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說好了的,等林黛玉和寶釵、寶琴三人回到瀟湘館里,王夫人泛泛的寬慰了寶琴幾句之后,便借故去了老太太院里。
林黛玉因見薛姨媽獨自留了下來,便知道必是有什么私密話要跟寶釵、寶琴交代。
她正待隨便找個理由避出去,不想薛姨媽就毫不避諱的開口問道:“卻不知順哥兒找你們過去,究竟是為了什么?”
而見她絲毫沒有拿自己當外人的意思,林黛玉便也默不作聲的留在了寶琴身邊。
薛寶釵則認真更正到道:“我們是受邢妹妹所邀——至于是為了什么…”
說到這里,她微微偏頭向一旁的林黛玉,投去了征詢的目光。
林黛玉見狀略一猶豫,便主動開口道:“姨媽既然問起來,我們也不好瞞著您老人家——只是除了二舅母之外,可不敢再隨意外傳了。”
她知道薛姨媽回去多半還要同王夫人商量,故此干脆先把王夫人列為了特例。
薛姨媽自是滿口的應承,就差當場指天誓日了。
于是林黛玉便和寶琴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焦順的小作文計劃復述了一遍,又向薛姨媽出示了‘焦版隨筆’。
最后薛寶琴忍不住再次感慨道:“且不說焦大哥這番謀劃如何周詳,單只這篇文章就絕非粗魯不文之人所能為之,足見外間傳聞之荒謬!”
薛姨媽剛接過那‘隨筆’準備從頭細讀,聽到侄女這番評論,便下意識點頭道:“那是自然!若要我說,他的詩詞文章雖比不得大家,卻也絕非等閑腐儒可及。”
這個評價明顯帶著個人感情色彩。
更重要的是…
寶釵奇道:“媽媽還沒讀呢,怎就知道他的詩詞文章如何?”
“這…”
聽女兒指出自己的疏漏,薛姨媽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也虧得她最近頻頻經受刺激,勉強也算是久病成良醫,因此倒還維持住了表面上的淡定,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道:“我還不是聽你們都在夸,所以也跟著贊了一句。”
說著,低頭快速掃了幾段‘隨筆’,又再次贊道:“瞧這寫的多好,句句都能看明白——哪像有些舉人秀才,三個字兒恨不能摳出倆典故來,非要弄的人不知所云了,才算是顯了他們的本事!”
林黛玉聞言噗嗤一笑,掩嘴道:“姨媽這話,倒是把我們幾個也都罵進去了。”
雖則聽出她是在玩笑,但薛姨媽還是連忙找補:“你們幾個姑娘家自娛自樂的也不算什么,我說的是那些非要在外人面前顯擺傳抄的。”
“若論這等人…”
林黛玉眼珠一轉,又冷笑道:“府里現成倒就有一個,幾篇八股文也似的東西,竟就敢滿世界招搖撞騙!”
薛寶釵如何不知她是在嘲諷寶玉?
生怕母親不明所以追問究竟,忙岔開話題道:“說回正經的,臨走時焦大哥特意交代,讓我們先打些腹稿不要著急落筆,等他打探清楚梅家的后續動作,才好做到有的放矢。”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和焦大哥看法差不多,梅家突然鬧這一出,必然脫不開名利二字,想必這一兩日間就該有所動作了。”
薛姨媽雖然大致聽明白了焦順的套路,但要讓她再往深里琢磨,那就實在強人所難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不懂裝懂的人,當下便點頭道:“既是順哥兒的意思,你們照著辦就是了——雖說你們幾個丫頭自小聰慧不比常人,但這些事情總還是要男人來拿大主意才成。”
因探春不在,倒也沒人在乎這些重男輕女的言論。
這時又聽薛寶釵嘆道:“其實這事兒乍看與焦大哥有關,可仔細想來,如今外面對他罵聲一片,彈劾折子更是稱斤論兩的往宮里送,和這些比起來,梅翰林的所作所為對他根本就無關痛癢——也虧他竟肯攬在身上,還勞心費力計劃的如此周詳。”
薛姨媽和寶琴聽了,也盡皆感嘆焦順古道熱腸。
偏林黛玉忽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戲謔道:“說也是呢,錯非他與湘云妹妹已經定了親,我只怕要以為他是相中寶琴妹妹了。”
“林姐姐!”
寶琴聞言立刻撲上來與她鬧做了一團。
寶釵在一旁掩嘴笑看,薛姨媽的神情卻不自覺有些恍惚。
是了,實際上名聲受損更甚的榮國府選擇了忍氣吞聲,反是沒什么損失的焦順主動攬下責任,又如此盡心竭力的謀劃,想要幫薛家報仇雪恨。
這其中難道就沒什么特殊的緣故?
她先看了眼寶琴,然后又看了眼寶釵,侄女和女兒顯然都不可能與焦順有什么瓜葛,那他為的自然是…
薛姨媽一時面皮滾燙,生恐在小輩面前露了痕跡,于是慌忙起身道:“既如此,你們姐妹就先好生歇一歇——這隨筆我先帶走,等晚上再給你們送回來。”
她沖三人揚了揚手里的草稿,然后也不等回應,便急匆匆的去了。
黛玉、寶琴只當她是忙著去找王夫人把關,薛寶釵雖察覺出了些異樣,可也萬萬想不到溫柔靦腆的母親,竟會在這時節煥發出第二春。
卻說薛姨媽逃也似的出了瀟湘館,又好容易平復了激蕩的情緒,這才回了清堂茅舍對王夫人如實相告。
王夫人邊翻看那‘隨筆’,邊忍不住擔心道:“自來只聽說讀書人會操縱輿論,他如今糾集一群小姑娘反其道而行之,這…這真的能成?”
“別人不成,順哥兒卻未必不能!”
維護焦順的言辭脫口而出,斬釘截鐵的說完之后,薛姨媽才覺得有些不妥,忙又補充道:“寶釵和林丫頭都分析了,投稿皆是匿名所為,連這份隨筆也會偽裝成失盜,最后即便不成,應該不會有什么壞處。”
說著,又忍不住稱贊焦順:“他年紀雖輕,卻是極穩重底細的的一個,絕不至于莽撞冒失…”
說到焦順‘穩重’,不‘莽撞冒失’時,她不自禁的有些虧心,后面的言語便不自覺含糊起來。
但她短短時間連續對焦順推崇備至,也讓王夫人心生警兆,畢竟當初寶釵可是差點許給焦順的,如今焦順官場得意蒸蒸日上,且又有能力敢擔當…
反觀自家寶玉,為了個口不擇言的尼姑就鬧了一個多月的情緒,甚至連宮里召喚都推三阻四的。
錯非是薛寶琴的到來,還不知要鬧出什么亂子來。
這么一想,王夫人便忙道:“方才我去老太太那邊兒,老太太又說起了風水的事兒,還問寶琴這事兒會不會耽擱寶玉和寶釵的婚事。”
“這…”
薛姨媽聞言也不禁皺眉,她先前還沒考量到這一點,如今經姐姐一提醒,頓時也覺察出不妥來。
妹妹剛被退親,轉臉姐姐就沒事人一樣定親,這雖然沒有什么因果關系,但傳出去總是有些好說不好聽。
可若要往后推吧,聽姐姐話的里意思,老太太為了沖一沖家里的晦氣,又分明不愿意婚事延期。
她老人家原就不怎么親近寶釵,如今…
正左右為難之際,忽就聽彩霞在外面揚聲道:“太太、太太,宮里來人了,老太太讓都去榮禧堂聚齊!”
王夫人一聽,只當是宮里賞下了中秋之物,雖未敢怠慢,卻也說不上慌急。
不想緊接著又聽彩云補充道:“鴛鴦姐姐說了,讓姨太太也務必到場!”
“還有我的事兒?”
薛姨媽聞言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走,過去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打頭,兩姐妹出了清堂茅舍兜兜轉轉趕奔前院榮禧堂。
等到了之后,就見烏泱泱早聚了一大堆人,連寶釵也在其列。
姐妹兩個正想詢問是怎么回事,那傳旨的太監就尖笑道:“這人來齊了,那雜家可就開始宣旨了?”
雖是問話,卻不等有人回應,便又揚聲高呼:“有旨意!”
眾人忙按照品階身份跪伏于地,就聽那傳旨太監抑揚頓挫的念了一大堆,總結起來核心思想就倆字:賜婚!
皇帝竟在梅家退親的當日,給賈寶玉和薛寶釵做媒,并令其自擇吉日完婚!
這一下子,梅家加諸于榮國府和薛家的羞辱,雖不說是煙消云散,但帶來的影響卻也減弱了大半。
賈政緊鎖了半日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來,喜形于色的上前接了旨意,一面命賈璉拿進去供上,一面又對那傳旨的太監連聲道謝。
那太監笑道:“咱家可不敢當,要謝也先謝萬歲爺圣明!”
說著,沖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然后話鋒一轉,又道:“再接下來就是尊府焦祭酒了,若不是他,這事兒縱然能成,旨意也不會這么快就下來。”
“焦…祭酒?”
賈政冷不丁像是個吞了蒼蠅,張大了嘴愕然道:“這和他有什么干系?”
“自然是有干系的,今兒中午…”
時間倒回這日午后。
也就在眾女趕奔焦家的同時,焦順的密折也被早早的送到了隆源帝面前。
在這封密折當中,焦順先將梅家當眾退親的事情簡單描述了一遍,然后又表示,自己如今眾謗加身,原也不在乎多一個梅翰林。
然而這梅翰林污蔑自己還嫌不夠,竟又往榮國府二太太身上破了臟水,這二太太既是自家的舊日恩主,更是宮里賢德妃娘娘的生母,此獠專挑二太太下手,實乃其心可誅!
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坐視不理!
左思右想之下,自己從上回大理寺沖突事件當中得到了啟發。
上回學生們之所以會潰不成軍,除了圣天子臨機決斷一榜定乾坤之外,前期一些書生急于求成,為了激化矛盾在報紙上寫文章歪曲事實,以至于留下不少話柄,后來被當場拆穿導致陣腳大亂,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故此自己準備照葫蘆畫瓢,間接召集榮國府里一些有才華的小姑娘——自己實在沒這能力,又找不到可靠的文人——先炮制幾篇暗藏把柄的文章,然后再有的放矢,讓那跳梁小丑自食其果!
皇帝原本一臉慍怒,當看到焦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槍手,只能依仗榮國府里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心道若是被文臣得知這些內情,卻只怕又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了。
而這也讓他愈發期盼著工學院能盡早建立,若不然堂堂工學祭酒卻要靠一群小姑娘當槍手,卻成什么樣子了?
他滿意于焦順連這樣的囧事都如實奏報,卻不知焦順上奏此事,實則是為了避免皇帝察覺上次的貓膩,順帶也把自己這‘后宮參政’的法子過了明路。
等看完密折之后,隆源帝略一沉吟,便命人喚來了賢德妃賈元春,將梅家退親并順勢侮辱王夫人的事情轉告給了她。
賈元春聽說母親再次受辱,自然也是惱恨不已,但等皇帝問起她的意見時,她卻深深一福,正色道:“自來后宮不得干政,臣妾焉能以自身喜好來影響陛下?”
隆源帝低頭看看密折里,召集小姑娘們當槍手的段落,搖頭連道了兩聲‘無趣’,忽又問道:“朕干脆把那薛家之女納入宮中如何?如此一來,退親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這…”
賈元春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垂首道:“這也是她的福分,臣妾但憑陛下做主。”
“無趣、無趣。”
隆源帝又道了兩聲無趣,‘啪’的合上手里的密折放在桌上,又取過紙筆簡短的寫了一道手諭,拋給戴權道:“去,照舊例擬一道旨意送去榮國府。”
等戴權走后,隆源帝這才對默然不語的賈元春笑道:“放心吧,朕對一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沒興趣——剛才那道旨意是給寶玉和薛家大房之女賜婚的,這事兒本就快定下了,如今朕順水推舟也算是全了兩家的體面。”
賈元春聽了這話,急忙翻身跪倒:“臣妾替舍弟謝過陛下!”
“哈哈…”
隆源帝得意大笑著從御案后繞出,扶起賈元春,目光灼灼的道:“這么大的喜事,愛妃單只是嘴里說說可不夠,總得來些新鮮有趣的才好。”
賈元春羞臊之余,又隱隱有些擔心。
皇帝近來聲色犬馬實在是有些過了,且那些藥也一直未曾停過,若是…
有心勸諫一番,可娘家剛得了這么大的恩典,她又怎好掃皇帝的興致?
略一遲疑,便也只得屈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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