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能的到來讓祖家上下都喜出望外,更是因此對吳三桂也更加高看,像忠伯這等老仆更是將吳三桂看作恩人一般。
錦州城內,祖家內宅一處僻靜庭院之中,緊張氣氛都已經彌漫到了空氣之中,整座小院內雖有幾十號人,然卻無一絲動靜。
所有的人都屏著呼吸,目不轉睛地望著靠東的一間雅室,就仿佛等待著命運之神的宣判一般!
透過正午陽光,可以看到那一間雅室中似乎有數個人影,又有一股股熱氣蒸騰而起,隔著窗欞都能感覺到那絲絲熱氣。
吳三桂的心情最為緊張,雖然他對于張誠還是信得過的,對于張誠派給他的軍中圣手也是能夠放心的。
但此刻在雅室之內,除了宣府軍中那一位圣手神醫和他的徒弟外,便再無一個遼鎮中人在內,若是稍有差池,自己可也難以洗脫干凈。
另外,他的心中也是十分矛盾,既盼著軍中圣手施神醫能夠治好祖大壽的箭瘡,卻又在暗地里藏著一絲希望祖大壽就此不治身亡的期許。
雖然在內心中也知道,自己有如此想法是不對的,所以他極力想要屏除掉自己腦海中,那股略顯邪惡的想法。
可不管怎樣,期望祖大壽不治身亡的念頭,卻始終在他的心間揮之不去,吳三桂站在那里滿頭大汗,可見兩種截然不同的期望,對他來講是怎樣的折磨?
“吱丫”一聲,雅室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庭院中的一眾人等瞬間便望向這里,只見一個下巴飄著三綹胡須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整潔的灰白色緊身袍,從室內走了出來。
“施神醫,我大舅的箭瘡如何?”
吳三桂大步流星地奔上前來,一臉急切地連聲追問道:“可是治得好嘛?”
施建能面色如常,他拉著吳三桂的衣袖,向旁邊行了幾步,離那間雅室稍遠些才輕聲說道:“祖大帥才得稍歇,暫時留人在外間守著就好,莫要入內打攪。”
吳三桂點了點頭,又看向一旁的祖大弼與祖大成兄弟二人,見他們也對自己微微點首,這才轉身對施建能道:“施神醫,敢問我大舅可是清除箭瘡余毒了?”
“還未。”
施建能輕嘆了一聲,才接著說道:“祖帥中箭日久,創口已然糜爛,箭矢殘毒侵入體內時久,非一次可以根除。”
他抬手抹了抹額角上的汗珠,又道:“下官來時,我家將軍曾有言,務要全力醫治祖帥的箭瘡,我自當盡全力施為,還請吳帥與二位祖將軍放心。”
吳三桂還未再說什么,一旁的祖大成就插言問道:“敢問大夫,我大哥還待多時可好?”
“祖將軍,這個現下里不好說,還要看下次清創后的結果,方好估算。”
施建能看著吳三桂和祖家二兄弟,又道:“我家大帥吩咐,下官這些日子暫且就住在錦州城內,專心為祖帥醫治箭瘡。”
祖大弼這時也上前來,他說道:“如此,就有勞施大夫。”
他看向吳三桂說道:“就先安排施大夫歇息吧,此間我留下來守著便是。”
吳三桂自然不好再爭搶著留下守護祖大壽,只得領著施建能前往下榻之所,就在這處小院子隔壁的一間精舍。
十月二十九日,寒風呼嘯,天空一片陰沉。
小凌河雖未曾完全封凍,但在兩岸邊的冰層卻也已達到一拳厚,經得住孩童在上面行走無礙。
宣府鎮中軍大營內,張誠正在聽著隨軍總醫官施建能的稟報:“…雖經七次清創,然祖帥已是毒侵骨髓,深入肌膚之內。
…費勁心力,也只能將骨外余毒清除,剩下就要看祖帥個人的造化了。”
張誠聽完施建能的話,心中也是一陣唏噓不已,想著祖大壽一代梟雄般的人物,到頭來卻也是如此下場,不覺在心中不忍起來。
他思索片刻,才開口問道:“就沒得其他法子了?”
施建能毫不思索地回道:“沒辦法,祖帥的箭瘡拖延日久,今毒侵肌膚,還可用內服、外敷之法,緩慢拔除,雖耗費時日精力,卻也不是無法可施。
然毒入骨髓,即使有藥石之攻,卻也是萬難根除,若祖帥身強命硬,再活上十年八載,也并非沒有可能。
但卻是身弱體虛,再也不能上馬征戰,無力殺奴,而一旦被風寒外侵,致身染惡疾,便會引致舊毒復發。
那時就算華佗再世,也難救治!”
張誠不由一臉茫然,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就如祖大壽這般生存在明清夾縫之間,卻憑自家實力游刃有余,任兩方都不敢將他如何。
可這又怎樣呢?
如今還不是被一支小小的箭矢,威脅到了自己的性命,說不定過幾日便即一命嗚呼!
人生短暫,真如白駒過隙一般,似自己到這個世界也已三年時光,雖現在貴為一鎮總兵,然卻仍是不能完全掌控鎮中兵馬錢糧等資源,又何談大展一腔抱負?
他不再言語,背著手走出了軍帳外,先是大呼一口氣,就朝東面一處土丘行去,張成芳緊緊跟隨在他身后數步之外,就連施建能也不敢離去,也隨在張成芳身后。
張誠站立在土丘之上,望著眼前自己的中軍大營,心中卻想著:“如何才能將韃子逼退,趁早結束錦州的這場戰事,好回到宣府整肅軍政,擴充自己的實力。”
“看來還是打得輕了,有必要再打疼他一下才行。”張誠自言自語的不由說出了聲來。
就在這時,中軍副官張明遠急急奔來,他停步在土丘之下與張成芳一陣嘀咕后,二人便一前一后向上行來。
“父帥,洪督傳召,今日午時正,往行轅議事。”張明遠朗聲報道。
張誠這時才從自己的沉思中清醒回來,他望著張明遠問道:“是何人前來傳訊,可是識得?”
“回父帥,是一位姓劉的千總,前時在行轅與其見過幾面。”
張明遠接著回道:“送完口信便即離去,未曾留下,直往錦州方向而去。”
張誠點了點頭,這時他看到仍在土丘下等著總醫官施建能,似乎想起一事,忙急行而下,來至他身前道:“施醫官,你先去瞧瞧林芳平,他這幾日身體一直發燙,本帥采用物理降溫法,昨日才將他體溫降下去。
傷口也一直有用烈酒擦拭,看上去狀態頗好,已然略有結痂,只是不知內中小腸縫合處,是否已然愈合,你給他好好瞧一瞧。”
“是,請大帥寬心,下官就是不眠不休,也要守在林將爺身邊,定將他看護周全。”施建能回著話。
“好。你先瞧一瞧他,便去歇息即可,還有他那止痛的方子沒了,你再熬制一些。”
張誠接著又道:“你回來就好,這醫療局還真是離不得你,抓緊揀選些聰慧的人,給本帥帶起來,這幾年戰事不會停歇,軍中的傷兵可全指望你啦。”
施建能聞言一驚,他自然知道張誠不會誑他,但聽自家將主爺如此說,心中也覺這擔子似乎千鈞般沉重,不由接口道:“下官定必盡全力而為,絕不辜負大帥的信重。”
張誠點了點頭,對他道:“你順便告訴林芳平,本帥去總督行轅議事,若回來得早便去看望于他,若是晚了,就叫他不要等咱啦。”
他說完便領著張成芳與張明遠急行而去,施建能只依稀聽到張誠吩咐張成芳,傳令給李長勝,叫他率虎衛營左部騎兵隨行護衛。
松山城外,已是一片人山人海,除去兩班列陣的洪承疇督標營戰士外,還有許多城中眷屬都擠在道路兩旁。
距松山南面“建武門”還有五里之遙,便見薊遼總督洪承疇以下各官,如巡撫邱民仰、總監軍張若麒、參贊軍務馬紹愉、兵憲張斗、察院姚恭、監道王之楨、通判袁國棟、糧道朱廷榭、監紀同知鄭感民等諸官盡皆在此。
而在這一班文官之后,更是眾多的披甲軍將,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大同總兵王樸、山西總兵李輔明、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密云總兵唐通等各位總兵大將赫然在列。
張誠與吳三桂二人見此陣仗,不由皆是一愣,急忙翻身下馬,向前急行百余步,來到總督洪承疇身前,齊齊拜道:“末將參見洪督,拜見邱撫臺、張總監。”
洪承疇面上神情也不復往日那般嚴肅,竟透著一絲笑意,他溫言對二人說道:“忠忱、長伯,你二人皆為國之柱石,無須多禮。”
他說著便走上前來,一手一個將他二人拉起身來,又繼續溫言說道:“皇上圣旨已至松山,本督也是奉旨出城迎你二人,這便隨我入城中接旨吧。”
洪承疇說著便轉身當先往建武門行去,大道上眾官各將紛紛散在兩旁,讓出正中間的大路給他們一行人。
張若麒這時得著機會湊近張誠身旁,低聲耳語道:“方公公帶來皇上口諭,要遼東文武出城迎候將軍。”
張誠聞言一愣,也是輕著聲問道:“哪一位方公公?”
“司禮監的方正化公公,也是皇上身邊的近人,可不敢得罪。”
張若麒生怕張誠不知深淺,得罪了皇帝跟前的近人,忙在他耳邊輕聲介紹起這一位方公公來。
方正化,山東人氏,天啟年間入宮,后一直隨侍在崇禎皇帝身邊,向來謹小慎微,并不是飛揚跋扈之人,又寫得一手好字,近幾年才被選入司禮監任秉筆太監。
其實,此刻的張若麒與張誠都不知道,這位司禮監秉筆太監方正化,卻還是一位對大明忠心耿耿之人。
歷史上,在崇禎十五年的冬天,韃虜第五次入寇大明畿輔之時,這位方正化受命總監保定地方軍務,有保全城池之功。
而在崇禎十七年二月時,更是在流寇逼近京畿之際,再次受命出鎮,當時他頓首相辭,崇禎皇帝卻是不許。
繼而,方正化又頓首言道:“奴此行萬無能為,不過一死報主恩爾。”
崇禎皇帝雖覺無奈,但仍是含淚將他遣往真定府監軍,而方正化到達后即與同知邵宗元等登陴共守其城。
史載,時但有前來請示諸事者,方正化只言:“我方寸已亂,諸公好為之。”
他登陴守城直至城陷,仍奮而擊殺數十賊,后被眾流賊所圍,流賊喝問:“若為誰?”
方正化則以厲聲喝道:“我總監方公也!”
流賊方攢刀斫殺之,其身邊追隨之從閹皆奮戰而死。
據史書記載,當時內臣殉難者,更有故司禮掌印太監高時明,司禮秉筆太監李鳳翔,提督諸監局太監褚憲章、張國元四人。
不過,這些原本那個真實歷史上的記載,在這個已經錯亂的時空里還并未發生,眾人自然無從得知,而張誠雖是一位破了天荒的后來者,卻也是對此一無所知。
但在張誠的記憶中,以及與生俱來的印象之中,似乎并未聽到關于這位方正化公公的事跡,在他想來,此人就算不比王承恩那般忠于大明,想必也不會如獻城與叫門太監杜勛、杜之秩般無恥。
此刻,張誠聽了張若麒的一番介紹,已對這位方公公心生好感。
他悄悄吩咐身后緊緊跟隨的中軍官張成芳,提前備好答禮,千萬莫使得方公公鞍馬勞頓,白白來遼東折騰一番。
而在另一邊的遼東巡撫邱民仰,也向吳三桂悄悄講解了為何出城相迎的原由,只見吳三桂的臉上青紅白各色不斷變化。
他更是不時拿眼角的余光瞄著另一邊的張誠,那眼色中透露出一股子十分復雜且詭異的神情,既有艷慕之情,又隱含一股子強大的恨意在其中。
不過,此刻的吳三桂對于張誠,還無法構成任何威脅,而且自打援遼以來,張誠的表現又豈止是可圈可點,那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不惟對戰奴賊時,連戰連捷,更可以說是大殺四方,奴賊中固山額真戰亡于宣府軍手下數名,連其豫親王多鐸都被宣府軍斬于陣前,吳三桂還有何言?
而且,宣府軍更是涉險偷襲奴酋黃臺吉,雖未能成功,卻也在援遼諸軍中成為難以忘卻的一段傳奇。
就說在錦州城下,面對比吳三桂當面之敵更多的奴賊,也是宣府軍暗出奇兵,才配合祖大壽一舉逼退圍城奴賊,終于解得錦州之圍。
對此,吳三桂雖然一萬個不甘心,但在其內心之中卻也還是服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