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清躲在柜子后面的洞中,只感覺脖子上有只小蟲子在爬來爬去,卻一動不敢動,因為柜子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她沒有聽到對方離去的腳步聲,說明這些人依然待在屋子里,只不過誰都沒有說話。
時間過的好慢,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于傳來一道響動聲。
聽起來像有人敲門。
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
“應該是公主府的黃執事到了,快去開門!”
張構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雖然明知太平公主不可能親自過來這里,心中卻還是產生一絲幻想。
就算來的不是太平公主,他也很可能被帶去公主府,他最擔心的是太平公主因為此事責怪自己。
一陣腳步聲響起,進屋的是名留著山羊胡子的男子,身后還跟著兩名公主府的侍衛。
耿大掌柜站起身,折扇一收,拱手道:“黃兄,累你跑一趟,兄弟實在過意不去。”
黃執事笑瞇瞇道:“自家兄弟,何必這么客氣。咱聽說有人敢冒公主府的名號,倒還真有些好奇。”
耿大掌柜笑吟吟道:“那是,聽說上一個敢這么做的家伙,已經在大牢蹲了有兩年多了,這小子真不知死活!”
說著話,伸手指向了張構。
張構見黃執事看了過來,急忙道:“在下張構,曾去過公主府一次,還跟著公主殿下去過泰山行宮!”
“聽到沒有,他說他去過泰山行宮!”胖掌柜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著大笑起來。
黃執事冷笑一聲,道:“放屁,連本執事都沒資格跟著公主殿下去泰山行宮,你是什么東西,也有資格去那種地方?”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帶我去見公主殿下!”張構急道。
黃執事頓時大怒,上前踢了張構一腳,道:“還想讓我帶你見公主殿下?要是殿下發脾氣了,我也得倒霉,你想害死我不成?”
轉過身,冷冷道:“這家伙不是我們公主府的人,耿兄,你自己看著處理吧。”
張構心中又驚又懼,再顧不得其他,大喊道:“我是周王殿下的人,是周王殿下派我去找公主殿下的!”
胖掌柜陰惻惻道:“先說是公主府的人,現在連周王殿下也扯了出來,你以為我們還會相信你嗎?”
王大頭顫聲道:“他說的…是真的,我看見他…進了周王府…”
一語未畢,鐘老大一腳踹在他臉上,厲聲道:“你還敢開口?”
黃執事嗤笑一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屋子。
張構臉色一片慘白,完全沒想到局勢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過他畢竟是見過不少風浪的人,很快便定住心神,咬牙道:“你們想怎么樣,如果要錢的話我愿意付雙倍的錢!”
耿大掌柜冷笑道:“小子,既然我都來了,你以為這事還能用錢解決嗎?”
“那你想怎樣?”張構怒道。
“得罪了我們十錦緞,廢你們一人一只手,不過分吧?”耿大掌柜輕描淡寫道。
話音剛落,鐘老大便蹲下身,一條粗壯的膝蓋彎曲后,壓在王大頭后背,另一條膝蓋壓住王大頭的右手。
與此同時,兩名大漢抓住張構,將他按在地上,右手被拉直,如同案板上的肉一樣壓在地上。
唰、唰!
兩名大漢拔出腰間的刀,張構額間盡是汗水,他知道再求饒也無濟于事,索性閉上了眼睛。
王大頭早已進氣多、出氣少,再不快些治療,一條命說不定都保不住,更別說反抗對方了。
柜子后面的洞中,徐文清和蘆葦僅僅抱在一起,兩人都嚇的一動不敢動。
耿大掌柜瞥了張構一眼,淡淡道:“很好,倒還是條漢子。”向手下吩咐道:“先把他們打暈,再堵住嘴,以免叫聲被人聽到。”
碰、碰!
張構和王大頭被刀柄打暈,嘴巴里也被塞住棉布。
兩名大漢高高舉起刀,就要照著兩人手臂落下。
就在這時,從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
屋中人都大吃一驚,向門口看去,只見大門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名臉色蒼白、滿臉病態的男子。
那男子見眾人看了過來,笑了笑,說道:“你們繼續,我可以等你們把事情辦完。”
胖掌柜怒道:“你小子是誰,什么時候站在那兒的?”
病態男子又咳了兩聲,笑道:“在你們給那兩人嘴里塞布的時候,我便進來了,未及敲門,還望見諒。”
說著竟向眾人鞠了一躬。
胖掌柜向耿大掌柜看去,本來是想向他征詢怎么處置這人。
然而,卻發現耿大掌柜臉色凝重的望著病態男子,眼中似乎帶著幾分恐懼之色。
病態男子笑了笑,道:“看來幾位是不打算處置這兩人了,這樣也好,那就先處理一下咱們的事吧。”
說著慢悠悠走了進來,眾人這才發現他身后還有一名少年,只是那少年太過瘦小,之前完全被病態男子給擋住了。
病態男子走到張構坐過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然后交疊雙腿,動作竟和之前的耿大掌柜一模一樣。
唯一的區別是他坐的很穩,并沒有滑下來。
那名少年的行為更詭異,進來后將大門給關上了,還上了栓,自己則堵在大門位置。
胖掌柜心中有些不安,卻不敢出聲。
能讓耿大掌柜露出這種表情的人,無論是誰,都一定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耿大掌柜終于開口了,道:“莊郎將,你找鄙人是有什么事嗎?”
旁邊的胖掌柜吃了一驚,這看起來快死了的男子,竟然是一名郎將?
病態男子笑吟吟道:“耿大掌柜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出現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耿大掌柜臉色更白,道:“我、我不知道。”
病態男子微笑道:“那也無妨,我提醒你就是,不過咱們要說的話可不方便別人聽到,許校尉,除了耿大掌柜外,送其他幾位朋友上路。”
耿大掌柜臉色大變,嘶喊道:“你們快跑,去找東家,不必管我!”
然而那名少年比他的聲音更快,只見他身影在幾名大漢身前晃了晃,那幾名大漢便全部抱著咽喉倒了下去。
血腥味瞬間充斥整個屋子。
誰也想不到那病態男子一直笑容滿面,卻立刻就對其他人下殺手,更想不到那少年竟如此兇狠、殘忍。
只見那少年反手握著柄短刀,刀上滴著血,雙眼充滿野性的光芒,看起來簡直就像只野獸。
當那少年目光向胖掌柜看去時,胖掌柜嚇的癱倒在地。
就在這時,鐘老大暴喝一聲,一柄鋼刀向少年砍了過去。
少年在鐘老大身邊轉了個圈,鐘老大也捂著脖子倒了下去,鮮血從指縫中不住流出。
一陣惡臭味在屋中飄散開來,只見一灘黃色的液體從胖掌柜屁股下面流了出來。
那少年皺了皺鼻子,短刀脫手而出,在空中回旋,如同回旋鏢一樣切開了胖掌柜的腦袋,然后又回到少年手中。
“好臭。”少年冷冷道。
病態男子微笑道:“暫且忍一忍吧,今天的任務很重要,若是沒有辦好,將軍會生氣的。”
少年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病態男子目光轉向耿大掌柜,只見他仿佛剛剛在大雨中淋過一樣,衣服被汗水浸濕,臉上也盡是冷汗。
“姓莊的,我們東家不過多拿了一點錢罷了,你何必趕盡殺絕?”耿大掌柜大聲道,似乎在用聲音給自己壯膽。
病態男子微笑道:“耿兄這就錯怪在下了,你們扣錢的事將軍早就知道。他老人家心胸寬廣,這種小事怎會與你們計較。”
耿大掌柜望著滿地的尸體,怒吼道:“那是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他們?”
病態男子微微嘆了口氣,道:“只能怪你們東家太大意了,被人給盯上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棄卒保車了。”
耿大掌柜跺了跺腳,道:“被人盯上又如何,我們以前又不是沒被人盯上過,除掉他們就是了,何至如此?”
病態男子輕輕道:“正是因為沒辦法除掉他們,所以只有讓你們閉嘴了。”
耿大掌柜驚懼道:“盯上我們的到底是誰?”
尤記得當年有一個侯爺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最后那個侯爺暴病而亡,誰也不知道他是被人謀殺而亡。
至此之后,耿大掌柜便深切感受到他們東家背后的那人,擁有多么強大的力量。
病態男子收起笑容,用低沉的聲音吐出三個字:“不良人。”
耿大掌柜渾身一顫,終于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對所有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來說,這三個字便代表著閻王的請帖。
沉默了好一會,他嘶啞著嗓音道:“我們東家是不是已經死了?”
病態男子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蔡陽身邊有不良人盯著,為了引開那名不良人,我們廢了不少功夫,誰知蔡陽竟趁機逃脫了。”
耿大掌柜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想通過我找到東家。”
病態男子微笑道:“正是如此,我們找遍蔡陽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卻還是找不到他。你是蔡陽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你知道他躲在哪里。”
耿大掌柜笑容轉冷:“不錯,我的確知道,不過我絕不會告訴你們。”
病態男子笑容不減,道:“我明白,你當年不過是個下三濫的賭徒,若非蔡陽,不可能得到今天擁有的一切。”
“既然你知道,那就不必多費唇舌,趕緊給我一個痛快吧!”
病態男子忽然道:“你知道我這樣一個武功不高、又快要病死的人,為何能受到將軍的重用嗎?”
耿大掌柜臉色大變,不禁后退了一步。
病態男子笑道:“看來你聽過我的事,那就方便了,我用毒的本事你應該知道,如果不想體會求死不能的感覺,就說出蔡陽的下落吧。”
說著將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
耿大掌柜望著桌上的小瓶,目中充滿著掙扎和恐懼。
病態男子悠悠道:“這瓶藥叫“蝕骨散”,只要中了這種毒,你會感覺身體內有無數只螞蟻在撕咬你的骨頭,你知道上一個服下這種毒藥的人是怎么死的嗎?”
耿大掌柜雙腿不住發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病態男子笑了笑,繼續道:“他足足嘶喊了五個時辰,渾身皮膚都被他自己給抓破了,你一定沒有見過被剝皮后的人,是什么模樣吧?”
耿大掌柜嘶吼道:“王八蛋,老子就算做鬼了,也不會放過你!”
病態男子笑吟吟道:“那你可就要排排隊了,至少有十個人對我說過這句話,你死后可要幫我催催那些人的鬼魂,讓他們快些來找我。”
“你…你…”
耿大掌柜一邊指著病態男子,一邊不住后退,對方此刻的笑容,在他眼中是那么可惡、那么可怕!
病態男子嘆了口氣,道:“有的人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許校尉,喂他服下蝕骨散吧。”
柜子后的墻洞中,徐文清和蘆葦緊緊抱在一起,兩人就像雪地里的兩只松鼠,顫抖著相互取暖。
她們雖然都沒有見到病態男子的模樣,但心中對他的畏懼已攀升到頂點。
屋子外面再次變得安靜,兩人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至極點的嚎叫聲猛然響起。
“啊!啊!啊!”
兩人猛然顫抖了一下,一陣怪味在洞中飄散開來,蘆葦被這道聲音直接嚇失禁了。
慘叫聲從響起后,就沒有停歇,伴隨著慘叫聲,還有人在地上翻滾的聲音!
“殺了我!你們…你們快殺了我!讓我死!”
耿大掌柜的聲音已經不成人形。
徐文清忽然感覺什么東西滴落在腿上,伸手在臉上一抹,才發現自己竟然哭了。
恐懼頓時在她心中不斷放大,她死死捂住嘴巴,卻依然有嗚咽聲從嘴里傳出。
幸好外面屋子被耿大掌柜的嘶喊聲充斥,她的哭聲被掩蓋住了。
“莊子舟!你個狗娘樣的!老子…我…我…我說!”耿大掌柜終于屈服了。
嘶喊聲終于消失,病態男子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
“真是了不起的意志力,竟然能堅持這么久,耿忠,我對你要另眼相看了。好了,快把蔡陽下落說出來吧!”
耿大掌柜喘著粗氣,虛弱的說道:“東家…曾和我說過,他知道自己做的事太過危險,所以給自己準備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隱秘地點,足夠他躲上十年八年。”
莊子舟淡淡道:“耿兄,請不要說廢話好嗎,直接說出他的地點可好?”
“我…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在哪!”
莊子舟嘆了口氣,道:“那就太遺憾了,耿兄,說實話,我并不討厭你,但是很抱歉,我不得不讓你以最痛苦的方法離開這個世界了。”
“等、等會,我雖然不知道他在哪,但他告訴過我,如果我到時想找他,可以用紙條留個地址,放在順豐樓二樓靠窗桌子的筷簍里,他便會來找我。”
“順豐樓?”
“是一座小茶樓,就在黎園附近。”
莊子舟點了點頭,站起身在屋子里搜索一番,很快便找到紙筆,微笑道:“耿兄,借你幾個字用一用。”
耿大掌柜問:“寫哪里的地址?”
莊子舟想了想道:“這間屋子是誰的?”
耿大掌柜指著地上的王大頭,道:“是他的住所,他叫王大頭,是個地痞無賴。”
莊子舟沉吟片刻,道:“就寫這里吧。”
耿大掌柜答應一聲,寫下了王大頭的住處,將紙條遞給了莊子舟。
莊子舟又遞給了許校尉,道:“辛苦你走一趟了,到了順豐樓后,找個叫花子去放紙條。”
少年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哼了一聲道:“真麻煩。”推開大門,就要大步離去。
“等會,把你的刀留下。”
少年憤怒道:“怎么又是這樣?”
莊子舟笑道:“聽話,我會再給你買一把更好的。”
少年嘟囔了一句,用力將刀一擲,半截刀身都插入地面,這才轉身離去了。
不知是不是馬車行的太穩,太平公主竟然靠著武承嗣睡著了。
望著太平公主的睡臉,武承嗣忍不住伸手在她光滑柔嫩的臉上摸了摸。
便在這時,武承嗣發現鳳舞用異樣的目光望著自己。
武承嗣看過去時,她又迅速移開了目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武承嗣竟解釋道:“公主府快到了,我只是叫她起來。”
說著在太平公主臉上拍了拍,道:“快起來,到了!”
太平公主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被拍的臉蛋,左右看了一眼,吃驚道:“我剛才睡著了嗎?”
武承嗣道:“是啊,你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太平公主瞥了武承嗣一眼,道:“還不是操心你的事,害我想到很晚才睡著。”
“我有什么事好讓你操心的?”
“哼,你等會就知道啦!”
說話間,馬車已來到公主府外,幾人下了馬車后,鳳舞望著公主府,表情似乎有些吃驚。
武承嗣問道:“怎么了?”
太平公主聽武承嗣問話,這才向鳳舞看了一眼,瞧見她表情,面有得色道:“怎么樣,本宮的府邸還不錯吧?”
鳳舞默默點了點頭。
剛進入公主府,李管家忽然上前道:“公主殿下,薛紹求見,正在偏廳等候。”
“本宮現在很忙,讓他等著吧。”太平公主隨意揮了揮手。
繼續前行,武承嗣發現太平公主帶他走的方向不是通往大堂,也不是后宅,而是一條他從來沒走過的路。
好半晌,前方出現一個幽靜的院子。
院子附近到處都是落葉,這里似乎是公主府很偏僻的一處所在,都沒有下人及時打掃清理。
來到院子門外時,太平公主吩咐道:“你們都在外面等候。”
又對武承嗣說:“二表兄,你讓你的人也等在這里吧。”
武承嗣點頭答應,與太平公主兩人進入院內。
兩人剛穿過大門,便瞧見兩名侍衛守在大門內側。
兩名侍衛向二人行了一禮,然后關上了院門,守在門口。
院子內有幾棵杏樹,不過皆已凋零。
忽然間,武承嗣在最大的那棵杏樹下面,看到一名披著披風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身軀挺直,靜靜站在那里,卻給人一種唯我獨尊的感覺。
天下間,有這種氣質的女人只有一人,武則天。
武承嗣心中充滿驚詫,武媚一向很少出宮,怎會忽然出現在公主府,而且還挑選了這樣一處偏僻所在見自己?
隱隱間,他預感到又發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