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改錯字 林紅玉趕至焦家道明來意,迎出來的玉釧就要接下帖子,她卻把手一縮,假傳圣旨道:“太太有些話,讓我一定當面說給焦大爺聽。”
玉釧不疑有他,便引著小紅進了東廂房里。
彼時焦順正捧著一份烏西人的萬國圖,和工部新做的地球儀對照,抬眼見小紅跟著玉釧進來,心下便是一動,順手把那地圖放在桌上,吩咐道:“去把這東西好生收起來,再備下文房四寶等著我,過會兒我還有一份公文要抄錄呢。”
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但久在他身邊侍奉的玉釧,還是聽出了些異樣來。
當下回頭仔細端詳了小紅一番,見這丫頭巧笑嫣然的,果又是個美人坯子,便愈發篤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測。
當下把小嘴兒一噘,用地圖卷了地球儀酸溜溜的進了里間。
眼見如此,林紅玉也品出了些味道,忙羞答答的垂下了頭,胸脯卻反倒拔的更高了。
這時焦順直勾勾的盯著她笑問:“嬸嬸究竟是有什么話,要專門讓姑娘帶給我聽?”
“這…”
林紅玉原也在路上編了一套應景的謊話,可如今面對焦順不加掩飾的態度,心想與其遮遮掩掩,反不如直接把話點透,于是便故作好奇道:“我素日也不曾與大爺打過幾回交道,大爺怎么倒在人前提起我來了?”
焦順原也不過是在李紈、楊氏面前,隨口提過一兩句,倒也沒有認真謀算過什么。
如今雖不知到底是誰暗中助攻,可看林紅玉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存了雙向奔赴的心思。
當下起身走到小紅面前,輕佻的笑道:“雖沒見過幾面,但我瞧你伶俐可人,回家后一直牽腸掛肚的放不下——這回世叔高升,我也略盡了些微薄之力,且拿這功勞跟嬸嬸換了你來,不知你可愿意?”
說著,用兩根指頭托起小紅尖俏的下巴,幾乎臉貼臉的與其四目相對。
面對著焦順那近在咫尺,且又充滿了侵略性的目光,林紅玉一時心頭突突直跳。
原先不管是在賈寶玉屋里,還是在王夫人院里,她都是主動進取的哪一個,卻不想今日竟被如此調戲。
她下意識想要躲開,但想到這或許是自己離成功上位最近的一次,硬是又止住了腳步,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顫聲道:“請大爺放、放尊重些,我如今畢竟還是太太的人。”
見她不曾掙扎,又用了‘如今畢竟’四個字,焦順便知道她心下是一百個愿意——原本只是想調笑幾句,可難得遇見這逆來順受的乖巧妮子,他如何還收束的住?
索性得寸進尺的攬住了小紅的纖腰,咬著她紅潤小巧的耳垂道:“那今晚上我就向嬸嬸討了你來!我從不哄人,若沾了手的,斷不肯放走,當初寶玉要討晴雯回去,我都斷然拒絕了他。”
驟然被焦順裹進懷里,小紅先是渾身僵硬的如同木頭一樣,等把焦順這話在心里過了幾遍,再想想平素聽過見過的種種,那嬌俏的身子漸漸就軟了,嚶嚀著把頭埋在焦順懷里,鴕鳥似的任其上下沾染。
返回頭再說彩霞。
她目送小紅去的遠了,便兜兜轉轉繞到趙姨娘屋里。
進門就見趙姨娘正拿著把剪子,對那些經書賭氣發狠,彩霞忙上前把經書捧起來,悄聲勸到:“姨娘且莫如此,你與太太賭氣和這些經書有什么瓜葛,若無端惱了神佛卻怎么好?”
“便不惱祂,也不見有什么靈驗的!”
趙姨娘憤憤的把剪刀丟進框里,沖彩霞訴苦道:“你說這屋里我們娘幾個比得上誰?太太欺辱我,鳳丫頭也欺辱我,就連那奴才秧子出身的焦順,竟也敢瞧不起三丫頭!”
聽她越說越大聲,彩霞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今兒是老爺大喜的日子,姨娘便再怎么也不好在這時候鬧起來!”
隨即又解勸道:“老爺終究還是寶愛姨娘,這陣子雖和太太同床共枕,以我觀察,竟不曾同房過一日——如今老爺的身子骨也漸漸大好了,姨娘再熬幾日也就該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趙姨娘聽了這幾句,氣也漸漸平了,無奈道:“不這樣又能怎得?左右我也熬了半輩子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只是近來忒也不順,焦順的事情就不說了,那藥大老爺和東府里珍大爺、蓉哥兒都是常用的,也沒聽說誰跟咱們老爺似的。”
想了想,她狐疑道:“你說是不是修別院改了風水,鬧的我流年不利?”
彩霞一時有些難以理解趙姨娘這腦回路,何況就算真是因為修別院妨害了她,她難道還能把別院拆改了不成?
正不知該說什么好,趙姨娘又自問自答道:“等下回馬道婆再來家里,我可得拉著她好生問一問。”
這馬道婆彩霞倒是認得,是附近街面上有名的‘仙家’,最善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
不過…
彩霞遲疑道:“她畢竟是寶玉的寄名干娘,若把姨娘的話傳給太太知道,卻怕是…”
“這你大可放心。”
趙姨娘不以為意道:“這馬道婆原本還想借著寶玉弄些銀子,不想因生的丑鬼被寶玉厭棄,這幾年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偶爾見了也沒什么好言語,心里早恨上這干兒子了!況我平素也沒少與她結交,比這還不好外傳的話,都不知說過多少了。”
彩霞這才放下心來,又與趙姨娘閑話幾句,便轉回了堂屋里伺候。
這兩處各有了伏筆,且先不論。
卻說那紅梅詩會里,眾人躊躇滿志各顯其能,最終卻是探春占了先,以一首七言絕句拔得頭籌。
賈寶玉連贊這詩雄渾大氣銳不可當,全不似尋常女兒家能做出來的。
林黛玉和薛寶釵卻紛紛狐疑,覺得這詩大有抒發郁憤的意思,暗道三妹妹這是遇上什么事兒了?
她二人各自旁敲側擊的試探,史湘云則趁機把邢岫煙拉到一旁,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最后羞慚道:“論理我不該,也沒臉張這個嘴,可史家如今著實有些困頓,我若全無辦法也還罷了,可如今既有現成的銀子傍身,又怎忍眼睜睜瞧著家人舊仆受苦?”
因她說的懇切,邢岫煙不覺便動了惻隱之心,又想著她日后終究是自家主母,若一味按照先前商量的法子敷衍過去,彼此難免落下芥蒂。
故此略一猶豫之后,邢岫煙便小聲道:“姑娘既說到這份上,我也不好再瞞著你,這事兒我們爺其實早有預料,原想著等你們府上主動開了口,再商量出個兩全之策,卻不想姑娘竟主動攬下了這事兒…”
“兩全之策?”
史湘云沉吟半晌,才終于后知后覺的恍然道:“這么說,焦大哥實已有了兩全的法子,能解去我家的燃眉之急?那先前何不…”
說到半截,她又急忙收住了言語。
雖對商賈的事情不甚了了,可史湘云也知道上趕著不是買賣的道理。
焦順既說是兩全的法子,又刻意等著史鼐主動登門求助,肯定是有需要史家去辦——甚或是只有史家能辦到的事情,如今待價而沽,正是為了以后能夠占據主動。
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因果之后,史湘云沉吟了半晌,這才重又認真問道:“姐姐能否保證,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邢岫煙遲疑道:“他倒是跟我提過幾句,可我也聽不太明白,但大體上并沒有什么行兇犯險的事情,于國于民也都有益無害。”
史湘云聞言,毫不猶豫道:“既如此,今兒是我莽撞了,姐姐只當我沒跟你提過這事兒,等回去了我就敦請叔叔出面來談。”
說著,就要拉邢岫煙重新回到席間落座。
她是想幫娘家沒錯,可既然焦順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能夠解決史家如今的困局,史湘云卻也不會傻到為了偏幫娘家,而惡了未來夫家。
見史湘云如此,邢岫煙忙拉住了她,勸道:“姑娘別急,往后咱們也不是外人了,有什么都該商量著來才是——不妨先等我回去找爺討個說辭,若能兩相便宜,也省得姑娘空手而歸不好交代。”
聽她處處為自己考量,史湘云心下不由得大是感動,同時也有種自此有了依靠的感覺。
老太太雖也體貼疼愛,可到底與史鼐夫婦關系更近,許多事情也不過是和稀泥罷了。
而寶姐姐雖是個熱心腸的,卻也不會主動牽扯進史家的內斗當中。
只怕也唯有焦順這個未來夫婿,在面對史家上下時,才會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著眼。
竟這一番言語,兩人之間的關系也越發親近。
等落座時,史湘云倒頂了林黛玉的缺,賴在邢岫煙身邊說說笑笑。
林黛玉因知道史湘云日后要做邢岫煙的主母,對此倒也樂見其成,自顧自另尋了去處琢磨詩詞——旁的無所謂,只是專門避開了寶玉。
就在這時,外面襲人突然歡天喜地的闖了進來,揚聲道:“天大的喜事,老爺高升屯田清吏司郎中,不日就要走馬上任了!”
眾人聞言,也都或真心或假意的熱議起了此事,探春更是提議干脆改了題目,寫幾首應景的詩來恭賀老爺高升。
內中事有幾個心不甘情不愿的,可也不好明著提出來——而這其中的典型,自然非賈寶玉莫屬。
他剛才還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如今聽說要給賈政升官歌功頌德,登時就萎靡不振起來。
眼見旁人都開始揮毫潑墨,他這親兒子總不好特立獨行,只能硬著皮拿起了狼毫筆。
可他論詩才本就只是中上之姿,距離釵黛湘云多有不及,比邢岫煙探春也差著一籌,何況又最厭煩這樣的文章詩詞,勉強寫了兩首,自己瞧著都反胃,也沒臉讓姐妹們品評,自己胡亂團了丟進紙簍里,丟下狼毫郁郁寡歡。
這期間陸續有人寫好了詩詞,請李紈和姐妹們品評。
旁人也還罷了,薛寶釵的一首《臨江仙·詠絮》卻是得到了眾姐妹的交口稱贊。
史湘云更是愛不釋手,逐句大聲誦讀了一遍:“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
然后搖頭晃腦的點評道:“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偏姐姐有這巧心思,反把它說的極好極妙,不落俗套。”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唯有寶玉大搖其頭:“姐姐這首詩原本立意新穎,然而偏沾染上了什么仕途經濟,平白污了詠絮之才,當真是可惜的緊!”
眾人聽了盡皆無語。
這本就是為了恭賀賈政高升,怎么可能與仕途無關?
李紈當即呵斥道:“你又胡說什么,這要傳到老爺耳朵里,你瞧老爺不揭了你的皮!”
正說著,又有仆婦進來稟報,說是興隆街的大爺登門賀喜,因老爺不在家,太太便想讓寶二爺出去應酬應酬。
史湘云聽了忍不住好奇:“你們家哪兒又多了個興隆街的大爺?”
不想賈寶玉卻氣惱道:“還不就是曾教過林妹妹的賈雨村!他如今到了京城為官,時常來家里拜見老爺,來便來了,偏回回都要見我!”
湘云又道:“自然是因為你如今長進了,能會賓接客了,老爺太太才叫你出去呢。”
寶玉一聽,更是惱的跺腳:“那里是老爺太太,都是他自己要請我去見的!”
湘云便笑:“主雅客來勤,必是因為你有你的好處,他才回回都想見你呢。”
這原是吹捧的好話,但寶玉卻仍是冷言冷語:“罷、罷,我可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并不愿同這些人往來。”
見話趕話說到這里,薛寶釵也忍不住勸到:“你還是這個情性改不了——如今都大了,你就算不愿去考舉人進士,也該多見見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學一學那些仕途經濟,等日后頂家立業時,才不至被人蒙蔽誆騙了去。”
這是誠心實意的勸說,但寶玉卻聽的徹底冷了臉,譏笑道:“姐姐這些話,日后還是留給別人聽吧,莫讓我這俗人臟了你那些仕途經濟的好學問!”
這話一出,饒是薛寶釵城府頗深,一時也禁不住七情上臉、紅了眼圈。
如今‘金玉良緣’已經過了明路,寶玉這番話大可解讀成讓寶釵另聘別人,照時下的風序良俗,對女方無疑是大大的折辱。
史湘云幾個都氣憤不已,紛紛指斥寶玉不該如此。
甚至連林黛玉都忍不住替寶釵打抱不平。
詩會就此不歡而散,寶玉只覺在家百般不順,此后便一味與那蔣玉菡在外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