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振遠與鄭知泰本有過命的交情,他二人十幾年軍旅生涯中,我救過你性命,你救過我性命,相互間早已磨煉出極高默契。
此刻,馬振遠左手旁牌,右手持著熟銅锏就擋在前面,他掩身樹后盯著竄上來的韃子馬甲,鄭知泰已扯了布條將大腿傷處簡單包扎,這時也正靠在山石上張弓搭箭以待。
在他的腳下赫然擺著一個有若人頭般大小的“萬人敵”手雷,看形制應是當地黃泥燒制的外殼,比較粗糙,估計是寧遠邊軍自己燒制,一條很粗的引信外露。
此物雖然是守城利器,卻因個頭稍大,不易于遠投,近戰之時確是容易誤傷到己方,平素都很少使用。
即使他們十八騎外出哨探,也只有鄭知泰帶了這一枚而已,現在都被有心的鄭知泰收集在一起,旁邊還擺著一個火折子。
“嗖!”
箭矢破空之聲傳來,鄭知泰本能的側身縮頭,“篤”的一聲,一支掏襠子箭擦著他的頭盔射在身旁的小樹干上,箭羽與樹干同時搖晃不止。
他正好借著側身之便,將弓弦拉滿,狼牙箭“嗖”的一聲離弦疾飛,貼著前面馬振遠的旁牌而過。
一個韃子鑲紅旗馬甲剛趁同伴射出箭矢掩護,身形猛地竄出,他持盾掄爺,就要朝馬振遠劈下。
陡然就見一點寒星閃現,他收斧格擋已是不及,忙頓身舉盾護住頭胸。
“當”的一聲,狼牙箭被盾牌擋下,而那韃子馬甲也被這一箭的力道,震得后退半步,畢竟鄭知泰拼命相搏的力道夠大,而且距離又如此之近。
馬振遠恰在這時從隱身的樹干后躍身而出,熟銅锏猛地砸在這韃子盾牌上,直砸得他一個趔趄,倒撞在身后大樹上。
馬振遠熟銅锏揮舞追上,一通狠砸,韃子馬甲肩背碎裂,栽倒不起。
又一個馬甲疾沖過來,雁翅刀斜砍而下,馬振遠左手旁牌舉起在上面,身體貼地前滾,熟銅锏也是貼地橫掃在那馬甲小腿處。
韃子嚎叫著倒地,手中雁翅刀同時砍在馬振遠的腰上,雖力道已是不足,卻也透甲而入,鮮血瞬間溢出一片。
馬振遠拋開熟銅锏,緊緊抱住那韃子馬甲,一口鮮血狂噴,濺了那馬甲一臉。
他吼叫著,不管不顧,用力摳那馬甲的眼睛,用腦袋拼命撞他的頭,身體一歪,兩人緊抱在一起順著山勢就往坡下滾去。
鄭知泰又連射三箭,都被韃子躲避開了,他眼見好兄弟馬振運抱著一個韃子翻滾下山坡,自己卻無能為力,心中既焦急又是難受。
他拋開弓箭,俯身撿起火折子咬在里,就將蓋子拔下,左手很巧妙的用力一揮,火苗就現了出來。
鄭知泰右手倒提鐵錘,左手火折子就對上點燃了引信,丟下火折子,大手一把抓起萬人敵手雷,奮力向前就拋了出去。
同時大喊道:“好兄弟,鄭某就下來陪你!”
他才向前沖上兩步,一支掏檔子箭劃破他的衣甲掠過,鮮血淋淋的皮肉都翻出,露在外面,鄭知泰也在躲避這支掏檔子箭時,將身體掩在了一棵大樹之后。
“轟隆”的一聲巨響傳出。
洶涌的硝煙迅速彌漫開來,伴著紛飛的兵器、肢體、還有血水。
“馬爺…鄭爺!”
錢遇圣猛然頓足,他回望身后方向,眼淚刷地一下流了出來。
此時,他往西北方向也才逃出不到百步的距離,這邊都是尖利的山石和陡坡峭壁,他順在坡壁邊緣急走,想要找一處下腳的地方,渾身衣甲都是山石刮破的口子。
當他聽到萬人敵爆炸的“轟隆”聲時,就猜到帶隊出哨的馬爺、鄭爺必是已經…
十八個出哨的兄弟,如今卻只余他一個,怎么辦?
他心亂如麻,又知道不能辜負了馬爺等人的期望,一定要逃出生天,將此番哨探所得回報給自家將主爺!
眼看坡壁下不遠是一條溪流,對面都是樹木山嶺,正猶豫是否要攀爬下去,猛然,身后就有動靜傳來。
錢遇圣的心中一顫,韃子既能這么快就追來,“馬爺、鄭爺”必定是不行了,他想著就是死了,也不能使自己落入到韃子的手中。
心念及此,他閉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娘啊,風兒,我對不住你們啦…”
縱身一躍,往坡壁下面的溪流里就跳了下去!
“砰!砰!砰!…”
就在這時,一陣稀疏的火銃爆裂脆響在山林深處遠遠傳來,可惜,他已無法看見那放銃之人,是明軍,還是韃子…
這邊,鄭知泰才閃身到一顆樹后,一個持短柄斧的馬甲就怒吼著沖來,他才躲過迎面飛來的黑疙瘩,順勢掄起短柄斧就要朝鄭知泰砍去。
“轟隆”一聲大響自身后傳來,他直覺得身后一股大浪似的向前推動,似乎地上的草皮都在瞬間被撕裂開來,隨著熱浪一同起舞。
一個踉蹌,這韃子馬甲便撲倒在地上,鄭知泰也被這近距離的萬人敵爆響震得五迷三道,感覺整個人都是蒙蒙的,完全分辨不出身處何地,東南西北在哪!
但身旁撲倒的韃子他是不會忘記的,用盡全身力氣掄動鐵錘就砸了上去,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初時,那馬甲的身體還會隨著鐵錘砸下,本能的抽搐顫動,可后來就一動不動,如同一灘爛泥般。
他正砸得起勁,一張弓弦套上了他的脖頸,身后更有一只大腳也踩在他的背上,鄭知泰只覺得氣息瞬間被阻斷。
他根本體會不到脖頸上的絲毫疼痛,眼前一黑,便進入一個奇妙的恍惚世界。
眼前不斷閃現出母親、妻室和兒子的身影,他的嘴角也現出了滿意的笑容,接著又是一臉的遺憾,在心中喃喃道:“娘啊…曼娘…我對不住你們啦…青兒…爹對不住你啦…”
人影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他的心中也從滿足到遺憾,再到放松,似乎感覺周圍一陣雜亂。
“砰!砰!砰!…”
一陣爆響,引起周圍陣陣嚎叫,雜亂的腳步聲驟然而至。
鄭知泰在心中恍然:“這…這是過年的爆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