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見師雪瑩承認,左章輕嘆一聲,裝模作樣的緩緩搖頭道:“正心寺地處偏遠,每日來上香的香客不過百余,我都認得。
“可從二十余天前起,登門拜佛的香客便逐日遞增,昨日更有兩百余名香客前后入寺拜佛,不僅多半是生面孔,且大多求的是平安。
“如此怪狀,顯然是山下不大太平,不僅官府無法平息,還有愈演愈烈之勢,才會有此人心惶惶之兆。
“而師姑娘你近日頻繁來此,所為者應當不僅僅是印證武學。”
聽罷左章的解釋,茫然站在一旁的張世山忽然心頭一突,萬分慶幸自己待在正心寺的同時,也在瞬間打定主意要再在寺里多住幾天。
至于出身緝妖司的師雪瑩,則深切的感受到左章此番簡單解釋背后所蘊藏的過人目光與心智,頓時認真贊道:“智深主持見微知著,在下佩服。”
“不敢當。”左章回了一禮問道:“不知貴司在除妖一事上有何章程?”
師雪瑩罕見的猶豫了一下,不過想到左章已答應做緝妖司的金刀客卿,她便點頭沉聲道:“那妖物多沖武人下手,所以家師準備以身做餌。”
“我佛慈悲,尊師大義。”左章做出思索擔憂的模樣,“然慶州雖小,尊師若想獨自一人在慶州找到那作惡的妖物,也無異于大海撈針。
“所以尊師要用這以身做餌的險策,拋灑在慶州境內的餌就少不得,且每一個餌都要有自保甚至除妖之力。”
見左章思維敏捷,師雪瑩便也知道不好再做保留,否則弄巧成拙引起誤會還有可能影響合作。
于是她略作思忖便一五一十的答道:“智深主持所言不差,我們發現死于妖物手中的武人沒有一人的修為跨入氣血境。
“所以判定那妖物的實力應當在靈慧境往上,但未到化血境,估摸著與張僧會仿佛。
“因此家師決定共邀緝妖司的客卿,扮做未入鍛體境的武人,暗中攜帶誅妖兵刃結伴去往各個兇案發生之地,引誘妖物出手的同時暗中探尋妖物的蹤跡。”
默默挪到左章身邊而倍感安心的張世山正自發呆,忽然聽到師雪瑩點了自己,愕然剎那頓時明白對方是將自己當作了實力衡量標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此計甚妙。”
左章誠懇的贊了一聲在他眼里漏洞百出的計劃,然后又問道:“貧僧既然答應做貴司的金刀客卿,自是要出一份力,卻不知貴司需要貧僧做些什么?”
“智深主持深明大義!”師雪瑩聞言頓時一喜,連忙拱手道:“正心寺地處古縣,恰好前幾日古縣出了一起命案,所以可否請智深主持負責古縣一地?”
話音剛落,裝模作樣的左章還沒說話,一旁的張世山就嚇了一跳,頓覺后背寒氣大冒,失聲驚呼道:“有人死了!誰死了?”
“一個士紳府上的護院。”師雪瑩毫不猶豫的答道:“初入鍛體境,功夫比善空和尚弱,夜間喝花酒回家的路上被妖物害了。死狀與善空相同,氣血耗盡形同干尸。
“另外,其余死者也均是在從煙花之所歸來的途中遇害,無有例外。”
“我佛慈悲。”左章聞言微微頷首,意味深長的瞥了眼臉色慘白后怕不已的張世山,然后緩緩說道:“那貧僧便在古縣探尋那妖物的蹤跡吧。”
“多謝主持援手!”師雪瑩見左章痛快答應下來,心頭一松的同時問道:“不知智深主持慣用什么兵器?
“我緝妖司的兵刃頗有鎮邪破祟的功效,可以贈與主持一件。”
“單刀。”左章略作思索平靜說道:“最好刃長兩尺,三十斤重。”
師雪瑩果斷記下左章的要求,又與左章議定了行止,然后便面帶熱切地看著左章問道:“智深主持,聽聞張僧會說您功力高絕,在下誠心向武,不知…”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左章也有心驗證自己羅漢金身第一重圓滿后的威力,笑著說道:“只是正心寺中沒有兵器,還請姑娘稍等片刻。”
師雪瑩看了看身上的刀劍鞭刺等等兵器,毫不做作的大方笑笑,“自無不可。”
左章口誦佛號,轉身緩步來到院中茂盛的桃樹下,手掌輕輕貼在樹干上輕聲道:“借我一枝。”
話音剛落,就見那桃樹枝丫微微晃動,眨眼間便有一只兒臂粗細兩尺多長的桃枝自行斷落,恰恰落在左章伸出的手掌中。
匪夷所思的一幕直接將師雪瑩驚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左章手持翠綠枝葉尚在的桃枝在她面前丈余站定,她這才反應過來,訝然道:“智深主持,這株桃樹…”
“你猜的沒錯。”左章點頭笑道:“此樹久沐佛法,生了些許靈性。”
見左章這般說,深知內情的張世山只道左章喜好人前顯圣,心頭暗笑的同時饒有興趣的去看師雪瑩的反應。
而師雪瑩則是一副震驚咋舌的樣子,目光在左章與桃樹之間來回游移多遍,表情中略帶敬服的贊嘆道:“正心寺當真乃佛門真寺!”
“不敢當。”見師雪瑩沒有因桃樹的異常而生出負面情緒,左章暗暗點頭,深吸一口氣輕揮手中桃枝,氣定神閑道:“師姑娘,請。”
而他剛剛說完,就發覺丈余外的師雪瑩面容一肅,身上原本耿直爽朗的氣質驀然一變,整個人由內而外的散發著一種凌厲決絕的氣勢。
單單這一手就比張大哥強了…
不過還是沒我強…
除卻偷襲善空,從未與張世山以外的人交過手的左章縱然心知自己修為比師雪瑩強,依然默默緊了緊手中桃枝,凝聚心神嚴陣以待。
而師雪瑩也沒有讓他多等,雙手自腰間一擺便將兩把短刀握在手中,腳下一蹬如飛燕般掠空而來!
比張大哥快…
緊緊盯著師雪瑩的左章心中剛剛閃過一個念頭,就見來至身前的師雪瑩雙臂疾揮,兩把短刀破空而至,迅捷無比的分襲自己雙肩!
竟然還手下留情…
見師雪瑩沒奔著自己要害下手,左章心頭一樂腳下稍退,間不容發閃過雙刀的同時手中桃枝輕挑,靈蛇一般鉆過師雪瑩的雙臂間隙,眼看就要拂中師雪瑩晶潤如玉的下巴!
只聽兩聲脆響,卻是師雪瑩一手橫刀格開桃枝,另一手短刀疾風般點向左章咽喉!
然而刀至半途,左章手中的桃枝卻借著師雪瑩的格擋之力悠然回蕩,手腕輕輕一個倒提旋轉!
不僅磕開了襲來的短刀,手中桃枝更是劃過一個半圓閃電般砸向師雪瑩的面門!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過后,左章看著借勢飛退的師雪瑩,歉然笑道:“師姑娘,對不住。”
“智深主持妙招,不礙事。”
退出丈余遠的師雪瑩收起雙刀,甩甩因為格擋桃枝而有些酸麻的小臂,從腰間解下一條長鞭,舞了個鞭花后又將三把飛刀反手拈花一般扣在手中。
“智深大師,請賜教!”
說罷,面上現出幾分興奮的師雪瑩就踏前兩步站定,修長勻稱的手臂一揮,手中長鞭就如一條怪蟒甩尾般抽向左章!
放長擊遠么?也算對癥下藥…
悠然站定的左章看了眼師雪瑩扣著飛刀的手掌,矮身閃過裹挾著惡風的鐵質鋒銳鞭梢,足下一沖就要拉近距離!
可他剛一動身,師雪瑩持飛刀的手掌就是一甩,剎那間三點寒芒分襲左章身前與左右,竟是企圖封鎖他的行動!
然而早有預料的左章卻是絲毫不懼,手中桃枝在身前舞了個花,蕩開三柄飛刀的同時趕在長鞭及體之前疾步前沖,企圖再度將自己與師雪瑩的距離拉近!
可師雪瑩豈會讓他得逞!
只見她丟出飛刀后足下疾退,保持與左章之間距離的同時右手真氣鼓蕩,瞬間涌入手中長鞭!
剎那間一聲詭異悶響,上一瞬還柔軟詭譎的長鞭眨眼間就被師雪瑩抖得筆直,竟變成一支長鞭模樣的八尺長槍,帶著雷霆之勢狠狠砸向左章頭頂!
“蒼云鐵流!”
遠處觀戰的張世山眼見師雪瑩化柔成剛,控制不住的驚詫低呼一聲,面上盡是不可思議!
而被長槍攻勢籠罩的左章同樣對師雪瑩的功法感到詫異,可千鈞一發之下也容不得他贊嘆!
只見他凝神聚氣一聲暴喝,整個人瞬間化作一道難以分辨的虛影,悠忽間越過六尺之距,來到了師雪瑩面前!
未曾料到左章還有這等身法的師雪瑩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還不及反應就見左章笑瞇瞇的一揮手,手中桃枝已經架在了她的脖頸間!
“師姑娘,承讓了。”
見師雪瑩睜大了眼睛呆立原地,面帶笑容的左章輕飄飄留下一句話,然后就施施然退到一旁。
“智深主持…”回過神來的師雪瑩看了看身上尚未動用的諸般兵器,面色復雜的搖頭嘆道:“智深主持身法了得,在下佩服。”
“師姑娘謬贊了。”左章頷首回禮,視線緩緩掃過她身上的一件件兵器,面露出溫和笑容,“師姑娘,貧僧不知你在對付妖物時,身上的兵器足不足用。
“但是貧僧卻知道,你若用這些兵器與人爭斗,卻是有些多了。”
左章話一出口,正暗暗思索方才比武得失的師雪瑩頓時一滯,沉思片刻后面上忽然露出一個爽朗清麗的笑容,“智深大師言之有理,雪瑩受教了。”
“不敢當。”左章仔細回憶慧覺老僧裝模作樣的派頭,努力模仿著他的淡然笑容道:“師姑娘,心愿既了,便下山去吧。”
“那我就不打擾了。”師雪瑩此時也掛念起慶州妖物的事情,拱手告辭道:“下次登門求教之時,還望智深主持不吝指點。”
“那是自然。”有意與緝妖司打好關系的左章點點頭,然后便默默看著師雪瑩離開。
然而師雪瑩還沒走出角門,就忽然猛地一拍額頭折返回來,面帶歉然的將一件金燦燦的事物雙手捧著遞到左章面前,
“智深主持見諒,方才過于投入,卻是險些忘記將這東西交給您了。”
“這是…令牌?”左章好奇接過細細打量,發覺是一面兩寸長一寸寬的金銅混制令牌。
這令牌約半寸厚,整體呈刀狀,正面刻著一個緝字,背后則銘刻著一行字:
慶州緝妖司,智深禪師。
師雪瑩見左章看得入神,主動解釋道:“這是緝妖司贈與金刀客卿的令牌,持此令牌可查閱緝妖司大部分卷宗,也能領取相應的任務。
“同時,金刀客卿若遇精怪妖邪,還有先斬后報的權力。”
左章聞言頓時一喜,明白自己如今已經算是半只腳踏入了緝妖司,收好令牌笑吟吟的回禮道:“蒙貴司看重,貧僧自當竭盡所能。”
“主持客氣了。”師雪瑩恭敬回禮,再次告辭,轉身離去。
而待到師雪瑩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左章才摸著僧帽轉過身子,看著依舊處在失神狀態的張世山,一邊拍手一邊揶揄道:“張大哥,魂兒呢?被美人兒勾走了?”
“嗯?”張世山茫然應了一聲,見左章變回了平時的嬉笑模樣,頓時明白師雪瑩已經離去,不由苦笑道:“哎呀,左小哥,你怎的還有心思玩笑。”
“那好,就不開玩笑了。”左章擺擺手做了個認真的表情,“等到緝妖司把答應我的單刀送來時,我準備把它送給張大哥用。”
“什么?”張世山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左章對單刀的要求恰與自己最趁手的單刀相符,頓時不敢置信的驚喜道:“左小哥,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左章若無其事的點點頭,“張大哥有了這把刀護身,做誘餌的時候也能有些安全感。”
“那我可就不客…你說什么!”正自高興的張世山心頭猛地一跳,駭然道:“誘餌?什么誘餌!”
“當然是引誘那妖物現身的誘餌了。”左章理所當然的拍著張世山的肩膀,“張大哥你放心,有我和你在一起,不會出事的。”
“我知道左小哥你本事高,可是小命要緊啊…”
張世山正想該怎么拒絕,卻見左章笑呵呵盯著自己,頓時明白他主意已定,不由無奈苦笑,“咱們待在寺里等事情了結不好嗎…”
“張大哥你放心,那妖物不在古縣。”左章見狀篤定地說了一句,然后聳肩笑道:“所以張大哥你可是白得了一把寶刀,怎么樣?還是不想做這個誘餌嗎?”
“真的?”素來知道左章不會無的放矢的張世山心頭稍定,好奇便壓過了恐懼,“為何這般說?”
“因為香客。”左章指了指大殿方向,緩緩解釋道:“近來進寺拜佛求平安的香客中,除卻來自古縣的,相鄰兩縣的香客也有不少。
“而這些香客中不少彼此相識,于寺中相見自然少不得要攀談一番。我聽他們交談的內容,基本已經確定慶州八起命案的的順序。
“其中最近的三件命案,除了咱們古縣有一件,另外的兩件都在樂縣,且時間分別在古縣命案前后。
“想來那妖物從已經離開了古縣,潛回了樂縣之中。”
“原來如此。”張世山聞言放心了許多,可旋即又疑惑道:“那緝妖司為何不將你派往樂縣?”
左章聞言頓時笑了,只是笑容中卻帶著幾分耐人尋味的韻味,“張大哥,你覺得是我這個金刀客卿斬妖露臉好…
“還是緝妖司的司官誅邪立功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