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五年五月十二日,開封城西四十五里外的中牟地帶開始出現大明官軍的游騎,其前鋒甚至已經抵近至距離開封只有十五里的杏花營一帶。
他們或五人一組,或十人一隊,皆是一人雙騎,有些還是一人配三馬,而且裝備也很是精良,都穿著輕便的皮甲,來去如風,從不戀戰。
尤其是他們手里的短鐵棒,不知為何,竟能噴出輕煙和鐵彈子,近距離碎甲穿骨殺傷力極強,凡有中者幾無生還之能。
五月十三日,開封城北也出現了一隊隊官軍哨騎,竟然完全無視闖軍的存在,直接深入開封正北二十里的陶家店渡口哨查。
幾乎與此在同一天,就在陶家店渡口大河北岸的于家店、荊隆口一帶,顯現大批官軍人馬,因是隔河相望,一時也判斷不出對岸究竟有多少官軍,但僅觀其聲勢已十分浩大。
高一功作為闖軍老府總管負責留守在開封城下,他也曾派出多股游騎前往哨探,可最多也就能進至中牟城東五里范圍,再往前已經幾乎完全被官軍游騎遮蔽,雖付出數百騎兵傷亡的代價,仍不能進入那個范圍之內,就算有探馬進去了,也必然是有去無回。
軍情緊急,容不得半點含糊,闖軍主力如今都隨著李自成、羅汝才前去對付丁啟睿和左良玉,高一功這邊留守的只有少數精銳,余者盡是老弱眷屬之流,他又怎敢托大,只得將此間實情盡數報于闖王知曉。
闖王李自成那天凌晨觀瞧官軍營地時,偶遇二六十多名巡哨官軍,雖十倍于己,他卻仍舊面無懼色,率領吳汝義、李雙喜和不足三十名親兵沖了上去。
吳汝義、李雙喜雖然也很年輕,但皆是追隨闖王日久的老戰將,而且闖王身邊親兵也都是闖軍中的精銳,尤擅射術。
可由于防備不及,當他們發現官軍騎兵的時候,雙方已經十分接近,箭不及發,只好拔出寶劍、腰刀近身騎戰。
闖王對此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他表現得無比鎮定,策在烏龍駒上熟練地揮舞著手中花馬劍,往來沖突不斷,真是勇武不減當年。
吳汝義、李雙喜和二十多個親兵們則緊緊護在他身周,拼死奮戰,使官軍騎兵不得近身,以護衛闖王的安全,但官軍與往日不同,他們仗著人數上的優勢,緊緊圍住闖王一行人,拼死力戰,竟是意圖將闖王活捉生擒的架勢。
當然,他們現在還并不知道被圍住的就是闖王李自成本人,否則應該會更加興奮,但是從闖王親兵們的表現來看,他們也已猜到必定是一個賊軍將領,否則不會護衛得如此嚴密。
官軍帶隊的是一名年輕小將,他的身上穿著厚實的鐵甲,帶著精鐵頭盔,看上去就顯得十分武勇精悍,然事實也確是如此,他率領麾下官兵沖突之間十分勇猛。
他最初只是想要殺散這伙賊軍探子,以奪取他們的戰馬,但此刻看出這一小隊賊軍里面似乎有個大魚,他一面命令兩個騎兵回去搬援軍,一面挺槍躍馬直向闖王沖去,明晃晃的鐵槍頭在曉霧中閃著粼粼銀光。
可就在快要沖到闖王面前時,只聽「啊」的一聲驚叫,猛地瞅見那名官軍小將中箭落馬,帶頭的都被擊落馬下,余者官兵自然無心戀戰,紛紛撥轉馬頭就要逃去,幸虧他后面一個老兵眼疾手快,俯身探手將他抄上自己馬背,又呼嘯一聲,撥馬就往自己駐地奔回。
畢竟官軍人多勢眾,又是在人家的地盤上,闖王并未喝令吳汝義、李雙喜等發起追擊,而是在四下里找尋剛才射傷官軍小將的人。
「請大元帥后退稍歇,我來追擊官軍。」
霧氣中傳來一聲斷喝,闖王循聲望去正看到李巖騎著戰馬,從霧氣中奔出來到他身邊后,闖王尚未開口說話,李巖已經猛抽一鞭,打馬就朝著官 軍退走的方向追擊了上去,他帶來的親兵也緊緊地跟隨著他。
闖王毫不猶豫地把手中花馬劍一揮,大喝一聲:「殺敵!」
便帶同李雙喜、吳汝義等親將親兵們也一起追擊了上去,殺了一陣,眼看官兵已奔近營地范圍,且遠遠的又有一股官軍騎兵趕來接應,當下便立刻停止了追擊,收兵撤回。
往回走的路上,闖王策馬與李巖并轡而行,問他:「你來得剛好,要是再晚一步,我說不定會吃了官軍的虧嘞。今兒也是這里霧太大,他們又是冷不丁兒殺出來,竟被這幫狗東西圍住啦。」
李巖只是淺淺笑道:「大元帥福大命大,這區區幾百官兵,怎擋得住,即便我今日不來,也不會傷著大元帥分毫。想當年在潼關南原突圍時,那么多官軍,層層包圍,大元帥還不是照樣安然脫險了嚒?」
李自成一臉正色,道:「不管怎樣講,你今天對我是出了大力的,救我于危急之中,將來如能取得天下,此功我斷不會忘!」
因見官軍騎兵沒有追來,他們并未急著趕回朱仙鎮,而是沿賈魯河堤岸向西行去,一邊察看著這面的地勢,一邊隨便談著話。
這一帶已經屬于闖軍駐地,隨處可見正在搶筑營壘的戰士,也有些累了的則正坐在地上休息,闖王隨口就問起李巖怎會來得如此及時…
原來,李巖在開封城東駐地接到闖王軍令的時候,就已經是二更天,他立刻召集營中各將率領人馬開拔,迅速往朱仙鎮趕來。
當臨近朱仙鎮的時候就已經起了大霧,他因擔憂那邊的戰事,就親率營中五百騎兵在前先行,命李俊率領步兵和五百騎兵在后邊緩行跟隨。
在朱仙鎮北門外一里地方,遇到了巡邏的闖軍游騎,一問才知戰事早已結束,官軍被趕出朱仙鎮,現在鎮子里已經完全被闖軍占據。
于是,他先派一名小校去向劉宗敏請示駐地,得到指示后先派十名騎兵回去尋李俊,又帶著騎兵去查看了駐地的情況,做了一番細節布置。
安頓好自己營中的事務后,這才從西門進入朱仙鎮,來到岳王廟見了總哨劉宗敏,也看到了一只虎李過,他正趴臥在一層厚厚的麥秸呼呼大睡。
李巖并沒有驚動他,只是同劉宗敏簡單說了幾句話,當他得知闖王只帶著少數人馬去水坡集附近察看官軍營壘,不由在心中擔憂起來,同時他也想親自去看看敵情,便與劉宗敏告辭出來,上馬帶著三十名親兵馳出了朱仙鎮南門。
正巧趕在闖王被官軍圍困的危急之時,突然出現的李巖一箭射落官軍頭領,并將之逼退,救下了闖王一行人。
李自成雖然面色并無變化,然心中亦知此番確為兇險,官軍雖然戰力不如以前,但今日所遇官軍卻十分勇猛,且又是十倍于己,若非李巖及時趕來相助,怕難以如此輕身而退啊!
不過,他剛才也已表示過李巖救駕有功,來日自己登基九五之尊后,必然不忘他今日之功,定會對他有所賞賜,這時便不宜再有過多表述了。
他們又聊了一會關于戰事的話題,闖王忽然又想親自前往水坡集附近,再去多看一看官軍的營壘布置。
李巖聽完一陣心驚,立刻出言勸說他道:「李巖懇請大元帥不要再去了。這些都是我們該做的事,不必由大元帥親去。
大元帥多年來每臨戰事,總是身先士卒,躬犯白刃,自古亦是少有,今大元帥更奉天倡義,吊民伐罪,不久必將建立湯武之功業,卻如此輕身犯險,豈不深違將士拳拳愛護之心。
第一次進攻開封時,正因為大元帥親自到城下觀瞧,離城太近,才會中了那一箭,今日又是親臨前敵,不期與大股官軍遭遇,這樣的事情今后應 以避免為上。
古人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話在我們身上當然不能合用,因為打仗么,總是要冒幾分風險,可大元帥既是全軍統帥,又是這紛亂天下的救世之主,一身系天下禍福安危,怎可不多加小心!」
闖王知他此言,全是對己愛護之心使然,當下笑言道:「常言說‘騎馬乘船還有三分險"呢,何況現在還是在打仗?縱然有些許危險,可不能只講謹慎小心,反成了因噎廢食啊。」
李巖也笑著道:「這刀兵之事,性命之憂,輕殘重亡,更有被俘之危險,可同吃東西噎在喉嚨里大不一樣啊!今后大元帥不出來則已,如要出來,必須有眾多兵將隨行保護方好。想那三國之孫策,武藝何等高強,只因輕裝出獵,遂遭意外而亡。」
李自成對此不以為意,只聽他辨道:「可觀察敵人營壘,總不好帶許多人馬,否則豈不打草驚蛇?」
李巖十分耐心地繼續勸他,道:「人馬帶得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樣就不能走得離敵營太近,否則為之所乘,得不償失。總之,大元帥要知曉,今昔與以往形勢大有不同,已不是在商洛山中的時候啦。」
闖王雖然嘴上一直在堅持,但其實內心里卻暗暗感激李巖對他的忠心愛護之情,便也不再堅持非要去水坡集察看敵情之事。
他們又來到一個比較高的土丘上,這時的霧氣也已經徹底消散開,整個戰場和敵我營壘的形勢都歷歷在目,闖王因想同李巖繼續聊一些事,便讓隨行的人都退到土丘下邊等待,同時吩咐吳汝義先回朱仙鎮岳王廟向劉宗敏告知這邊的情況,以免時間久了他會擔憂。
忽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土丘下戛然而止,闖王探頭望去,卻見是郝搖旗帶著十幾個親兵奔了過來,卻被李雙喜給攔了下來,不許他們擅自登上土丘。
雖然他也想到郝搖旗此來,一定有事,但此刻與明軍并未正式開戰,料來也不會是何等緊急的大事,便沒有急于理會郝搖旗,回頭繼續與李巖聊了起來。
李巖也已看到郝搖旗,猜他來見闖王必然有事,聊了幾句后便開口說道:「大元帥,搖旗將軍在下面,想必找你有什么事稟報哩。」
李自成則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對他說道:「我們還沒有談完,先讓他再等一等。」
他與李巖二人又密談了一會兒有關開封戰事,尤其是攻破開封之后如何發展的事,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這才與李巖一起策馬緩行下了土丘。
李雙喜一見闖王下來,立馬便迎上前來稟報道:「稟父帥,我搖旗叔…」
不待李雙喜把話說完,郝搖旗就已經急不可耐地策馬奔了過來,向李自成大聲說道:「大元帥,請恕我無禮!我是特地跑來見你的,已經在這土丘下等好一陣子啦。」
李自成微笑著對他道:「搖旗,咱們可是生死之交,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說話嘛,又不一定要有事才來,咱們弟兄也可以拉拉家常的哩。以后…可不許再說什么恕你無禮的話啦!」
郝搖旗也不墨跡,開口就道:「大元帥,話可不能這么說啊。如今在你闖王這桿大旗下面,可是有數十萬人馬,與往日局面已經大大不同,倘若每個將領沒啥子事,都隨便來找你嘮嘮家長里短的,那你每天光說話都要忙死嘞,還怎么指揮大軍征戰天下,思慮許多大事呢?
今天我來找你,還真是有重要的話要向你稟報。剛才雙喜不讓我上坡打擾你,說你和李公子正在商議軍務要事,他做得很對嘞。
可是…唉…闖王,說句真心的話,我是多想趕快同你把心里話說出來啊!」
「哦,這就是雙喜的不是啦。」
闖王佯作生氣模樣,回過頭對著李雙喜,道:「雙喜,
以后你搖旗叔隨時想見我,都要讓他見,不要管我是否在同別人談話,都不許你再阻攔。」
李雙喜可是闖王李自成的義子之一,久伴在他的身邊,又怎會不曉得闖王說這話純粹是面子工程,所以他也只是笑著答道:「孩兒,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