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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宴盡、緣散

  自大觀園開門迎客始,匆匆又過了七八日,一晃到了二月十六。

  這日趕上焦順休沐,原想去史家商量商量‘下聘’的事兒,誰知一早馮紫英就下了帖子請他和寶玉、薛蟠吃酒。

  因先前托了神武將軍馮唐做媒,欠下了馮家的人情,這場酒自然不好推辭。

  于是三人花了些功夫在榮府湊齊,風風火火的趕奔馮紫英家中。

  等到了馮府,就見馮紫英、衛若蘭還有半生不熟的公子哥兒,正伴著鶯歌燕舞在廳里說笑談天。

  薛蟠見狀好生羨慕,連道還是神武將軍開明,任憑馮紫英在家弄這么些粉頭也不說什么。

  “你這憨貨!”

  馮紫英聞言笑罵:“原是取樂的事兒,聽你這一說倒像是我家壞了門風似的——我平時也不敢如此,這不是焦兄弟和寶兄弟來了么,我也是沾了他們的光才敢放肆一回。”

  焦順也笑:“原是該我做東的,不想倒被馮兄搶了先,偏還選在你們府上設宴,我就是想搶著會鈔,也沒處找收錢的所在。”

  眾人聞言都笑。

  這時衛若蘭將三杯酒擺在桌上,招呼道:“兄弟們能聚在一處樂呵就好,管是誰的東道?不過你們來得遲了,必要罰酒三杯才能入席!”

  旁邊兩個公子哥也跟著起哄。

  焦順還沒說什么,薛蟠卻先不干了,他倒不怕吃酒,就是覺得這酒吃的冤枉。

  當下忙分辯道:“這可怪不得我和焦大哥,是寶兄弟他…”

  正說著,賈寶玉竟二話不說自斟自飲的連干了三杯。

  馮紫英等人不明所以,見狀齊聲喝彩,都道寶兄弟這才叫爽利呢,不似薛大腦袋斤斤計較。

  唯獨焦順知道他這是在借酒澆愁。

  蓋因剛搬進大觀園后沒多久,就正趕上林黛玉生日二月十二。

  因內外隔絕少了拘束,加之賈政、王夫人有意放縱,這賈寶玉在大觀園里呼吸了兩天自由香甜的空氣,一時又有些忘乎所以起來,竟大著膽子想要和林妹妹破鏡重圓。

  可林妹妹想要的是一個確定的未來,至少是一個能看到希望的未來,賈寶玉卻只想著在別院里蒙起頭來得過且過。

  結果不用說,他自然又碰了一鼻子灰。

  不管是因為什么,賈寶玉搶先自罰三杯,焦順和薛蟠自然也只能跟著照做。

  好在是低度甜酒,倒也不至于難以下咽。

  焦順把酒杯放回桌上,環視著周遭納悶道:“我以為你肯定請了柳兄弟呢,原本還想著打聽打聽,看他準備什么時候動身去歐羅巴游歷——怎么,難道北靜王不肯放人?”

  馮紫英搖頭道:“他那性子,怎肯受王爺拘束?”

  隨后又含含糊糊的表示,因有些別的緣故,今兒就沒打算請柳湘蓮來。

  因聽出其中似有什么隱晦之處,焦順也便識趣的沒再問,和薛蟠彼此推讓著入了席——至于寶玉,因他一臉幽怨陰沉的,連剛才喝彩喊好的衛若蘭等人也都瞧出了不對,自然沒人敢去招惹他。

  桌上剛閑話幾句,門簾忽然又是一挑,從外面走進個面如冠玉身形嬌小的俊俏公子,只見他緊走幾步沖桌上打了個羅圈揖,滿臉歉意的道:“蔣玉菡來遲一步,還請諸位勿要怪罪。”

  “蔣老板不必多禮。”

  馮紫英笑著擺擺手,又為席間眾人一一介紹,只說這紅粉公子名喚蔣玉菡,是最近名噪京城的紅角兒。

  焦順登時恍然,心道怪不得沒請柳湘蓮,原來是忠順王的‘私寵’要來做客。

  他對戲子沒什么興趣,更不想沾染上忠順王這個糞坑,故此冷著臉,刻意擺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

  但薛蟠和寶玉就不一樣了,兩人四只眼睛幾乎就釘在了蔣玉菡臉上——不得不說,這表兄弟兩個的審美觀是出奇的一致。

  因蔣玉菡補上了最后一塊拼圖,連帶的賈寶玉也暫時忘了憂愁,席間自然是歌舞升平談笑盡歡。

  又因這席間幾人一多半都是將門出什么,話題不知不覺就扯到了最近瘋傳的,朝廷有意從茜香國正式撤軍的事情上。

  前年戰后,朝廷其實就已經撤回了一大半的遠征軍,但仍有近兩萬官兵駐扎在茜香、身毒邊境以防異動。

  因時日漸久,官兵們思鄉情重,負責提供后勤補給的茜香國,也有些不堪負重,朝中便有人提議,趁著兩國互派大使的機會,不如將遠征軍全數撤出茜香國,以示我方永久和睦的誠意。

  這種主動示弱的行事風格,自然不得軍二代們待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對此是口誅筆伐大加指責。

  他們說的上頭,寶玉卻聽的無趣,干脆找了個機會,表示要去方便方便,路過蔣玉菡時又偷偷使了個眼色。

  蔣玉菡心領神會,忙也起身跟了出去。

  衛若蘭瞧見這一幕,原是有心提醒寶玉,這忠順王的禁臠萬萬招惹不得,可卻被薛蟠胡攪蠻纏的攔了下來。

  卻說那二人在外面對答幾句,竟是相見恨晚,寶玉扯了扇墜相贈,那蔣玉菡則是扒下內衣上的汗巾系帶作為還禮。

  錯非是有小廝路過,驚動了這一對兒‘野鴛鴛’,只怕四只眼睛都要釘死在對方身上,再也拔不出來了。

  等兩人心照不宣的回到席上,卻發現方才的話題還沒說完,不過方才是馮紫英等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如今卻都乖乖伸長了脖子,看焦順拿筷子在桌上比劃。

  這一年多里,焦順差不多通過木材、藥品、香料的生意,差不多賺了能有七八萬兩銀子。

  為了保持這條財路始終暢通,自然免不了要和云貴將官們聯絡感情,聽他們說的多了,再加上工部自有的消息渠道,以及從后世得來的皮毛,所知所得自然遠不是幾個紈绔能比的。

  他一開始也不說撤軍是對是錯,直接拿筷子夾了各色涼菜,在桌上簡單擺出了茜香國山川地形圖,又如數家珍的指點著各處的險要,將何處該架橋、何處要應駐兵、何處需有驛站,分析的頭頭是道。

  說的差不多了,他這才點題:“若依著我的意思,因茜香國境內補給不暢,撤軍是必須要撤的,但沒必要全撤,更沒必要直接撤回云貴。”

  說著,他指了指‘地圖’上其中幾處:“不妨先把隊伍撤到這幾處,減輕茜香國后勤壓力的同時,驅使戰俘烏西人只贖回了本國軍人,卻對被俘的身毒仆從軍不聞不問在兩國之間修橋鋪路。“

  “這樣一來可以拉攏茜香國的民心,彌補因供輸前線引起的民怨;二來只要疏通了這幾處咽喉要道,再設置少部分駐軍作為保障,日后不管是烏西人卷土重來,還是茜香國內部不穩,朝廷大軍都能直指腹地!”

  聽他一番講解,馮紫英沉默半晌,忍不住搖頭嘆道:“先前父親罵我不該妄議朝政,我心里還頗不服氣,如今聽暢卿兄的高見,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

  衛若蘭等人也紛紛感慨,怪道焦順與眾人年紀相仿,就能憑一己之力名動京城,而自己等人仗著家中蔭庇,卻也只能做個庸庸碌碌米蟲。

  因都是將門出身,能和馮紫英湊在一處的,多半也是胸懷壯志的——雖然眼高手低的居多——自然明白山川地理的重要性,雖不覺得日后會去東南邊陲打仗,卻還是下意識細問彼處詳情。

  然而賈寶玉卻聽不下去了,笑著打岔道:“我家中近來喊‘殺’之聲不絕于耳,如今好容易到了外面,可不想再聽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了,咱們還是行個酒令吧。”

  “你哄哪個?”

  衛若蘭先就不樂意了,質問道:“我們早聽薛大頭說你住進了省親別院里,舉目盡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偌大個園子唯你一人獨雄,卻哪來的什么喊殺之聲?”

  話音未落,旁邊就有人鬧著要罰寶玉的酒。

  “我哪敢哄騙諸位兄長。”

  賈寶玉苦著臉一指焦順:“全因焦大哥最近做了一副名喚‘三國殺’的牌戲,姐妹們閑時常拿來解悶,那牌戲里面最多的就是‘殺、閃’二字。”

  眾人聞言忙細問究竟,等聽說了大致的規則,不由都起了興致,恰巧酒宴也差不多了,馮紫英干脆提議去榮國府里打牌取樂,登時引得一呼百諾。

  寶玉因想著能和蔣玉菡多接觸接觸,自也是欣然從命。

  于是眾人分乘了七八輛大車,又浩浩蕩蕩回到了榮國府里。

  與此同時。

  賈蕓正一臉晦氣的走在奉公市里,眼見到了東市口,他站住腳正猶豫該往何處去,就見兩三輛大車在身前不遠處停了下來,上面有人招呼道:“這不是蕓兄弟么?怎么進入如此得閑,有空來這奉公市里逍遙?”

  說話間,那人跳下馬車笑盈盈的走向了賈蕓。

  這人卻是賈蕓的同族兄弟賈芹,因不知怎么走通了王熙鳳的門路,得了管家廟的肥缺,在小一輩兒旁支里分外猖狂。

  不過他在賈蕓面前,卻不敢擺出猖狂嘴臉。

  畢竟賈蕓如今是焦順身邊的紅人,連政老爺都對他另眼相看,等三五年歷練出來,捐了官補上缺,沒準兒又是一個賈雨村、焦暢卿!

  故此他到了賈蕓面前,便連稱擇日不如撞日,既然碰巧在這奉公市里遇見了,兄弟兩個必要好生喝幾盅才成。

  賈蕓素知他的為人,自然不肯與他多做糾纏,忙推拒道:“我剛在舅舅哪兒吃過飯了,改日吧,改日有機會我做東請哥哥吃酒。”

  因提起舅舅,他又不自禁的皺起了眉頭。

  那賈芹慣會察言觀色,再加上近來聽了不少風聲,當下便猜到了他心事,不由笑道:“兄弟若遇到難處,去求尊長做主也就是了,何苦自尋煩惱去鉆這牛角尖兒?”

  “尊長?”

  賈蕓重復著這兩個字似有所悟。

  卻原來他有個舅舅名喚卜世仁,當真是人如其名,人事兒半點不干。

  因先前賈蕓家里落魄,兩家幾乎斷了往來,偶爾見了面這舅舅舅媽還要對賈蕓母子冷嘲熱諷。

  但自從賈蕓跟了焦順,又得了賈政的青睞之后,這舅舅的態度就一天一個樣,最近更是一門心思要把女兒銀姐兒嫁給賈蕓,好來個親上加親。

  若只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也還罷了,偏這卜世仁甜言蜜語哄的賈蕓母親動了心,這做兒子又不敢違抗母命——尤其他還是母親獨立拉扯大的——近來直愁的頭都大了。

  如今得了賈芹指點,他略一遲疑,便干脆尋到了焦家,想求焦順給指一門親事——焦順既是他的恩主,名義上又是長輩,說是尊長并不為過。

  既是尊長出面幫自己保媒,母親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

  不想等他到了焦家卻撲了個空,說是和寶二爺、薛大爺出去吃酒了。

  賈蕓正欲失望而歸,就見李貴一陣風似的跑了來,說是寶二爺、焦大爺領著客人回來,催著讓把那勞什子的‘三國殺’拿去。

  仆婦忙去東廂拿了牌戲盒子,剛要交給李貴,卻被賈蕓截了胡。

  “好哥哥。”

  他沖李貴笑道:“我正有事要求焦叔叔,這個巧宗你就讓給我吧,等明兒我請你吃酒道謝。”

  李貴因是寶玉的奶兄,在榮府里也算頗有些體面,但也不好得罪賈蕓這樣出挑的旁支子弟,忙笑道:“哥兒說哪里話,我還樂得能清閑呢。”

  賈蕓遂捧著牌戲,按照李貴的指引,尋到了內儀門左近的花廳門前。

  他正要進門,不想對面突然走來個提著食盒的小丫鬟,瞧形貌正是當日故意丟帕子的小紅。

  “這不是蕓大爺嗎?”

  賈蕓一時有些尷尬,真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小紅卻像是沒事人似的打了個招呼,又舉著食盒道:“太太讓送了醒酒湯過來,我先進去了。”

  說著,自顧自的進了廳里,不多時又退了出來。

  賈蕓目送她遠去之后,這才滿面堆笑的送了牌戲進門。

  趁著寶玉口沫橫飛,為眾人講解規矩的時候,賈蕓把自己近來的煩惱,一五一十的跟焦順說了。

  焦順聽完不由心生感慨,他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還只是個懵懵懂懂的家生子下人,誰能想到這才兩年半,就聘了侯爺家的千金,甚至連國公府的旁支都跑來找自己做主指婚了。

  當下問道:“你可有什么條件?”

  賈蕓聽這意思,就知道焦順是應允了,忙喜不自禁的道:“旁的也沒什么,只消門當戶對,家里是正經過日子的就好!”

  頓了頓,又補充道:“再就是身體康建些,能給家里開枝散葉。”

  聽這要求,他與那小紅基本就絕緣了——身份高低且不論,那小紅生的嬌俏玲瓏,和好生養三字可半點不搭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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