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
白襯衫的小姐姐接過那張海報,看了看正面,確實是他們Thunder俱樂部,再翻過來,后面的報名表格也已經填好,包括報名者的年齡,名字,性別,籍貫,學校,星際爭霸的賬號ID,以及頻道排名等。
路明非的雙手無處可放,下意識地攥緊了書包兩側的肩帶。
他背上了他陳舊的老書包,代表他此行是要上學的,可他從未提前到班過。
他通常都在悶在網吧里,即使百無聊賴,看著時鐘的針一點一點地走,也不愿意提前離開一分鐘。
他往往是踩點進教室的,前腳剛進教室的后門,鈴聲就像達摩克里斯之劍一樣,從天上刺向腦袋,隨后還有班主任恨鐵不成鋼的怒斥,“同學們距離中考只剩幾百天,大家不要學路明非,只會混日子。”
今天,有點不同了。
堂弟路明澤在寢室里霸占著電腦,一邊嗑瓜子一邊等“夕陽的刻痕”上線,而他路明非則早早地穿上了仕蘭中學天藍色的校服,對著那個留著水漬的鏡子,扣上領口的一粒白紐扣,好似唐漢的將士扣好了他的鎖子甲。
推開臥室的門,陽光透過窗打在臉上,書包里是塵封不動的作業,以及一張蔚藍的海報,背面的表格里字跡工整,這是他三更半夜翻身下床,悄悄打開臺燈,私下填好的。
夜深人靜,小區里的貓在屋檐上發情,發出嬰兒啼哭般的怪異叫聲,而伏案的路明非,卻從未感到如此的興奮。
他瞳孔擴張,呼吸急促,握筆的手微微顫抖,每寫下一個字,都像是刻在神的石板書上,要改寫他的人生。
當他輕輕地放下筆,呼出一口濁氣,海報上的字跡在數秒內風干,他覺得自己的未來也在這幾秒內定格了。
那是他不敢去想,也被叔叔嬸嬸嚴令禁止,萬萬不可觸摸的未來。
他曾用試探性地口吻說:“你們知道嗎?星際爭霸的國際賽事,獎金至少有20萬美元。”
“玩電腦也能賺錢?”叔叔低頭玩弄他的表。
“路明非你腦袋沒生病吧?我們國家的電競行業現在是一坨…”堂弟路明澤想著在父母面前,該用什么樣的措辭。
“一坨Shit!”
“20萬美元?那是多少人民幣?不會是騙子吧?再說了,路明非你能行嗎?能考上個一本大學,我已經拜佛燒香了!”
嬸嬸在一旁嘮叨,下一秒又叮囑他去給堂弟買小說繪,嬸嬸覺得那是高雅的讀物,她的乖兒子很好學,讀了也成了高雅的人,與路明非這等異想天開的呆瓜不同。
那時路明非呆呆地聽著,手里攥著那張海報。
于是,第二天下午兩點,他出門了,一個人,靜悄悄地走出臥室,叔叔在沙發上看報紙,嬸嬸霸占了電視,用紙巾抹眼淚。
直到他關上房屋的鐵門,這個家也沒人發現一個男孩已經離去,而他的影子在樓道里拉長,悄悄地走遠。
投了幣,上了公交車,坐在最后一排,他將雙手拘謹地放在膝蓋上,不時又攥緊成拳,掌心汗膩膩的。
車窗外光景流逝,隨著這趟公車,他搖擺著駛向曾經無比向往、卻又深刻畏懼的繁榮。
他決定了,他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但這個過程必須是靜悄悄的,在最后,它“嘭”的一聲爆開,驚艷所有人!包括楚子川!
“這位小弟弟,不好意思,我們的青招已經結束了…”
柜臺里的小姐姐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指著報名表底部的那行小字——“截止日期:2005年5月9日。”
路明非臉上的血色刷的一聲就沒了,腦子里像是有個原子彈“嘭”的一聲爆開,他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今天…是多少號?”他訥訥地問。
“5月19號。”
“哦…”
在前臺小姐的眼里,面前的這個男孩忽地就蔫了,來的時候他有些羞澀,但卻挺直了腰,步履間有著少年浪漫的狂熱,而現在像是被拔了毛的公雞,垂著腦袋,臉埋在陰影里,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還好吧?”
這個靚麗的女生決定安慰一下這個男孩,“別太灰心,哪怕是真讓你去參加青訓的選拔,你也未必能選得上嘛…”
低著腦袋的路明非,忽然攥緊了拳頭,一秒后又松開了。
“哦…”
他僵硬地轉過身,像是得了脊椎僵直癥,往玻璃門邁出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背影越發佝僂,走到玻璃門前的時候,已經是個灰藹的老人。
在這一刻,路明非忽然想起了周星馳的電影大話西游,結局的那一句話,他記得可清晰了——
“他好像一條狗啊。”
前臺小姐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個男孩的背影,他的手搭在鐵把手上,卻始終沒有推開門,微微顫抖著身子,像是在哭。
在路明非的心頭,有一股辛酸的氣流在翻滾。它堵住心眼,又從食道涌上來,卡在咽喉,順著眼瞼卷上眼睛,模糊了視線。
緊接著,就是溫熱的雨滴,打在手背上。
路明非很快就抬起手,將眼眶里的濕潤抹掉了。
真討厭,不該這樣的,矯情,文青,腦子有病!哭什么呢?!
是啊,路明非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哭,明明沒必要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哭什么呢?
良久,路明非緩緩閉上眼,抬手扣在心口上,他隱隱明白了:
人吶,一旦嘗試飛翔的羽翼被灼傷,就再也不敢抬頭望天。
“喂,那邊的小伙子。”
路明非聽見背后有大叔在喊他。
“來試試吧,切一盤。”
星巴克咖啡廳。
“在我透露具體計劃內容之前,您必須簽下這份古老的契約。”
茆千易觀察著“迪迦”的表情,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推過去一張羊皮紙,上面是繁雜的龍文,大量的線團無規則地纏繞,普通人看上一眼就會頭暈目眩。
事實上,茆千易不怎么會龍文,自然也不會起草契約,但這是玫瑰十字會統一給出的密文樣式,其內容指的是:
“簽訂契約的雙方,結為盟友,不得向外界任何第三者,透露兩人合作的內容。”
作為通用的契約,其條約比較模糊,多少有點唯心的意思,如果有人能騙過自己,那就能騙過這個契約。
但騙過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戴著“迪迦”頭套,卻一身軍裝的男人點了點頭,伸出手,聲音低沉:“羽翎筆。”
茆千易凝眸,她意識到,顯然這個男人是見過契約的,因為用羽翎筆沾染龍血,是一種古老的約定,同時也能鞏固這個契約的法則效力。
茆千易側身,從包里取出灰翎筆,捋了捋羽毛,又掏出一小瓶拇指大小的紅色液體,這液體粘稠如血,翻滾著氣泡。
“這是四代種紅龍的鮮血,你省點用。”茆千易將兩件物品遞過去。
“迪迦”點點頭,提起筆,沾了沾龍血,剛想下筆,卻愣住了,頭套下的楚子川額上忽然冒冷汗。
他該寫自己的名字,還是寫什么別的?
要是寫他自己的名字,那不就直接暴露了嗎?
難不成寫Gungnir?這種ID也能被世界之樹承認?
楚子川咬咬牙,落筆,十秒后收筆。
一瞬間,兩人的腦海里都出現了“世界之樹”的靈視。
回過神來,茆千易伸出手,越過桌子,收回了那張羊皮紙,想要看,卻不好當面看,借著收回包包里的一瞥,看見了落款人——
“命運之子”
茆千易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