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情可不是很好，就像是下一秒要吃了我一樣。”許醫生依舊是滿滿的職業素養，推門而入之后掃了一眼沈林，或許是因為天色漸晚，他還打了個小哈欠。
沈林的面色陰沉，剛剛與母親的直接接觸對他本身的精神影響不小。
原本在他看來虛假的世界里用來自殺的鏡子碎片出現在“現實”已經足夠動搖內心堅定的某些“根基”，許醫生一次又一次的醫學常識普及在沈林看來更像是這個世界的蠱惑。
母親，這個沈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的出現，更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告訴他眼前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所謂的厲鬼和另一個復蘇世界只不過是他得了精神疾病之后的妄想。
腦海中的復雜性如果織成線足夠纏繞一個毛線團，沈林選擇把這個毛線團暫時丟在一邊，他沒忘記自己還走在前往尋找鬼湖根源的路上，如今的“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他必須盡快回去。
“我必須盡快回到另一個世界。”
沈林如此直白的告訴許醫生自己的目的，然后他聽到了對方的回答。
“這恐怕不行，沈先生，休克療法本身是配合你致幻的病情來達到目的，可不代表對身體沒有危害，如果操作不當或者后續救援不當，休克本身就足以致命。”
“我需要你明白一件事，沈先生，無論你在另一個世界是怎么樣的超人，你在這里始終是肉體凡胎，過度的透支身體可能真的會讓你永遠也醒不過來。”
許醫生的目光銳利無比，宛如一把刀，看向沈林，沒有半點妥協的意思。
“我與沈先生的合作，是站在醫生與病人合作治病的基礎上，無論是我的職業還是我的道德，都不會讓我的病人可能有治愈的希望，但是治愈后有死亡的風險，沈先生，這么說，你明白嗎？”
明白，不如說過于明白，許醫生那與沈林對視中一點都不退讓的眼神讓沈林明白他沒有半點爭取的空間，渾身被束縛著，他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你最快多久可以幫我再次實行休克療法？”沈林問，他的時間耽擱不起。
許醫生看了看時間。
“距離你上次接觸療法已經過去五個小時，再有五個小時吧。”
沈林瞇眼，他在盤算時間，上一次出去他有對照時間，這里的半個多小時等于復蘇世界的兩分鐘左右，五個小時，也就是復蘇世界大概會過去十多分鐘到二十分鐘。
這個時間很微妙，不長也不短，以沈林的情況按理來說經得起意外，可本人不在終究是心里打鼓。
“可以，那得辛苦你加個班了。”
沈林點頭應下對方的提議，他沒有更好的辦法，上一次所謂的休克療法已經證實對方的辦法可行，為什么可行沈林暫時沒有摸索清楚，可暫時被束縛沒辦法行動，有一個可以穩定回去的路終究不是壞事。
提起加班許醫生又打了個哈欠，也不嫌煩躁，只是提了個凳子自顧自的坐在沈林旁邊。
“沈先生，加班可是要付加班費的，要知道今天可不是我值班，要不是你第一天入院，你母親又一再拜托，我可不會留到這么晚，本來打算走了，你又這么拜托我，八成得熬個通宵，這事兒得怎么算？”
驟然提起母親，沈林靈活的腦回路陷入短暫的沉寂，冒出一句。
“這是你們院方應該考慮的問題，我可沒聽說過跟病人討要加班費的道理。”
“哈哈哈，醫生和病人之間聊錢就俗了，那是索賄，我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你有興趣跟我聊聊你的另一個世界嗎？”許醫生開口言道。
這循循善誘的方式沈林了解過，事實上在他化身記憶過后，因為見到的人太多，哪怕他可以控制，可也不自覺的吸收了部分記憶，導致沈林各方面的東西都懂一些。
話題式引導法，對方試圖從沈林的角度切入一切，并想辦法找出另一個世界的漏洞，逐步戳破沈林的心防，以此達到治療的目的。
心理學和精神疾病治療層面的不破不立某種意義上也指代這個，患者的認知紊亂已經達到一定程度，不讓他徹底分清楚，那病始終好不了。
“不太好，你的休克療法太過管用，我的身體現在很累，我媽去給我準備飯菜了，一會還要吃東西，所以沒什么時間能跟許醫生聊。”沈林在巧妙地規避話題，他不是很想跟許醫生聊這些，母親給他造成的精神負擔已經夠重，他不想再細究關于這個世界的一切。
“說起你母親，我今天意外聽說一件事，因為是你們家的私事，所以我說給你應該不算過分。”許醫生用手里的筆輕敲額頭，整個人的表情顯得有些糾結。
“下午我路過樓梯隔間時，偶然聽到你母親想要掛售房子的消息，似乎是為了給沈先生看病和賠償.....”
“夠了。”沈林低吼一聲，他難得失去冷靜，怒目而視許醫生，這個人很懂怎么破開自己的心防，逼自己說出他想了解的事。
“許醫生，如果是治療，那你越界了。”
許醫生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手勢，表現的不是很好意思。
“不好意思，沈先生，我鄭重道歉，手段或許有些卑劣，但我希望你明白，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無論是你堅信的，還是我堅信的，總得有個結果不是么？”
沈林深吸一口氣，他想表現出那種輕松的態度，可自從許醫生說出母親打算傾家蕩產為自己治病之后，無論沈林怎么否認這個世界的虛假，他的精神壓力都居高不下。
世界可能是假的，但愛是真的。
“不要再拿我媽來說事。”沈林冷冷的說了一句，沒有威脅，因為他沒有任何威脅的資本和籌碼。
“不好意思沈先生，我再次道歉。我需要跟你說明一下，送你過來的時候你的母親就有跟隨，即便沒有，通知家屬也是醫院治療過程中的必要流程，無論病人愿意不愿意，家屬都是有知情權的。”許醫生言道。
“你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我的前二十年，與這里沒有任何差別，一切的轉變來源于第二十年年末，當時我媽出門買菜遭遇連環車禍，車禍死亡，料理完喪事后，我靠我媽的意外保險和車禍賠償讀完了大學的課程，在大四實習期間，我回到了安河小區，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遇到了意外....”
沈林的一切經歷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他盡可能的簡短描述，可饒是如此也堪稱波瀾壯闊，把許醫生聽的不禁沉浸其中。
“后來呢？后來呢？”許醫生看沈林停頓，趕緊問。
“后來？后來我就在這，被你捆起來了。”沈林沒好氣的回懟了一句。
尷尬的收了收表情，恢復職業化的神采，許醫生在隨身的檔案上寫了些什么。
“你在另一個世界的經歷比我所知道的其他病人要精彩的多，跌宕起伏，波瀾壯闊，譜寫成一部小說也很不錯。”
“你的其他病人最后如何了？”
“大部分都自殺了，當然，他們認為這是徹底脫離心魔的枷鎖，離開心魔的世界，前往真實。少數因為眷戀家人在精神病院度過了十幾年，而后因為迷惘和精神層面的問題郁郁而終。這在精神感知綜合癥這個病癥群體里已經是比較好的結局。”
“精神感知綜合征在世界層面目前沒有成功解決的案例，類似的精神失常案例倒是有一個人成功安度晚年，這個人你或許聽過。”
“約翰·納什，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著名的納什均衡理論創造者，他曾經因為精神失常陷于幻覺飽受折磨，常年分不清幻覺和現實，不過依靠本人強大的意志力和邏輯分析能力走了出來，這在我們這個行業也一直被奉為經典案例。”
說到這里，沈林的母親進來了，張曉月看到許醫生也在，以為在治療，沒太敢進來，又知道兒子餓了，一時之間躊躇不前。
“家屬進來就好，進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談話。”
張曉月這才放心，拿著飯盒訕訕的點頭，普通人面對著醫生總有種莫名的忐忑心理，她在兒子附近拆解飯盒，又偷瞄著兒子和醫生在干啥，整個人顯得心不在焉。
許醫生就像他說的那樣，對進來的沈林母親恍若未聞，他自顧自的說著。
“沈先生，你一直在說你的觀點，那現在請聽聽我的。”
“你為什么固執的認為你是那個世界的人，因為一只鬼的影響，莫名其妙的來到了這里呢？為什么不能是你其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二十歲的那年，生了病，記憶的紊亂和精神方面的疾病讓你臆想出來了這一切。”
“這就是你圖窮匕見的招數？你鋪墊了那么久，就是想表達這么一層意思？”沈林冷笑。
“不，沈先生，我是想告訴你，現實映射幻想很容易，幻想進入現實就是天方夜譚。”
“你口中那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用來自殺的玻璃碎片，還記得嗎？”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你所謂的，你認知的“真實”世界？你不覺得這一切不可思議嗎？”
“一個你認為的，虛假的世界的物品，會出現在你認為的真實的世界。”
“而你認為的，真實的世界的物品，或能力，卻一次都沒有出現在這個你所謂的虛假的世界，你不覺得反常識，反邏輯，或者反心理嗎？”
“福爾摩斯的辯證法，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不是嗎？沈先生？”
暗夜，許醫生的眼鏡，在那燈光的照耀下。
亮的嚇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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