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的話聽在眾士子的耳朵里蘊含著贊賞、慶幸還有提攜后學的意思,但是荀弼知道沒那么簡單。
因為夏宜認出了永王的身份,然而這話卻不是在拍馬屁,而是有難以置信的意思在其中。
大明的親王無惡不作,壞的流油的比比皆是,但是能擔得起一個賢字的鳳毛麟角,甚至于只要不為禍一方便能被民間稱之為賢王,因為大明百姓苦藩王久矣。
然而永王卻真正能擔得起這個賢字,他分封湖州從未聽聞有任何惡跡,相反,永王賑災、免稅、平冤、救人的事跡廣為流傳,在其它地方,藩王就是毒瘤,但是湖州有永王,則是全湖州百姓天大的福氣。
然而這位永王在京城的名聲并不太好,太子朱厚照頑劣,好武,行事放蕩不羈,永王好雜學,喜匠工,最擅長鉆研奇技淫巧之術,總之一句話,弘治皇帝什么都好,可惜生的兩個兒子實在不值一提。
如今登基為帝的朱厚照依舊不改本性,在他眼里玩鬧、嘻戲、女色和軍伍的重要性似乎還要大過家國社稷和柱國之臣。
天子當‘親賢臣,遠小人’,可在正德帝的眼里,滿朝君子似乎才是小人,而那些閹人才是賢臣,這種種作為無一不顯示出當今天子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昏君。
但是永王…似乎也是一丘之貉,不足以擔天下任。
然而現在荀弼覺得自己可能錯了,甚至滿朝的大臣都有可能錯了。
能有這般才學,說明永王必然是飽讀詩書,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只知道奇技淫巧,玩物喪志的廢柴,最不濟也能算半個名教子弟。
一位知曉圣人微言大義,能夠將百姓放在心上,又有這般才學的親王如果坐在那個位置上會如何?
沒準就是大明的中興之主,符合士大夫心目中標準的一代圣君!
只可惜老天爺和大明開了一個玩笑,只可惜永王是嫡次子,只可惜沒有如果…
這一刻臺下的荀弼陷入了沉思,而臺上的朱厚煒卻已朗聲道:“府尊大人謬贊,劉學士三聯已對,朱某就不耽擱花魁賽進行的時間了,不過在下臺之前,朱某倒是也有三聯留下,供諸位探討。”
“朱公子請說。”夏宜臉色一正,心里還莫名有些緊張,劉大學士留下三聯被永王瞬間破解,說明永王覺得沒什么難度,可永王自己卻要留下三聯,那說明這三聯對永王而言都有難度,那得多難?
朱厚煒正色道:“朱某這第一聯的上上聯是‘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夏宜細細品味了一下,覺得這聯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心里不由松了口氣。
“第二聯是‘寂寞寒窗空守寡。’這句聯乃宋代婉約詞宗李易安所作,堪稱一時絕對,然后在易安居士死后十年,一位轎夫對出下聯‘遠近達道過逍遙’,再之后大才子崔拂再對下聯‘梧桐朽枕枉相棲’傳為佳話,自此再無能對下聯者,今日朱某于這杭州城緬懷易安居士風采,再對下聯‘惆悵憂懷怕憶情’,便算拋磚引玉,征求第四句聯。”說完朱厚煒淡然一笑。
朱厚煒一笑讓夏宜心里面一顫直接想罵人,這句聯七個字全都是寶字頭,連在一起就知道要表達的意思,女子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一個人獨坐在寒窗前感受著寂寞的思緒,也是李清照自身最清晰的寫照。
這句聯的名氣太大了,尤其是在這杭州,幾乎沒有讀書人不知道,如果永王僅僅只是把這聯拋出來,那只會貽笑大方,然而永王在已有兩句下聯的情況下對出了第三聯!
更過份的是,永王對的這句堪稱完美,因為完美的和上聯作出了呼應!
獨自坐在窗前自怨自艾的寡婦多么的凄涼,然而永王這句‘惆悵憂懷怕憶情’說的是什么?
寒冷的冬天,在床邊枯坐無法入眠,惆悵滿懷的寡婦,想起了和死去夫君曾經的情。
完美至極!
完美到根本不可能超越!
如此完美還怎么對第四聯,怎么對都會因為珠玉在前而被恥笑,有此下聯,此聯已堪稱空前絕后!
然而夏宜很快知道他還是太單純了,事實證明空前可以,絕后未必!
“朱某這第三聯只有五個字,上聯是‘煙鎖池塘柳’,朱某冥思苦想經年,還沒有對出讓自己滿意的下聯,今日便于此請教天下才俊!”說完這句話,朱厚煒便施施然下了臺去,獨留夏宜一人站在藝臺上在風中凌亂。
夏宜覺得自己應該是這杭州自有花魁賽以來最悲催的知府,不但意外頻頻,導致他收入銳減,還出了燕天元這個破解五屆未破魁燈的人才,最后還遇上永王!
‘煙鎖池塘柳’和‘寂寞寒窗空守寡’有異曲同工之妙,后者全是寶字頭,要在漢字當中找到同樣部首的字并不困難,所以這七個字還算不上絕對,但是夏宜知道永王留下的這五字聯恐怕真的是絕對!
煙鎖池塘柳,金木水火土,池塘邊的柳樹被朦朧的煙霧籠罩,看上去如夢似幻,美不勝收。
拿什么來應對五行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意境,對的再如何工整,沒有意境的聯也是狗屎。
整個蘇堤變得落針可聞,但凡儒家子弟都沉浸在五字聯中無法自拔,直到出現一個不太和諧的聲音。
“什么時候開始花魁賽啊。”喊話的是個骨廋如柴的漢子,一雙三角眼里透出色光,顯得有些急不可耐。
讀書人畢竟是少數,來這蘇堤的絕大多數都是尋常百姓,他們來到這里可不是聽人拽文的,他們要看美人,文章詩詞和他們一錢銀子的關系都沒有。
這句話倒是替夏宜解了圍,只見夏宜哈哈笑道:“說的是,今日落燈,三十八位姑娘將會獻上歌喉,爭奪最終的花魁之位,這可是正事,現在就請姑娘們一起登臺獻藝!”
話音落,三十八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盡皆上了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