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國和碩睿親王多爾袞,在聽聞明國援軍趕來之時,當機立斷,全力攻打山海鎮馬科軍陣。
或雖未曾明說,然其意也已表明,就是要沖垮馬科所部,使其營中的軍士潰逃,再驅趕其前去沖擊后面的大明援軍。
一切也正如多爾袞的謀劃,進展極其順利,山海鎮先潰,接著又沖擊薊鎮白廣恩部,就在多爾袞深感滿意之際,大軍卻在西石門東約三里處受阻。
韃子在此處受到了大明寧遠鎮兵馬的阻擊,雙方幾輪廝殺,韃子雖兵馬眾多,卻一時之間也不得突破寧遠軍之防線。
原來,吳三桂麾下精騎前出,再加步卒列陣而進,終于將山海鎮、薊鎮潰兵沖散,使其分別往南北兩端潰逃而去。
即使是那些兇悍的潰兵,也未敢正面沖擊寧遠兵馬列陣支處,他們也是乖乖的在寧遠鎮騎兵監視之下,從各陣間的縫隙奔向東面。
就連薊鎮總兵白廣恩,見了寧遠兵馬的作為和威勢后,都未敢露頭,而是悄悄的率領麾下家丁親隨,與潰兵們一同往南,沿石門山腳下向東而逃。
面對寧遠軍強大的炮火,更有嚴整的軍陣,這叫清國眾人頗覺詫異,未曾想到自己接連擊破數座大明官軍營壘,竟會在此遇到阻力。
但領軍之人既非毫無作戰經驗的萌新,亦非是莽撞之徒,多爾袞等人并未急于決斷,而是率領一部分親隨策馬就往一處高地奔去。
策馬而立,望著對面寧遠軍陣良久,多爾袞才緩緩放下千里鏡,淡淡對身旁的鄭親王濟爾哈朗說道:“鄭親王,這吳三桂果不簡單,非但驅散潰兵,既是在我數萬勇士圍攻之下,仍未見紛亂,確不簡單。”
鄭親王濟爾哈朗撫須笑道:“大汗吩咐我等在此截殺南軍,今我勇士已接連擊潰南軍三處營壘,足有數萬軍馬潰敗,雖未能擒捉南朝總兵大將,然此行目的卻也以達成。”
他看向多爾袞,一臉和諧笑容的問道:“依我看來,吳三桂那邊防守甚嚴,非一時可破,不若就此退兵。
想來南軍今日受此打擊,今后斷無余力再阻我計劃,我等只要從旁監視即可。睿王爺,以為如何?”
“咳咳咳…”
多爾袞一直為大清軍事勞心勞力,就在前日竟偶感風寒,咳嗽難止,他連著咳嗽數聲,才略有緩解,開口說道:“不然,南軍雖連潰三營,可被我勇士擊殺者多為步卒,而騎兵大多先行逃離,其實力受損不大,未必便沒有一戰之力。”
他說著又提起馬鞭,指著對面約二里外的吳三桂軍陣,道:“對面吳三桂,乃錦州祖大壽外甥,又是遼東各將中頗有能力之人,實為遼東年輕一代軍將中的主要人物。
我大清勇士今日若能將其擊潰,定必會極大的打擊南軍士氣,亦可使其再無力援救別處之危急。”
多羅貝勒杜度此時插言道:“睿親王所言極是。不過,觀吳三桂軍陣連營數里,陣容嚴整,且軍心士氣俱佳,我大清勇士也已攻打多時,也是徒增疲累,未見南軍有何崩潰之跡象。”
多爾袞輕撫鼠須,微笑不語,他身旁的正白旗固山額真是碧魯珠瑪喇,卻出言道:“遼東能戰者,怕只有祖大壽與這吳三桂小子。
而進祖大壽部南軍雖勇,卻也縮在錦州城里,不得出來,現在這吳三桂小子卻敢與我勇士在野外浪戰,豈不正中了我等下懷。”
“哈哈哈…”
珠瑪喇又大笑著說道:“吳三桂所部南軍,雖比別部精強些,然其自石門關一路攻打過來,軍卒馬匹皆以疲憊不堪,今雖勉力支持,惟其求生之念尚存。
我大軍數倍于南軍,若全力一擊,其見求生無望,必然潰敗,那時,我軍精騎盡出,一路追攆,豈不為我大清除一強敵?”
杜度似有不服之意,他急切道:“南軍既已攻取石門山及東西石門,援軍豈不頃刻即至,我等如若全力攻打吳三桂,一旦南軍援兵到來,又何以應對?”
“嘿嘿嘿…”
多爾袞一臉桀笑道:“南軍疲態已現,此時大可全力一試,就算不能襲破南軍營壘,亦無大礙。
至于南軍援兵,即使趕來,也是前往陣前,解救吳三桂之危,野外浪戰,我大清勇士就算不能得勝,想來也不至于吃了虧。”
他的笑臉轉向濟爾哈朗,問道:“鄭親王以為如何?”
濟爾哈朗雖奉命協助多爾袞,亦有從旁監視之意,但軍事決策自然仍以全軍統帥多爾袞為主,只要不是明顯錯誤的決策,他自然不會反對。
這一點,可就比明朝軍隊的監軍機制優秀了許多,而大明的各位監軍,個個口含上憲,代傳天命,趾高氣昂且不說,可這臨戰之際,全都是凌駕于統兵大帥之上,一通瞎指揮。
想想大明幾多敗仗,都是這些小人從中做出的巨大貢獻啊!
此刻,鄭親王濟爾哈朗就說道:“睿親王乃是全軍統帥,陛下所信賴之人,但有決斷,本王聽命就是。”
多爾袞面色不變,但笑容卻在一瞬間略有些僵硬,只聽他語氣森嚴的說道:“珠瑪喇,你去前面給本王盯著,那個旗里的不奮力,隨爾處置。”
他轉過頭又道:“杜度,你領本部兵馬前去西石門山道北口,守在口外,阻擊南朝援軍。”
再說吳三桂這邊,不知擊殺了多少潰兵和民夫,即使其中有一些軍將,也已無法辨識,統統按潰兵處理。
當然,被當場擊殺的只在少數,畢竟大半都被驅趕至南北兩面,還有一些被寧遠軍兵繳械后,收入營后分別關押起來。
總體來說,寧遠軍阻擊殺死的潰兵民夫,遠遠沒有韃子兵追擊之時所斬殺的多。
即使如此,吳三桂也真是夠狠,那山海鎮總兵馬科自打在薊鎮營前吃了閉門羹后,便繞著寧遠鎮兵馬走,生怕再被拒之門外,影響到自己在軍中的威望。
馬科能有此想,一是他確實聰明心機多,二則是他在白廣恩處吃了閉門羹后,才有了這一番認識。
而白廣恩便沒有這等見識,他自持年長于吳三桂,今朝又是一起進兵石門山,因此,當他遠遠望見寧遠軍大旗后,便急急奔馳而去。
可結局卻使他大失所望,吳三桂一點臉面都沒有給白廣恩,無論他如何自報名號,吳三桂都不出陣與之相見。
到了最后,白廣恩也是忍無可忍,竟意欲直進陣內尋吳三桂辯解,卻被一陣銃炮擊退,白廣恩胯下的戰馬也因此而受驚,竟尥起了蹶子,將他掀翻在地上。
他在家丁的攙扶下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重新翻身上馬,怒聲罵道:“呸。狗娘養的吳三桂,你給咱老子等著,早晚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提韁催馬奔出了幾步,又回頭罵了一嘴:“咱走著瞧,看老子如何整治你。”
此刻,他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如何對待馬科,也完全忘記了自己敗軍之將的身份,只想著罵上兩嘴,才解恨!
白廣恩也正是因為在此間的耽擱,才耽誤了自己收攏潰兵的時機,等到他想起此事之時,大多青壯的潰兵都已被山海關總兵馬科招入麾下。
所余盡是老弱,又或是毫無作戰經驗的民夫而已,他為此還前去尋山海鎮軍將的晦氣,沒想到又一次吃了癟。
原來,馬科當時策騎奔了一段,忽然駐馬不前,他喚來親將馬智仁,道:“你留下,再多留二百家丁給你。這里沒有你,我還是放心不下。
智勇,若白廣恩那廝來尋你生事,無須懼他,大可率軍結陣以待,那廝若敢來硬的,咱以逸待勞,干他娘的就是。”
馬智勇在軍中只認馬科一人,雖然他同為馬氏族人,但也并非全是為此。
除了族人身份,馬科還是馬智勇的救命恩人,想那馬智勇少年之時,任俠好義,曾犯下人命官司,當初就是馬科為其說項,才能逃得一命。
此后,便是留在馬科軍中,為了報答族叔的救命之恩,這些年里他逢戰必先登而上,也因此愈發受馬科賞識,引為親將,一路提拔任用。
馬智勇也由此越發感激馬科,在軍中惟馬科之命是從,眼中再容不下第二人。
所以,馬科此刻想到,白廣恩可能隨后趕來收攏潰兵,那時,自己以搶先一步,其必定大怒,憑韓士臣、程汝恒兩人,絕難應對。
這才將馬智勇留在此處,總司收攏潰兵之事,唯有如此,他在能真正放下心來,不怕白廣恩搶了他苦心收聚的兵馬。
也正是馬科思慮周全,幸虧他把馬智勇留了下來,若不然,他辛苦收聚的這些潰兵,怕是真的會被白廣恩給搶了去。
自此以后,馬科與白廣恩只見的梁子也是越結越深,直至無法調和。
而吳三桂此刻的心情也是不佳,誠如清國正白旗固山額真碧魯珠瑪喇所言,寧遠鎮兵馬剛剛攻打石門山清軍陣地,還未修整,便即刻奉命下山,奪取女兒河上的浮橋。
吳三桂不愧是遼西將門新星,他一下石門山,就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因此,并未急于進兵,而是安排麾下各營結陣自守,以使將士們略進干糧,緩解些許疲憊。
正是他的這個決斷,才挽救了過萬的寧遠鎮精銳大軍。
當然,神機營前營總兵陳九皋對此也是居功至偉,他雖一直居中指揮,并未曾親臨戰陣前線,然畢竟也是要爬上爬下的翻越石門山,養尊處優的他怎能不累。
所以一直在吳三桂身邊念叨,大軍如此疲憊,怎可出戰,若是突遇強敵,豈不等同于將一口肥肉,親自送到了惡狼的口中?
如此道理,吳三桂又怎會不知,他自然就坡下驢,使各營結陣以待,分批休息,而他則與陳九皋親自前往一處高地,觀察四周的情形,以斷行止。
可不多時,他便看到沸沸揚揚的潰兵,向著己方營地奔逃而來,他不由大驚失色,吳三桂所懼者并非是人山人海的潰兵民夫,而是驚異那邊的明軍何以如此快,就崩潰至此。
據他所知,馬科這時也就才下乳峰山,而白廣恩所部兵馬據報已攻下西石門,按理這時也該在西石門外結陣堅守才對。
然事實如此,已容不得他們多想,吳三桂與陳九皋等眾人立刻回營,他當機立斷,除了命舅舅祖大樂監察營地內外,更是派出一股股精騎前出。
其目的很明顯,那就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潰兵沖擊自家軍陣,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正是因為吳三桂的狠辣決絕,寧遠兵馬的軍陣并未遭到潰兵民夫們的沖撞,在其后與韃子虜騎的對戰中,才能堅守至今。
觀天色,已是漸進黃昏,吳三桂判斷韃子應該不會再有大規模的進攻,他略覺輕松的望著南面石門山方向,在心中暗道:“援軍,援軍為何還不到?”
猛然,他瞥見西面的韃騎竟然再一次整隊而進,遠遠看去密密疊疊,一層一層虜騎交錯而進,即使是吳三桂,也是心驚不已。
他知道韃子這是要拼全力再攻最后一陣,急忙挺身上前,大聲喝令:“傳令全軍,嚴陣以待,所有火炮、火銃,無令不得發射,有違令者,斬立決!”
吳三桂話音才落,就見一隊隊輕騎策馬急奔而去,接著營地各處便傳來陣陣喝令之聲,也有一些背插令旗的輕騎勇士,策馬出營,前往別營傳令去了。
陳九皋站在吳三桂身側,額頭上已隱現汗珠,他雖強自鎮定,然明眼之人自能看出,其人心中早已慌亂起來。
只聽他對吳三桂輕聲說道:“吳帥,我…我軍中怕是子藥有些不足,未曾想今日之戰,竟會如此激烈,這炮子都快要打光嘍。”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吳三桂看著已顯慌亂的陳九皋,雖然是不想將他得罪,然若是再容他如此亂言胡語,也怕影響軍心士氣。
“陳總兵…”
吳三桂的聲音略大了一些,又有一絲陰冷,陳九皋聞言也不由一愣,這可是吳三桂第一次以這種語氣與他說話。
“陳總兵,炮子有多少,就打出去多少便是,,這有何可憂?”
吳三桂的臉色也略見緩和,只不過語氣仍是有些陰冷:“難不成,我寧遠將士泥捏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