雖是我師侄,但小弟不認為她更適合當道子。”
秦宇苦笑著擺擺手:“仲達多慮了,你是你,她是她,我沒有遷怒于你的的意思。”
“你我在中域相識一場,在此重逢,也算故人。就去我的圣子府小酌一杯如何?”
姜藥想了想點頭道:“固所愿也。”
“請。”秦宇在前面帶頭,姜藥跟著他走。兩人看上去就像一對友人。
一路上,不時遇見其他神教中人。這些人看到秦宇,大多神色冷淡。
只有少數人對秦宇點頭致意,拱手行禮。
可見,秦宇如今在教中的處境,極其堪憂。
“圣子。”忽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兩人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武圣兩重天的中年男子。這男子一身青衣,氣勢很強,令人不敢逼視。
姜藥心中一凜,趕緊不敢怠慢的行禮道:“晚輩拜見武圣大人!”
秦宇卻是沒有行禮,他淡淡看著對方,不卑不亢的說道:“陸旗主有何指教么?哦,多年不見,陸旗主已經是二重天了,可喜可賀。”
此人正是青木旗旗主,陸東蕃。
陸旗主在教中的地位顯然很高,他冷冷看著圣子,語氣漠然:
“藥宮道子何等重要。圣子丟了藥宮道子之位,可知對神教大業有多大影響?圣子難道不覺得,已經給神教造成了莫大損失么?”
秦宇微微一笑:“本座靠自己的本事,當藥宮道子二十余年。借助這個職權便利,為神教做了多少事?多少貢獻?”
“這些難道陸旗主看不見,卻只看見本座丟了道子之位?”
“即便本座犯了大錯,還輪不到陸旗主來教訓本座這個圣子吧?”
陸旗主臉色陰沉的點頭,“很好。你說的也對,老夫的確無權教訓你這個圣子。老夫只想提醒你,你最好主動辭去圣子之位,這樣顏面上更好看一些。”
他說完這些,就再也不看秦宇一眼的離開。
“秦兄,這陸旗主為何要和秦兄過不去?”姜藥帶著一種共情的神態說道。
秦宇掃了他一眼,苦笑道:“說來慚愧。你別問了,反正我圣子之位難保。”
姜藥露出不平之色,“秦兄如此大才,竟然失去了道子之位。這也就罷了,如今就連圣子之位都難以保全,這,這豈不令人心寒?”
秦宇苦笑一聲,嘆息道:“世態炎涼,人心難測,我眼下禍不單行,這些遭遇都是再正常不過。”
兩人來到秦宇的圣子洞府,秦宇吩咐擺上酒菜,屏退左右,甚至還打了一個屏蔽禁制。
秦宇給姜藥斟上一杯酒,端著酒杯,環顧左右笑道:“這個圣子府,我自己也只來過三次。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說完,一飲而盡。
“咳咳…”秦宇劇烈的咳嗽起來,摸著額頭苦笑道:“這靈酒,太烈了。”
“秦兄。”姜藥喝了一杯酒,“小弟初來乍到,新入神教,本來對神教心向往之。可是,可是看了秦兄遭遇,小弟心生不平之余,也心中忐忑…“
“秦兄經天緯地之才,貴為圣子,尚且有此遭遇,那小弟在神教,如何能有出頭之日?還請秦兄教我。”
秦宇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乜斜了著姜藥:“仲達,你和我不同。我出身寒門,自幼清貧。因為資質好,這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很多時候,我沒有選擇。“
“可你是姜宗宗主,虞氏之婿,穆氏之甥,身份何等貴重,為何要加入神教呢?”
“今日此間,再無他人。你大可直言相告,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藥也放下酒杯,站起來喟然嘆息道:“我兄不知,小弟雖然如今顯貴,可昔年顛沛流離之苦,更甚于秦兄!”
“小弟幼年可是凡奴,沉淪下層,朝不保夕,寒門之身亦不可得啊!直到遇到家師李藥圣,才因為一句‘骨相清奇’而收入門墻,擺脫農奴命運。”
“而在此之前,小弟在莊園做牛做馬,面朝黃土背朝天,一顆汗珠摔八瓣。相比小弟這農奴子弟,秦兄這寒門散修,可謂好到天上啊。”
秦宇默然不語。他倒是沒想到,姜藥年幼時比他更苦。
他好歹還是寒門,姜藥卻是農奴。
姜藥倒了一杯酒繼續說道:“這就是小弟為何對神教心向往之。因為神教,會讓寒門和農奴的日子好過。小弟如今是貴了,可初心未改。”
神教會讓寒門和農奴日子好過?秦宇感到很可笑。
可笑之極。
但他知道,這就是外界對神教缺乏了解者的看法,很多人都這么看。
他加入神教之前,也是這么認為的。
所以他沒有嘲笑姜藥,因為姜藥對神教不了解。
姜藥說到這里,話鋒一轉的說道:“秦兄對神教有功無過,而且以秦兄大才,教中還有哪個少年可比?”
“再說,秦兄位居圣子多年,不可能沒有根基。要保住圣子之位,又有何難?”
秦宇皺眉道:“那是因為,有個叫古拉的人,大大威脅到我的道子之位。”
“古拉?”姜藥眉頭一皺,“此人何德何能,竟能與秦兄相提并論?秦兄武藥雙絕,可是神洲第二少年高手!連我姜藥都欽佩無比的。”
秦宇站起來,看著窗外冷笑道:“此人當年是你表姐穆藥釵喜歡的少年,差點還入贅穆閥。”
“哦,竟有此事?”姜藥露出驚訝之色。
秦宇繼續道:“穆藥釵這樣的頂級貴女,眼眶有多高?可見那個古拉,一定有不凡之處。”
“原因很簡單,因為古拉具有極其罕見的血脈傳承,就和劍心一般的血脈傳承。”
“血脈體一旦蘇醒,與其說是修煉,不如說是恢復。但古拉和許二郎不同,他竟然是血魔體!”
“仲達可聽過血魔體?”
姜藥搖頭:“聞所未聞,請秦兄指教。”
秦宇道:“這血魔體,據說是上古時期的吸血尸煞,但不是一般的尸煞,而是一種獨特的怪物,是血族中最尊貴的種族,號稱血主。”
“古拉的血脈蘇醒前只是個凡人,可蘇醒后,實力突飛猛進,一日千里。只要有足夠的靈血吸食,這修煉速度之快,就直追先天道坯!”
“古拉血脈蘇醒也就幾年,可已經蘇醒為四級圓滿的血魔,不久就會突破到五級。比許二郎的提升速度更快。你知道為何?”
“因為古老投靠了神教之后,得到了很多高級修士的靈血。這些靈血讓古拉的修煉速度比虞嫃還快。”
姜藥冷哼道:“此物當真古怪,提升速度如此之快,那這血魔體豈不是比先天道坯更厲害?”
秦宇搖頭不屑道:“那倒也不是。怎么能和先天道坯相比?他是靠著吞噬靈血修煉,這可是實打實的邪道。我估計,他不遇到瓶頸則以,一旦遇到瓶頸,這速度就會降下來。”
姜藥道:“小弟還是不懂。此人就算是難得的血脈體,可如此邪門,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圣子人選,怎么會動搖秦兄的圣子之位?”
秦宇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因為此人的血脈體,和極西之地某個神秘勢力有關系。神教高層希望立此人為圣子,有利于將來得到那神秘勢力的支持。”
“他的血脈體讓他成為競選圣子的最大憑借,成為三位圣人的紅人。而我,重要任務完成的不好,讓三位圣人有點失望了。”
“本來,若是我能坐穩藥宮道子,圣子也能坐穩。可如今道子之位丟了,價值銳減,他們剛好就能廢黜我的圣子之位,扶古拉上位了。”
“這些話,我也只能私下發發牢騷。出了這個門,萬不敢說。”
姜藥忿忿不平道:“古拉不過是個新人,還不是正兒八經的神洲武修,竟然能取代秦兄道子之位?我不信!”
秦宇坐下來,從容不迫的斟了兩杯酒,忽然笑了。
“古拉身邊有個女人,和你我都有關系。那個女人叫…梅玫!”
什么?梅玫在古拉身邊?姜藥很是意外。
秦宇說道:“我知道梅玫騙過你,這事瞞不過我。梅玫幾年前,也是我的侍女。可是后來…她倒是成為古拉的女人,呵呵。”
“她當然不值得我在意。可是這個女人竟然視我為仇人,千方百計慫恿古拉對付我,這兩年,她幫著古拉出謀劃策,給我上了很多眼藥。”
姜藥腦子閃過梅玫當年的模樣,心中全無一絲波動。
秦宇說到這里,自顧自喝了杯酒,神色玩味的看著姜藥道:
“仲達,你也想當圣子,對不對?”
他端起一杯酒,“不要否認,我不傻。”
姜藥一愣,正色道:“秦兄你誤會了。小弟剛剛加入神教,如何…”
秦宇搖頭,那神色分明是說:我不信。
“仲達。若我有望保住圣子之位,希望你和翼圣大人,能幫我一把。”
“倘若我難以保住圣子之位,我寧愿幫你當上圣子,也要阻止古拉上位!”
“古拉,絕對不能當上圣子!”
秦宇大口喝著酒,目光卻清明如水,“我這么做,不光是為了神教大業,更是為了我自己。”
“倘若我的圣子之位真的被廢,我也希望取代我的人,是我秦宇看得起的英雄,而不是古拉這樣讓我鄙視的怪物!”
姜藥嘆息著說道:“秦兄,你醉了,真的醉了。這靈酒,真的太烈。”
秦宇大笑。
他指著姜藥道:“姜仲達,你是個小狐貍,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不過,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寧愿成全你這個小狐貍,也不成全古拉這個血魔!”
“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