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還是沒有妖術遺留的痕跡啊…”
說話者是一名二十歲上下身著青衫的男子,他兩肩各搭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褡褳,腰間掛著大小不一形色各異的小瓶小罐,雖說看著臃腫,可是卻怎也掩不住他單薄消瘦的身材。
只見他此時一臉糾結的蹲在善空和尚的尸身邊嘀咕著,不停地從身上摘下瓶瓶罐罐,從中取出顏色詭異的粉末或用途不明的液體,揮灑滴落在善空和尚的尸身上。
“師姐啊,我都試了八種法子了,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一趟血虧啊…”
被消瘦男子叫做師姐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窈窕的俏麗女子,她身穿紫色勁裝,頭發盤了個武者髻,肩背腰腿上同樣滿滿當當的別掛著東西。
只不過與消瘦男子不同,女子身上的盡是些刀劍鞭刺飛刀暗器之類,讓她看起來活似一個人形兵器架。
“薛元昊,你真真是個廢物!”
俏麗女子眼看消瘦男子鼓搗半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面無表情的說了一句后冷眼站起,轉身看向縮手站在角落中的張世山,
“張僧會,請過來一下。”
“哦…”正自惴惴的張世山見狀,口舌發干的擺出一個僵硬笑臉,踩著小碎步來到俏麗女子面前,縮肩拱手施禮道:
“不知師雪瑩姑娘有何吩咐?”
被張世山叫做師雪瑩的俏麗女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張世山,柳眉微挑輕聲問道:“這個善空和尚臨死前是你打傷的?”
“呃…正是!”張世山聞言立即承認道:“在下一掌擊在他的胸口,他吐血而退,隨后就不知他發了什么癲狂,大吼大叫著…”
“打我一掌。”師雪瑩擺擺手打斷了張世山的話頭,若無其事的豎起的右掌,“打這里,用全力。”
莫名其妙的要求弄的張世山茫然了一瞬,可旋即他就明白師雪瑩已對自己的說法起了疑心,連忙搖頭拒絕道:
“在下武藝不精,怎敢在姑娘面前造次。”
“所以你自認無法一掌將善空打成重傷。”師雪瑩無所謂的收回右手道:“那把善空打傷的人是誰?”
直白到讓人難以接受的詢問頓時噎得張世山不輕,不過他還是咬緊牙關道:“師姑娘何出此言,確是在下將善空…”
“不可能,你太弱了。”師雪瑩毫不留情的說出了自己對張世山的判斷,面上沒有絲毫照顧張世山感受的意思。
“呃…師姑娘真是快人快語…”頗感師雪瑩難以應對的張世山尷尬笑笑,然后直接拋出了左章教給他的說辭,
“實不相瞞,在下能把善空打傷,全是靠了一門秘術。”
“秘術?”仿佛天生冷淡臉的師雪瑩一聽秘術兩個字眼睛頓時一亮,眼珠急轉猜測道:“你有能提升功力的秘術?”
“師姑娘慧眼如炬。”張世山點點頭,然后遺憾嘆道:“這門秘術威力非同小可,只是每次運使都要消耗壽元。
“所以除非是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在下絕不敢輕易動用。
“昨夜我也是身陷幻覺不得不用,而這次動用秘術雖讓我脫離幻覺重傷善空,可也至少去了我三年的壽元。唉…”
“損傷壽元…”師雪瑩聞言柳眉微蹙,見張世山將手攏在袖中,擺擺手支走了他,轉身回到了善空和尚尸身邊。
這時,不知打開第幾個小瓶子的薛元昊見師雪瑩問罷了話,忽然眨眨眼低聲道:“師姐,這善空和尚胸口掌印比張胖子的手小,他在扯謊。”
“我知道。”師雪瑩應了一聲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花了多少銀子?”
話音剛落,薛元昊心疼的瞥了眼掛在身上的瓶瓶罐罐,無奈撇嘴道:“零零總總算起來,八十兩了…”
“我錯了。”師雪瑩面帶嫌棄的微微搖頭道:“就是廢物也比你強。”
“我…”薛元昊頓時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可旋即不知想起什么,畏懼的縮了縮頭,“師姐,現在怎么辦?”
翻看著善空和尚度牒的師雪瑩隨手從肩頭抽出一柄飛刀,手捏刃尖用刀柄輕輕敲擊尸身,發出一聲聲空洞悶響,
“不管你能不能發現妖術痕跡,只這死狀也只有妖邪能弄出來。
“而這和尚不僅有正經度牒,還是陳國空源寺的僧人,后面的事情若是處理不當少不得還要生出些事端來。
“我看還是如實報給師父,由他老人家定奪吧。”
說罷,師雪瑩收起飛刀站起身來,叮囑薛元昊將尸體帶回緝妖司,然后就大步來到侍立在角落中的張世山面前。
“有兩件事要勞煩張僧會。”師雪瑩拱手說罷,也不等有些失措的張世山有所反應,便自顧自的說道:
“第一件,請張僧會繼續咬定善空和尚是傷在你手中的,將來也莫要改口。
“第二,煩請張僧會與打傷善空的高人通報一聲,就說慶州緝妖司師雪瑩誠心向武,望他得閑時能指點一二。”
張世山愕然之下面色數變,正想著嘴硬到底,卻見師雪瑩目光堅定不容置疑,不由氣勢一沮只得點頭道:“我盡力。”
“那便不打擾了。”師雪瑩見目的達到,頷首回禮后干脆利索的轉身離去,徒留不知該做何表情的張世山呆立原地。
傍晚時分,被薛元昊鼓搗了許久的善空和尚尸身,出現在了慶州城中一處密室內的石臺上。
而在密室中的人,除了運送尸身的師雪瑩與薛元昊,還有一名中年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豹頭環眼短髯,頂著一個蒜頭鼻,身量雖不高,肩膀腰背卻很寬。
一身黑色武者服緊繃繃的裹在身上,將他那極具力量感的肌肉清楚地勾勒出來。
只見這中年男子打量了兩眼善空和尚尸體,輕輕擼起袖子去除了善空和尚的僧袍,將右手掌貼在善空和尚尸體胸口的掌印上。
默默感應片刻,中年男子收回右手嘖嘖嘆道:“胸骨裂而不碎,經脈傷而不斷,內臟移位卻不損,勁力拿捏簡直妙至毫巔,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
認認真真聽著的師雪瑩頓時熱切問道:“師父,此人修為如何?”
“修為嘛…”中年男子用拇指抹了下蒜頭鼻,沒有回答,卻轉向師雪瑩反問道:“武者五境十五重天,你覺得他在哪一境?”
見中年男子考校自己眼力,師雪瑩蹙眉沉思片刻道:“師父既然說他是內外兼修,想來最起碼也是氣血境的高人。
“而我看他留下的掌印淺淡若無,卻能將善空一掌擊飛丈余遠,勁力這般內斂凝實又能收發隨心,怎也該有氣血境二重天,甚至還不止。”
“啊?”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薛元昊忽然詫異驚呼,不敢置信的看著師雪瑩道:“師姐,這人怎可能與師父修為相似?你定是猜錯了!”
“元昊,你孝心可嘉,不過…”中年男子說著頓了一下,忽然搖頭嘆道:“不過為師雖不想打擊你,卻不得不承認你師姐說得對…
“你在武學上,確實是廢物了些。”
不曾料到中年男子會這般說的薛元昊頓時傻了眼,仿若被雷擊一般呆若木雞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應來自師父的鄙視。
中年男子卻是沒有理會尷尬的薛元昊,看著尸體沉聲道:“善空和尚的事,背后恐有非同一般的妖邪作怪。
“而近年來,不光咱們慶州,其他地界上的精怪妖邪也有日趨增多之勢,緝妖司中人手…唉,也罷。
“雪瑩你去告訴張世山,我有心邀他背后的高手攜手除妖,若他愿往…
“許他做慶州緝妖司的金刀客卿!”
話音剛落,師雪瑩目光復雜的緊握雙拳,深吸一口氣道:“師父放心,我這便去!”
同一時間,正心寺內,在小殿中鉆研了一天羅漢金身第二章的左章,忽然從忘我的苦修中清醒過來。
而當他若有所覺的將目光投向小殿門外時,恰看到一個寬碩身影來到門外,頓時笑了,“張大哥,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被師雪瑩幾句話折磨得心神不寧的張世山搖頭苦笑,直接走進小殿坐在左章對面嘆道:“想不來也不成啊,緝妖司有個難纏的,已經看穿我在說謊了。”
看不穿才奇怪,不然我不是白設計了…
左章聞言眼珠轉了兩下,咧嘴笑道:“看張大哥你還能來這里,想來對方是個看穿不拆穿的聰明人。”
“對了,這個聰明人想和你打一場。”張世山靈機一動說了一句,見左章臉上露出幾分詫異,不由得意的哈哈一笑,將師雪瑩的要求說了一遍。
“女的?”聽罷張世山的話,左章好奇問道:“修為境界如何?”
張世山聞言沉吟道:“有氣血境的實力,我估計該有一重天。”
氣血境一重天?
有心借他人稱量自己實力境界的左章聞言,稍作思忖便有了主意,撇嘴搖頭道:“切磋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不過我今日起便要閉關修行了,沒什么空閑應付切磋比武啊。”
“閉關?”張世山詫異道:“閉關多久?”
“我不知道。”回想起須彌境中慧覺老僧要他刻苦修行的事情,左章心頭莫名生出幾分壓力,“恐怕最少也要兩三個月。”
“這么久?”張世山驚呼一聲,感慨道:“左小哥當真勤勉。”
“我也不想勤勉啊…”決定靜心修習羅漢金身的左章無奈搖頭,旋即表情認真了幾分道:
“張大哥,善空和尚的事透著幾分蹊蹺,我擔心慶州地界上很可能有妖物在暗中作祟。
“所以依我看,你也小心著些,最好是能找地方躲一躲,待到那妖物被緝妖司拿了再肆無忌憚的尋花訪柳。”
“左小哥,你怎的總是這般嚇唬我…”心頭剛剛輕松了些許的張世山驀然又緊張起來,而他又不敢無視左章的判斷,不安道:“那你看我躲到哪里周全些?”
左章瞥了眼身后的粗陋佛像,摸了摸僧帽道:“按理說還是我這里安全一些,不過慶州城中有緝妖司坐鎮,應該…”
“不必了!”張世山掃了眼殿外漸暗的天色,又看了看左章放在手邊的木魚木槌,神情堅定的朗聲道:
“左小哥你待我不薄,如今你要閉關,我豈能棄你于不顧?
“所以你不用擔心,自今日起我便為你護法,好讓你安心修行,盡早出關!”
“怕死怕得這么大義凜然,難怪你能從我師父手里騙去一個黃銅缽盂。”左章頓時被張世山逗笑了,點點頭答應道:“也好,有你代我處理寺里的事情,興許我還真能早點出關。”
說罷,左章便與張世山交代了閉關期間的寺務,然后就將張世山趕出小殿,靜下心來鉆研羅漢金身神通法。
“在正心寺住上一個月,那妖邪怎么也被抓住了吧。”殿門外,張世山抬頭看看緩緩向頭頂夜空移動的月亮,撇撇嘴一邊嘀咕一邊向廂房走去。
“紅袖…綠羅…嘖嘖,張爺我先養養身體,你們也養一養,將來…嘿嘿…”
之見張世山帶著猥瑣的笑容哼笑幾聲,便一頭鉆進了廂房之中,過不多久就從中傳出了呼嚕聲,宛若深夜蛙鳴。
眨眼間,半個月時光匆匆而過。
這一日晌午,張世山給正在閉關的左章送完飯菜后,又施施然享用了家丁送來的酒肉,便起身向寺外走去,準備散步消食。
然而剛剛來到寺門外遠眺山景,他就見一個人形兵器架順著登山石梯急攀而上。詫異之下細細打量,發覺竟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師雪瑩!
她怎么來了…
曾被師雪瑩的我行我素搞得頭疼不已的張世山心頭一驚,只猶豫了片刻,就被師雪瑩遠遠的看到。
“張僧會,你果然在這里!”
一聲急呼,速度本就極快的師雪瑩猛一提氣,速度陡然一增,瞬間如穿花蝴蝶一般從登山香客間掠過,輕飄飄的登上山巔!
而站定之后,她若無其事的在周圍香客驚詫的眼神中大步而行,來到張世山面前拱手道:“張僧會,在下有要事相商,煩請借一步說話。”
“呃…好。”從未在師雪瑩面前掌握話題主動的張世山僵硬的咧咧嘴,轉身向無人的角落走了兩步,“師姑娘請講。”
向來不知客套為何物的師雪瑩簡單將她師父的話復述一遍,然后就直勾勾的看著張世山要求道:“煩請張僧會盡快通報一聲。”
“金刀客卿…”張世山口干舌燥的嘬了個牙花子,強忍著回頭看向小殿方向的沖動,拱手躬身回禮道:“師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代為轉達。”
“有勞了。”師雪瑩見狀點點頭又問道:“張僧會何時給我答復?”
“這個…”張世山面色為難的苦笑道:“這卻不是我能做決定的了。”
“在下明…嗯?”師雪瑩點頭應了一聲,卻忽然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師雪瑩立即轉頭看去,卻見一只比巴掌略大的松鼠歪著腦袋蹲在不遠處的墻頭上,正用它那又黑又亮的小眼睛的盯著自己,眼神中隱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