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永寧把小伙伴拖拖拉拉的帶走后,茶樓里又不知道是誰偷偷的議論起來,“聽說從正統朝以來,這天災就來得多了,你們說是不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
“可現在是景泰朝…”
“但是正統皇帝還活著,人還在皇宮里住著當太上皇享福呢!”
“啊?”怎么就不見惡有惡報呢?
在這一天之后,京城里逐漸的流行起了關于太上皇的“英雄事跡”,在前面十來年受夠了苦頭的老百姓總算找到了債主,紛紛開腔以示不滿。
雖然不能指名道姓的犯忌諱,但陰陽怪氣是任何時代的人都會用的方法。
而且以華夏傳統的政治理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這程度,也不至于把人抓起來。
像明朝中后期,社會風氣逐漸固化的時候,都能編出“嘉靖嘉靖,家家干凈”的段子,更何況此時?
另一邊,徐永寧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的拉著人去了咸陽宮后,等了一會,才等來了看完科舉考卷的朱見濟。
他一看自己的三個伴讀有兩個紅眼睛,還當徐永寧終于開始以大欺小了。
結果徐二哈沖上去,就將他們當街溜子逛茶樓時聽到的話轉述給了他,還著重強調了作為與國同休的勛貴,他們受不了這委屈。
朱見濟聽完大吃一驚。
一半是裝的,一半也的確感覺訝然。
他沒想到盧忠的行動這么快,還沒放榜就煽動起了輿論。
但他現在還不能動手,因為輿論還沒洶涌到能把文官的道德呼吁壓過去。
不過要是有勛貴們的出頭,這一加一可就大于二了。
于是朱見濟當即擺出一副“好兄弟講義氣”的表情,鄭重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跟景泰帝提議。
“不過只有你們幾個,只怕還比不上太上皇的重要性。”朱見濟悠悠嘆息。
“這樣吧,我去召禁衛將軍宋興來,他與張懋的情況類似,又是知識廣博的長者,自然可以為我等小輩出主意。”
“這怎么好意思?”
徐永寧和張懋幾個都激動起來,“還請殿下快快傳召西寧侯過來吧!”
在這樣的熱情期盼之下,朱見濟當然是豪邁的一揮手,讓身邊伺候著的宮人一路小跑去找宋興了。
宋興響應召喚,也一路小跑的到達了東宮。
仍然是一副得病體虛的模樣,宋興氣喘吁吁的面見朱見濟,疑惑太子為何又要召見自己。
難道又要對太上皇下手了?
卻見朱見濟伸手一指,將他認識的幾位小輩帶到跟前。
宋興作為勛貴集團的中堅分子,當然分的清徐永寧三人的身份。
除了血脈帶來的爵位外,他們此時還是太子伴讀。
“張懋雖然年紀小,但一些地方與西寧侯你頗為相似。他今日受了委屈,孤便想麻煩西寧侯開導開導他。”
朱見濟假裝無奈的說道。
宋興不解。
但他的不解在張懋抹著眼淚說想老爸爸的時候就沒了,甚至還一起跟著垂淚。
作為一名孝子,他何嘗不想念自己的父親?
要不是因為太孝順,他又何至于期盼太子和陛下再次對南宮的太上皇下手呢?
勛貴號稱“與國同休”,怎么在國勢鼎盛時跟著皇帝出去打了一戰,十家里就有八家披麻戴孝,連長輩尸體都找不到呢?
“怎么都哭起來了?”徐永寧更加頭疼,不停的用眼神暗示朱見濟。
總不能讓這一老一小淚灑咸陽宮吧?
于是朱見濟清咳一聲,強行插入抱著一塊緬懷老爸爸的一老一小中間,先是讓張懋把鼻涕眼淚擦干凈去一邊站著,一邊握住了宋興的手。
宋興因為天生體弱,所以體型很瘦。
朱見濟一抓上去,感覺自己抓住了一對雞爪,同時用眼神給了馬沖示意。
對方立刻驅散了殿內的所有宮人,門窗一關,只留下朱見濟他們。
“西寧侯!”
“今日見你和英國公真情流露,都是大孝子,孤也不隱瞞了。”
“已故的戶部尚書金濂曾對孤臨終直言,太上皇不修私德,以至于有土木堡之變,讓孤為此想想辦法——”
“今日孤就問西寧侯一句話,敢問你可覺得,太上皇對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嗎?!”
宋興震驚的抬頭,一對老眼瞪的幾乎要把眼眶撕裂。
他肯定能明白景泰帝一脈對太上皇的不滿,此前也配合過朱見濟加強對南宮的監控。
但他沒有想到,朱見濟作為太子,竟然真的敢把這個問題拋出來。
宋興驚訝的一時無話。
剩下的徐永寧他們年紀還小,都不知道朱見濟的話里隱藏著何等深意。
性格大大咧咧的徐永寧見宋興啞口無言,甚至開始了搶答,“太上皇之所以是太上皇,不就是沒能耐守住祖宗基業嗎?”
“你們怎么就不敢埋怨他呢?要是我老子跟著他送命,結果拿命保護的皇帝還給瓦剌人叫門去了,我得天天躲在被窩里扎他小人!”
宋興的腦袋低了低,被徐永寧吵得腦袋嗡嗡作響。
他想起自己的父親,想起張懋這個小英國公剛剛哭訴的“爸爸在哪里”,想起不少將士尸骨無存,太上皇還能在南宮里快樂的做操生孩子…
他想了很多。
朱見濟也一直站在他面前。
最后,宋興終于下定決心!
他不停的咽口水來滋潤喉嚨,可嗓音還是很干澀,雙手反握住了太子殿下肥短的爪子。
宋興問道,“殿下,臣…臣該怎么做?”
朱見濟滿意的點頭,但是這場景并不允許他笑出來。
所以他迅速的端起臉,嚴肅的對宋興說道,“孤意欲說服父皇,于京城中建立一座英烈祠…”
他把自己曾經對金濂說話的計劃,又對宋興說了一遍。
徐永寧和張懋幾個不管里面的彎彎繞繞,只聽到“供奉為國犧牲者”時,便忍不住為朱見濟叫好。
作為軍功起家的勛貴,他們是很喜歡這個特殊廟宇的。
宋興也瘋狂心動。
但朱見濟下一句話就潑了他們的冷水。
“可惜大臣之中會有反對的人,畢竟他們有些是正統年間進入的朝堂,效忠的也是太上皇。”
“而且孤有意為勛貴們掙得身后名,各位公侯伯爺的,又是什么想法?”
朱見濟嘆息著,好像遇到了很大的難題。
于是宋興為了不讓太子小小年紀就承受這么大的負擔,立刻感動的毛遂自薦,
“臣自當去詢問其他人的意愿,必然不會讓太子失望!”
其實在勛貴集團中,對太上皇有怨言的并非只有宋興一人。
只是他們家里的頂梁柱大多在土木堡中隕落,上位承爵的大多是從小享受富貴的二代,沒有突出本身,自然不會有領頭羊站出來,把混亂中的勛貴們糾結起來,凝聚有生力量,下一代更是沒有長成。
其中寥寥幾個有些能力的,就包括了宋興兒子宋誠。
失去了頂梁柱的勛貴們也失去了在朝堂上大聲說話的權力,根本無法與維護封建道德,維護太上皇尊嚴的文官們抗衡。
所以他們也不敢說話。
可只要無上皇權的代表者朝他們伸出橄欖枝,那些心懷憤怒的勛貴們有不少會積極的向著朱見濟和景泰帝靠攏。
到時候,文官也護不住朱祁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