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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集 圣恩寺 有圣無恩

  “你是這么想的?匪夷所思卻又合情合理,諸位怎么看?”

  林莊,草木書院。

  六部九卿來了大半,連賈政都在內,只不過他身份不夠,坐在了最外圈的角落里。

  問話的是吏部尚書,李修挨著林少卿坐,一臉的認真,等著諸位文臣詢問。

  自二圣先后失蹤于皇宮之內后,畢星拿著圣上的私印喊了停朝,差點被文官們給罵死,正糾結萬分的時候,禮部林少卿忽然站了出來,說二圣俱在鐵網山一帶藏匿,既然是罷朝,不如我等去迎駕。

  連哄帶騙的將六部九卿們迎進了草木書院后,李修同著來問為什么現在賈元春要省親的賈政,給了朝堂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二圣相殘,國將不國。

  故事自賈家代化、代儒一輩講起,不時的還要賈政做證,揭開了本朝持續三代人的恩怨情仇。

  諸位大臣不是不知道些許內情,卻都沒有如李修一般知道的詳盡,層層迷霧揭開后,面面相覷,都有做官無趣之感。

  太上皇為皇子時,義忠是為太子,兄友弟恭一團和氣的背后,有了暗中奪嫡的謀算,太上皇幾次陰謀出手,栽贓在了太子身上,終于逼怒了太子義忠,要對親弟弟下手。

  太上皇巧妙將當年的先皇引入局中,造成了太子逼宮謀反的事實,賈家兄弟就是其中的關鍵,兄弟倆都是先皇給太子義忠定下的人選,世襲寧榮二國公保著太子登基坐天下,不成想賈代儒被太上皇給說動了心思,行了改天換日的舉動,假意奉太子之命要除太上皇,卻兵指當年的金陵皇宮。

  那邊怎么亂還都有跡可循,誰也沒想到當今有樣學樣,趁亂對自己的兄長也下了手,其意不過是一旦父親得手坐了天下,他要未雨綢繆替了兄長做太子。

  陰差陽錯也罷,機緣巧合也好,天下承平后,國都遷入京城,四王八公捏著鼻子認了太上皇為主,繼續輔佐朝綱,漸漸地太上有了削藩的心思,又是先從賈家下手,不到三代呢,就減了五等爵位,留下個一品威烈將軍的殼子給賈家。

  對此,賈政眼圈泛紅的訴說著委屈:“我父都要我入文官了,太上皇還是不依不饒,我這宦海半生,堪堪是個郎中,簡直是情何以堪!”

  吏部尚書一揮袖子讓他閉嘴:“才干不足,郎中都是后宮優容給你的,不冤。”

  賈政險些痛哭出聲,李修連忙起身招呼一聲賴尚榮,先把賈政領走到一旁緩緩悲苦,這才說了自己心中所想。

  “我輩讀書,窮則獨善其身,一日三省立身正名;達則兼濟天下,為國為民保安康。豈能因皇朝更迭而讓原本承平的天下,因一家恩怨,陷入動蕩者乎?”

  “可是無正朔,吾等為官也是不正!總要保一個為皇朝正朔才是正理。”

  “你保誰?”林少卿冷冷的問道:“太上得位就不正,你我做了貳臣而不自知,還要去迎如今的大皇子么?你怎知他又能是個仁君?”

  “那就前太子義忠親王也行。”

  戶部尚書抱著懷嗬嗬冷笑:“天下奇聞,父子爭皇位,要么就戰場廝殺一場,要么就朝堂爭斗一場,如今算是個什么,都隱身不見世人,等著我們先亂起來,他們再出面收拾天下嗎?那史書上該怎么寫,本朝文官亂政,武將擁兵,逼二帝一王避之于野?”

  百官紛擾了起來,各說各的道理,直到吏部尚書喝住了大家,讓李修說出了他的主意。

  “天下是皇家的不假,可梳理天下的卻是在座的各位大人。史書煌煌如炬,有多少主弱而臣強的例子可尋,天家事讓他們天家去爭,天下事則有諸位大人定奪!”

  “啊?!!!”

  “這算不算是謀逆?”

  “大逆不道!”

  “此言有理啊,未必我等就是王莽,周公吐哺也是該有的。”

  “也是這個理,只要我等穩住了江山局面,誰坐天下不是求著太平?也不算是犯上奪權。”

  吵吵嚷嚷了半天,吏部尚書才說出了匪夷所思合情合理這八個字。

  李修心中安定了下來,終于走到了文官治政而虛君的地步。“天書”記載著種種治理天下的大道,他深思日久,決定還是先走大朝政這一步棋,借他們父子爭位的亂局,引文官入場穩住天下,也讓皇家失去了正朔名分。

  這顆種子種下后,漸漸地中原皇朝就會走向共和而又大一統。

  大一統是天下的定勢,宋朝四面皆敵的情形下,文官還是替趙家續了三百年的香火,只是虛君還是做得不夠,致使黨爭不斷。皆因為黨爭的背后就是皇權,一朝天子一朝臣,皇權更迭的太快,才有了黨爭的沃土。

  李修與六部尚書對了下眼色,七個人離席而去,尋到瀑布涼亭處,談起了后勢。

  “你托林峰遞過來的話,我等盡知。國不可亂,深受我等贊可。”

  “謝過尚書大人們愿聽小子胡說。”

  禮部尚書擺擺手:“非是胡說,若是胡說,我等此刻又在做什么?雖說歷朝歷代,這等的宮闈事層出不窮,卻都走向千篇一律,不過是棄一個保一個輪回下去,在史書中極盡筆墨渲染一下正朔罷了。你猛然提出治政虛君的話,說實話,我等不動心才是胡說。”

  吏部尚書贊同此言:“不錯,雖說我等已經位極人臣,本不該再去爭什么權勢。可還是那句話,國,亂不得!我等殫精竭慮治理的天下,豈能坐視他們家自殘而一旦拋?愿意爭就由得他們去爭,我等就是不下場,站在岸邊梳理河道,等著他們驚濤駭浪過去,還不是依著我們的河道東流到海么。”

  禮部尚書笑言:“也算千古奇聞了,爭來爭去的皇位,結果還是在讀書人的手里,那還爭個什么意思。”

  “兵亂怎么辦?”

  兵部尚書指指在座的幾人說道:“戶部不給糧草,工部不造刀槍,兵部不勘行文,禮部檄文天下言明朝堂態度,除非他們自己造反搶占縣城外,還有何辦法起事。”

  工部尚書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個皇上,一個太上皇,領著各自的人馬去打自己天下的縣城,說出來他們自己都丟人,得了天下也失了人心,還能殺干凈滿朝嗎?那可是亡國之君了。”

  “至于說以后的事么...就看他家后人的了。咦?我朝還無后呢吧?”

  李修指指人群中的賈政:“他家女兒求子心切呢,后宮也是一團亂麻。”

  “亂的好,讓天子回后宮去留嗣天下吧,咱們在前面給他看著。”

  “那...爭不爭?”

  六部閣老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李修離席拜曰:“天下生靈皆在大人們的手中了,是生是死,一念之間,愿諸位大人青史留名!”

  “去吧,你去忙你的吧,一個小秀才忙活的夠深了。早點拿了功名回西域去,替我國朝扎穩樊籬,擋住外面的風沙。”

  李修躬身允諾:“中原不亂,西域不亂,敦煌李家報國之心已經數百年矣!”

  賈政得了最后的準信,急匆匆趕回了榮國府,見著母親老太君后,說明白了朝堂大臣們的意思:“皇爭官不爭,文官治政武將護國各依本職絲毫不亂。”

  “之后的事呢?”

  “看他們家后代的本事了。”

  賈母想了半晌,吩咐下去:“今晚迎貴妃省親,除族親外,請王公勛貴后人來賀!”

  “母親,您這是?”

  賈母眼中精光閃過,深深的看了二兒子一眼,緩緩而言:“有沒有見過忠順王爺?他如今又在哪里?”

  忠順親王,乃是當今的親兄弟,太上皇有三子,“甄應嘉”為長,當今為次子,幼弟是忠順親王。

  老太太別的事糊涂,唯獨這件事不糊涂。兄終弟及!

  萬一有了不忍言之事,天家又無后,唯有忠順親王可繼承大統,她要下一步險棋。

  圣恩寺,占地極廣,從山腳的山門處,直至山巔的佛像,竟然是圈了一座山。

  太上皇與甄應嘉面色深沉的看著已經被俘的戴權,拿不定主意是殺還是留。

  戴權神態恭謹卻無懼色,被綁著雙手跪在地上,不時的打量起來冒名甄士隱的甄應嘉。

  “你看本皇子作甚?你我在林家早已見過了面,那時你這奴才可威風的緊。”

  戴權低眉順目說道:“奴才有一事不明,還望王爺能解惑。”

  “說吧,本皇子要你死個明白。”

  戴權干笑了一聲問道:“昔日給您遞消息的嚴老爺是誰?接您走的一僧一道又是誰?”

  太上皇也想知道當年的詳盡,目視自己的長子,示意他可以說個明白。

  甄應嘉穩穩而言:“你這奴才倒是打探的清楚,不錯,給我傳消息的是有個嚴老爺,不過么,他不是什么姑蘇本地鄉紳,乃是我那好三弟的家臣。”

  太上皇一愣,怎么還有忠順的事?

  甄應嘉對太上皇言道:“當年父皇起事的時候,二弟心懷不軌,多虧了三弟的家臣前來報信,兒臣才逃過那一劫。接我走的正是賈敬,他做了個道士模樣,本是去接義忠皇叔的,兒臣危急之時,不得不裹挾他一并逃走。”

  太上皇思忖了片刻言道:“事急從權,不怪你和義忠走到了一處。說到底都是那個逆子做的孽!”

  戴權卻不盡茍同,抬頭問太上:“太上皇,您老就不問問忠順在哪兒嗎?”

  “他護送著我來到了此處,自然就在左近。你個奴才想說什么?”

  戴權苦澀的一笑:“奴才正是被他引到此處的。”

  “什么?!”二人皆驚。

  戴權嗐了一聲:“奴才敢說,此時皇上也不在了宮中,如今可是群龍無首咯。”

  “這又是何道理?他不要天下了嗎?”甄應嘉驚慌失措,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戴權說道:“奴才是皇上的刀,除了皇上外,都是奴才要盯緊的人。忠順親王也不例外,奴才早就疑心他有什么不軌之事,今日驗證了一二。禁衛早就是惟忠順親王的命而是從了,奴才又遠離京城,皇上怎么可能還留在宮中,等著被人逼宮呢。”

  太上皇急忙問道:“逼宮?不是他前來與我父子對峙么?”

  戴權低下了頭說道:“逼宮!不僅逼宮,還要血濺宮闈。事后還要扣在太上與大皇子的身上,擁立也罷,清君側也罷,他穩賺不賠。好算計,好算計。”

  “你你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戴權重新抬起了頭,面色古怪的說道:“老圣人,您就從未打探過李修的底細么?”

  “他有什么古怪?”

  “義忠親王就是被他家囚禁在敦煌佛寺了,為此他還喪了母,下黑手的就是忠順王爺。”

  天崩地裂一般的消息,猶如炸雷當頭,轟的太上皇與甄應嘉是呆若木雞。

  戴權反而起了興頭,掙扎著讓自己的后背挺直,目視著他們二人,繼續的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忠順王爺苦心經營這么多年,為的就是一朝除掉父子兄弟,他好能去做寡人。史書中還要留下他清君側的美名。可嘆老圣人您入了彀中而不知,還引出來大皇子陪著您一起上路。皇上一旦見您不在宮中了,必定是出宮隱匿,再來一遍義忠老親王和大皇子的故事,絕不會把大義交在他的手中。”

  “他會怎么做?”太上皇此時才后知后覺起來,真知道了大事不妙,自己與甄應嘉做了三兒子忠順的餌。

  戴權苦笑:“忠順王爺要是找不到皇上,也就弒不得了君。那他還能怎么辦呢。”

  甄應嘉猛地看向太上皇,太上皇也呆呆的說出了那句話:“他要弒父、弒兄,再推到皇兒的身上。是了,是了,我這個做父親的都能這么做,他又為什么不能學呢。”

  山風襲來,透體生涼,本是慈悲的廟宇,卻藏著天下最大不韙的勾當,可笑之極。

  賈敬端坐在一間靜室里,嘴角勾著笑意,藏身道觀十數載,就是為了今天。想必嬸母史太君也知道了事情走向吧,接下來史家、王家和薛家,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先除昏君,再殺太上,擁立忠順為皇,寧國公改稱寧國王,賈家才是真正的世家之首。

  時近正午,榮國府開了大觀園,眾人依品級站立,林黛玉立身在尤氏之旁,一身四品大妝晃人的眼神。

  賈琮忽然打馬而來,急匆匆的過來叩首:“娘娘去了圣恩寺禮佛,忠順王爺護著駕,要到晚些時辰才能來。”

  賈母、黛玉眼中都閃過各自的心思,其余眾人只得各自回去等著消息。

  與此同時,六部九卿的車隊已經回到了京城,推開了皇宮的大門,開始午朝。

  李修則帶著張華父子摸索到了先皇陵寢,看著那里一處人為塌陷的洞口,若有所思。

  鐵網山主峰,一位俏佳人立在風中,看著遠遠的圣恩寺,口念佛號。

  身后是當今的天子,面色不虞的看著她。

  圣恩寺一處枯井里的戴權,仰面看天,心中暗暗祈禱,李修啊李修,咱家能不能活,全看你的了,指望皇上,咱家骨頭都成了灰也指望不上。一群無恩無義的人,行什么皇命天下,都是扯淡!放甄寶玉這手棋絕妙的緊,不是天家的血脈卻是“甄應嘉”的兒子,你們慢慢琢磨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們殺成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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