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改錯字 轉天到了十五。
早上小紅和兩個小丫鬟掃完了院子,兩個小丫鬟湊在一處笑鬧,小紅則是拄著掃帚發起呆來。
原以為托父母使力調到王夫人屋里,很快就能補上金釧的位置,誰成想正趕上賈政放縱過度傷了身子,王夫人一時矯枉過正,把身邊有些顏色的全都排斥在外。
陰差陽錯之下,小紅竟又落入了粗實丫鬟的境地。
如此倒霉的遭遇,換成是誰也要心懷不滿,何況小紅又最是個求上進的。
卻說她這里正拄著掃帚自怨自艾,堂屋里彩霞挑簾子出來,一眼瞧見了她,便招手道:“小紅,你過來一下。”
小紅忙換上笑臉,提著掃帚上前熱情道:“姐姐可是有什么吩咐?”
彩霞也不與她客氣,直接開門見山的道:“太太正找手抄的金剛經呢,我記得寶二爺屋里有一本,你原是他屋里,正好替我跑這一遭。”
小紅聽說是去寶玉那邊兒,心下就有幾分抗拒,畢竟她原想著等在這邊立穩了腳跟,就來個衣錦還鄉的。
可現如今…
只是彩霞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交代完后又風風火火的回了堂屋。
小紅無奈,只好撇下掃帚,匆匆趕奔怡紅院里。
眼見到了大觀園正門外,迎面就見幾個仆婦簇擁著一個年輕婦人打從里面出來,小紅原想避開,等她們走了再進門不遲。
誰知那婦人遠遠瞧見小紅,就揚聲招呼道:“呦,這不是紅玉嗎!”
紅玉正是小紅的大名,她見避不開,忙也堆笑迎了上去見禮:“秦家嬸子好,您這是?”
說著,看看婦人身后左右的仆婦們。
“嗐”
那婦人洋洋自得的一甩帕子,炫耀道“誰讓我攬了這門禁巡夜的差事呢,還不就得隔三差五巡視巡視,哥兒姑娘們才能放心?”
原來這婦人不是別個,正是焦順的老情人兒楊氏。
楊氏先前為了能換差事,曾刻意與林之孝家的交好,故此和小紅也是熟悉的。
不過她今兒主動叫住林紅玉,為的可不是敘舊。
楊氏一面炫耀著,一面沖身后擺了擺手,示意仆婦們各自散去了,這才拉著小紅到了旁邊偏僻處,笑道:“昨兒才和你母親提起你呢——我們搬了新家,得空家里去認認門。”
也難怪她春風得意,她平生三大憾事,一是嫁過來沒能生下兒女;二是差事上不如意,黑白顛倒也沒個人疼;三是和妯娌蝸居在小院里,每每都要看對方的眼色。
如今因焦順幫襯,這三大憾事竟都功德圓滿了,也難怪她如今對焦順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冒險幫焦順和大奶奶偷情。
聽她一再的炫耀,小紅心下不耐,面上卻滿是喜慶,巧笑嫣然道:“那我可要恭賀嬸子喬遷之喜了。”
楊氏順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掩嘴笑道:“這丫頭,怪道我前兒聽貴人念叨你呢,果然是出落的如花似玉了。”
聽她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又似乎是話里有話的樣子,小紅心下一動,假裝不明所以的問:“不知是園子里那位姑娘,怎么竟就說起我來了?”
楊氏拿腔拿調的搖頭:“這可不是位姑娘。”
“那就是寶二爺了?我才從他院里調出來沒幾天,興許是因為這個說起我來了?”
“寶二爺如今可顧不上你。”
楊氏不加掩飾的撇了撇嘴,壓著嗓子道:“聽說他最近迷上了個戲子,整日里流連在外的,別說是你了,若不是有個什么勞什子詩會勾著,只怕連姑娘們都顧不得嘍。”
小紅對此也有些耳聞,前面那話不過是鋪墊罷了。
她順勢抱住楊氏愈發豐腴的身子,不依的撒嬌道:“這也不是、那也不對,嬸子非急死人不成?這到底是哪位貴人,您快告訴我吧!”
楊氏一笑,指著西北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貴人正是后門內的…”
她不曾把話說全,小紅卻也已經明白說的是誰了。
想起先前在堂屋門口,自己與焦順對答的情景,倒沒察覺出焦大人對自己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可秦家嬸嬸也不會無的放矢…
是了,焦大人那樣的官老爺,自然不會和寶玉一樣,把什么心思都顯露在外面。
難道說焦大人當真對自己…
小紅只覺得心頭噗通亂跳,下意識掩住了胸口。
她在寶玉那邊兒受挫之后,原本盯上了年輕有為的賈蕓,誰成想用來傳情的信物,卻被人家棄如敝履一般。
為此,小紅頗傷心了好一陣子,同時也愈發認清了自己的身份。
雖說林家在榮國府里有些牌面,可到底也只是個奴才而已,和賴家這樣的都沒法比,就更遑論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焦順了。
似這樣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出身,最好的前程就是給爺們做姨娘,又或是像平兒那樣,受主母倚重的開臉大丫鬟。
這也是她先前,一門心思想往寶玉屋里鉆的原因。
焦大人論尊貴,自然還比不得寶玉,卻也是她攀得上的人當中,數二數三的存在了。
況他二年才剛起勢,屋里頭攏共也不過四五個人伺候,且聽說丫鬟們個個都開了臉…
想到些有的沒的,她不由暗暗漲紅了面皮。
楊氏將這些看在眼里,暗道那冤家如今果然不一樣了,單憑一句‘惦記’,竟就鬧的小姑娘牽魂掛肚的。
她也是忙了一夜的,如今既達成了目的,也就沒和小紅多說什么,隨便找了個理由徑自去了。
小紅又在大門前出了一陣子神兒,好半天才想起還有正事要做,忙收拾好心情匆匆趕到了怡紅院里。
因寶玉帶著襲人麝月去藕香榭參加詩會,家里暫時是秋紋做主。
偏秋紋對小紅最是看不慣,又聽說她在王夫人身邊也不得志,自然更沒好臉色給她。
小紅心下著惱,干脆刻意不提緣由,只說是彩霞差自己來拿金剛經的。
秋紋聽是彩霞的差遣,態度愈發不耐起來——彩霞對這邊兒態度一貫冷淡,如今兩個厭物勾搭到了一處,自然是讓她加倍的厭煩。
當下冷言冷語道:“你來的不巧,二爺如今不在家,他書房里的東西我們誰敢亂動?若少了什么、壞了什么,吃掛落的可是我們!”
林紅玉聽了這話,立刻作勢欲走,嘴里道:“那我這就回去,把姐姐這話原原本本的告訴太太——太太正急著找呢,可耽擱不得。”
“等等!”
秋紋剜了小紅一眼,沒好氣道:“既是太太要的,你怎么不早說?你在這里等著,我進去翻翻看有沒有!”
目送秋紋沉著臉進了書房,小紅心下略有些解氣,可轉念一想自己也不過是借著由頭才壓過秋紋,真論境遇反還不如她多矣。
這般想著,她就有琢磨到了焦順頭上…
等秋紋把金剛經找來,小紅出了怡紅院沿著大道往外走,路過藕香榭時,遠遠就見一大堆人守在門外,其中最顯眼的就是高大豐滿的司棋,以及她身邊笑盈盈的襲人。
此時司棋正不知頤指氣使的說些什么,丫鬟們都眾星捧月的圍著她笑鬧,一時連襲人這個出頭,竟都被她蓋過了風采。
小紅遠遠望著這一幕,心下愈發的雜念叢生。
早先司棋在二姑娘身邊,雖也蠻橫,卻只是窮橫,如今跟了焦大爺,才真正豪橫起來。
若是自己也能…
發了一會兒子呆,她這才捧著金剛經回了王夫人院里。
不想一進門,就見丫鬟仆婦們三三兩兩,在游廊里歡笑議論著什么,竟也不見有人呵斥阻止。
王夫人素喜清凈,最不耐這般嘈雜景象,如今卻怎么…
小紅滿心的疑惑,把書交給彩霞的時候順嘴兒問了句,這才知道原來是衙門里剛剛傳回消息,賈政高升屯田清吏司郎中!
怪道外面熱鬧成那樣,也不見王夫人阻止呢。
不過這和小紅沒什么相干,她滿腹心事的從堂屋里出來,卻見趙姨娘打扮的花枝招展,正也滿臉喜慶的往這邊趕。
趙姨娘最近也過的頗為不順。
先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想把女兒嫁給焦順,結果卻碰了個軟釘子,緊接著賈政的身體又因為放縱過度出了問題。
連小紅這樣不相干的,都因此遭了無妄之災,何況是她這個始作俑者?
王夫人幾乎是見天排擠打壓!
這也還罷了,賈政因遵醫囑不敢親近女色,一時也跟她疏遠了,而以色侍人可是趙姨娘賴以存身的根本,這些日子不得施展,心里是七上八下沒著沒落的。
今兒聽說賈政高升了,她也跟著歡喜的什么似的。
倒不是為了旁的,而是賈政一般遇到好事兒,總要纏著她弄些花活兒。
故此趙姨娘才急急忙忙打扮起來,準備趁著這個大好的機會固寵。
王夫人原也十分高興,可瞧見趙姨娘花枝招展的樣子,一時卻像是兜頭潑了盆冷水。
賈政遵醫囑禁欲了一個多月,近來倒大多睡在她屋里,而她因怕壞了老爺的身子,從來都是相敬如賓,誰知剛養的差不多了,這狐媚子就又不消停!
她當下把臉一板,把趙姨娘叫到近前道:“老爺也是有年紀的人了,何況先前又傷了身子,如今才剛好些,可經不起再折騰了——我這里有幾本佛經,你拿回去閉門抄錄,也跟著學一學修身養性的道理。”
趙姨娘聞言,恰好似當頭挨了一悶棍。
偏先前引逗著賈政用那虎狼之藥,也確實是她的不是,如今被王夫人借機敲打,趙姨娘也實在挑不出什么來。
只能悶悶不樂的應了,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自己屋里,賭咒發誓的憤恨不已。
而王夫人打發走了趙姨娘,先在廳里出了一會兒神,然后便獨自回了里間臥室,從箱子底下翻出個小包袱來,把手伸進里面摩挲著,臉上漸漸就浮現起羞喜的紅暈來。
當初薛姨媽許諾之后,沒幾日就把東西送了來,也不知她是怎么搜羅來的,當真是瞧一眼就讓人眼紅心跳。
可惜恰逢賈政傷了身子,這些東西自然無從施展,只能壓在箱子底下放著,漸漸也就被王夫人拋在了腦后。
直到方才被趙姨娘那身裝扮一提醒,王夫人這才想起自己還藏著‘殺招’。
其實賈政的身子合該再養養的,可眼下就算自己肯體恤他,最后也只會便宜了那狐媚子。
與其如此,還不如把這戒破在自己身上——自己好歹還知道節制,那狐媚子卻只會一味引逗著賈政蠻干!
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徹底拿定主意之后,王夫人才想起還有件正事兒要叮嚀,于是忙喊了彩霞近來,吩咐道:“快去給焦家下帖子,就說老爺晚上要設宴款待!”
賈政在工部蹉跎十幾年,這回能夠高升郎中,焦順絕對是頭功,故此傳回消息的同時,就吩咐讓擺下酒宴,等晚上要和焦順一醉方休。
彩霞領命出來,翻找出現成的請客帖子,正準備親自給焦順送過去,一出門卻又撞見了小紅。
小紅下意識問了句:“姐姐這是?”
“去焦家下帖子。”
彩霞隨口答了,卻不想小紅一下子就上了心。
她本就是個主動進取的性子,如今既聽聞焦順有可能惦念上了自己,又動了趁機攀高枝兒的心思,自然要設法去驗證驗證。
于是忙佳作提醒的試探道:“我聽說邢姨娘如今正在別院里跟姑娘們做詩呢,姐姐要下帖子不妨直接去別院里,也省得撲個空。”
彩霞不知就里,又隨口道:“不礙事的,焦大人今兒休沐,這時候應該在家。”
小紅聽了這話心頭突突直跳,強自按捺心緒,討好的笑道:“既是要慶祝老爺高升,這院里少不得還要準備準備,姐姐一時哪好走開?還是我替姐姐跑一遭吧!”
彩霞略一遲疑,想起方才吃了排頭的趙姨娘,想著自己正好可以趁機去寬慰她一番,于是便順水推舟的應了。
小紅得了帖子,捧寶貝一般出了院門,看看左右無人,又摸出個小鏡子仔細梳理打扮了一番,這才拂柳隨風一般往焦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