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輕車熟路地帶著布萊恩在茂盛的林木間穿行,林中地形復雜,很容易迷路。
黑暗的樹影間,不時竄過什么稀奇古怪的動物,看不太真切。
他們在禁林中越走越深,樹影蜷曲,如同伸展肢體的妖魔鬼怪,林中不時傳來悠長的嚎叫聲,讓人心里發毛。
他們在林中轉了許久,直到午夜時分,也沒有找到獨角獸的影子。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布萊恩自嘲著,“我與奇洛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這時,奇洛突然停了下來,布萊恩順著奇洛的目光看去,發現了一只潔白的生物。
它是那樣美麗,全身都是雪白的,如同珍珠一樣微微發光。整體像是一匹馬,四肢修長,有著潔白的鬃毛。頭頂上有一根雪白的螺旋尖角,昭示著它的身份。
獨角獸。
如此美麗而純潔的生物,讓人不忍心去褻瀆。
它正悠閑地俯身在池邊喝水,晃動著潔白的尾巴。
奇洛放開了布萊恩,他撲了過去,抽出了魔杖。
獨角獸察覺到危險的來臨,它修長的四肢在地上一蹬,化為一道白影速度極快地跑走了。
奇洛像一只大蝙蝠一樣飄了起來,如同幽魂一般緊緊跟在獨角獸的身后,逐漸遠去了。
布萊恩默默地看著這一幕,他從口袋里取出隱形衣,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向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當他到達之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獨角獸靜靜地躺在地上,它的軀體閃閃發光,周圍散落著片片銀藍色的血斑。它死了。
如此美麗,又是如此凄慘的一幕。
奇洛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俯在獨角獸的尸體上,將嘴唇湊近了它銀藍色的血液。
“自它的血液碰到你嘴唇的那一刻起,你將永遠被詛咒,成為半死不活的東西。”布萊恩淡淡出聲道。聲音在暗夜的叢林中顯得有些幽冷。
“你真的想好了嗎,奇洛教授?”
“我早已經沒有選擇了,弗利。”奇洛用微微哽咽著的語調說道。
他將嘴唇碰在獨角獸的傷口上,大口吮吸著它的血液。
布萊恩靜靜站在黑暗里,目光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奇洛飲完了血液,他低低地嚎叫一聲,像是暢快又像是痛苦。隨即他站了起來。
他抹了抹嘴角殘留的銀藍色血液,輕聲說道:“我好多了,弗利。真像是重獲新生啊。”
他的臉在夜晚慘白得如同一具尸體。
布萊恩微微點了點頭,撇過頭不再去看那只可憐的獨角獸。
兩個人沉默著往禁林外走了一會兒。
前方濃密的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里面跳出來一只銀色的巨狼,它嗚嗚地低吼著,眼中閃爍著綠幽幽的光芒。
它低吼一聲,轉了半個圈兒,化為一道銀光向著布萊恩撲了過來。
它似乎知道誰更好惹。
“阿瓦達索命!”
奇洛冷聲吼出咒語。
耀眼的綠光擊中了那只狼,它從半空中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死去了。
“弗利,你知道這個咒語嗎?”奇洛輕聲問道。
“阿瓦達索命咒,奪取生命的魔咒。”布萊恩輕輕說道,“與奪魂咒和鉆心咒并稱為三大不可饒恕咒。”
“沒錯,你的知識很扎實。”奇洛道,“你想要學習這個咒語嗎?我可以教給你。”
“啊,我還是你的黑魔法防御術教授。作為我的得意弟子,弗利,我似乎還沒有傳授給你什么咒語。”奇洛聲音低沉地說道。
“我的魔力水平應該還達不到要求。”布萊恩淡淡道。
“不,它很特殊,弗利。”奇洛輕聲道,“對于大多數時候來說,它的確是需要強大的魔力作為支撐,才能發揮作用。”
“但是,它也有更簡單的使用方法,弗利。”
“只要你心中充滿了要殺死什么東西的意念時,哪怕是一年級的小巫師,也可以用它去剝奪生命。”
“當然,這或許很難,需要仇恨的滋養,才能結出最美麗的果實。它需要龐大的殺意,弗利。”
“當你的腦子里除了殺意什么都不剩下的時候,你可以很輕松地去剝奪生命。”
“當然,前提是你有念出這個咒語的機會。”
“我想,我們可以試一試。”奇洛循循善誘道,“作為我對你的答謝,我教給你如何去使用它。”
他用魔杖一指,在樹木的陰影里捉出了一只足有一個人那么大的蝙蝠,他用魔法變出來的繩子把它吊在半空中,對著布萊恩道:“來,拿出你的魔杖,對著它念咒,弗利。”
“調動起你的殺意,你可以想象它是你的殺父仇人什么的。”奇洛緩聲道。
布萊恩抽出魔杖對準那只蝙蝠,念道:“阿瓦達索命!”
一點點淡淡的綠色火花噴了出來,落在了蝙蝠身上,讓它在半空中胡亂撲騰著翅膀。
“你的殺意不夠,弗利!”奇洛道,“念咒的方式也不對…”
隨著奇洛的講解,布萊恩不斷使用著那個禁忌的咒語,等到兩人快出了禁林的時候,才勉強結束了那只蝙蝠的生命。
一個在耐心教著,一個在認真學著,還真是和諧無比的師生關系。
如果忽略掉讓人毛骨悚然的教學內容的話。
兩人走出禁林,奇洛對兩人施展了一個幻身咒,穿過場地返回了城堡。
“我想,下個星期,弗利,我們需要繼續去尋找獨角獸。”臨別時,奇洛深深地說道。
“好的,教授。”布萊恩微微頷首。
沿著黑暗的樓梯一層層向下走,布萊恩在濕漉漉的石墻邊停下腳步:“榮耀。”
石墻翻滾著露出隱藏的石門,讓布萊恩通過了。
他沒有回寢室,而是靜靜坐在扶手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明選擇了一條黑暗的道路,卻依舊在渴求著光明嗎?”他問自己。
這一點也不令人感動。
他寧愿自己十惡不赦什么的。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終究只是一個人。
布萊恩靜靜坐在黑暗中,枯坐了很久。
“你是誰?”
“你是你嗎?”
“你認識中的自己,真的是自己么?”
“你是他么?他是你么?你從哪里來?他又去哪了?”
“你活著?還是死了?”
“世界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夢是真的嗎?”
“死亡是開始,還是終結?”
“未來真的不能影響過去嗎?”
“…”
布萊恩發現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個個問題從黑暗中傳來,用男女老幼不同的聲音詢問著。它們越來越近,越來越嘈雜。
他在黑暗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沒有恐懼,沒有不安,沒有快樂,沒有悲傷,沒有希望,亦沒有絕望,如同自始至終自己就存在于這里,如同奔向必然的結局。
前方隱隱出現了一道身影,那是一道漆黑的背影,與黑暗融為一體。奇怪的是,布萊恩一眼就在黑暗中發現了它。
那背影如此之小,如同米粒一般大小,并且不斷地前行著,越來越遠。
布萊恩加快腳步向它追了過去,但卻發現,無論他如何加快速度,那背影始終離他那么遠。
直到最后,背影進入了一道拱門中,消失無蹤。
只剩下那道拱門,微微發著光芒,似乎亙古便屹立在那里,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如同歸宿。
布萊恩自床上睜開眼睛,看著四柱床上的帷幔。明明不是噩夢,但他的額頭上卻布滿了冷汗。
“是夢?”他目光沉沉道。
可是那夢境如此真實。
真實地揭開了他一直不愿想起的東西。
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靈魂的。
但他穿越過來之后,原來的布萊恩去了哪里呢?
他深刻地知道,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篡取了別人的。他的親人,始終不是自己的。他所擁有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們的愛與恨,都不是給予他的。
所以啊,他怎能真正融入這個世界呢?
這個身體就是一張厚厚的面具,他永遠也擺脫不了,也摘不下來的面具。
他的真實,永遠不會在這個世界對誰敞開吧。
布萊恩看著自己的雙手,有些嘲諷地笑了一聲。
若真的有什么東西,可以照出靈魂的話,那如今他的靈魂,究竟是前世的他,還是如今的他?
布萊恩握了握拳,目光沉靜下來。
不論如何,能夠再活一世,就已經是無比的恩賜了。
所以,他寧愿斬斷自己的幻想,去追求更實際的東西,比如知識與力量。
哪怕走上一條黑暗的道路。
布萊恩閉了閉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