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某出身粗鄙,早先不識大義,幸得長官當頭棒喝,方知羞恥與大義。”湯炆烙看著秦文明,表情嚴肅且認真,說道,“今成功鏟出日寇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等人,特來向長官交令。”
“好,好,好。”秦文明深深的打量著湯炆烙,旋即哈哈大笑,連說了三個‘好’,他熱情邀請湯炆烙坐下敘話,“湯老弟棄暗投明,殺敵鋤奸,好漢子!”
只是一句話,他便對這個湯炆烙的觀感甚佳。
明明是湯炆烙不知為何殺了那岡田俊彥,為日本人所搜捕,卻是不慎被軍統行動人員所捕獲。
一轉身,岡田俊彥之死便成為了他這個軍統南京區區長精心運營、策反之功。
兩人言談甚歡,就如何策劃、除掉了岡田俊彥之事,很快便統一的認識。
是日,一封來自軍統南京區的報捷請功電報便出現在了重慶軍統局副局座的辦公桌上。
“好,好,好極!”戴春風眉飛色舞,甩了甩手中的電報紙,“沒想到這秦文明不聲不響謀劃了這等大事,好極了!”
校長對于汪填海叛國行徑深惡痛絕,而對于主導這一切的日本梅機關同樣的非常痛恨,南京區一舉除掉了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可堪為大功一件。
“齊伍,我記得這個岡田俊彥說不是曾在杭州任職?”
“是的,局座。”齊伍點點頭,“此人曾任日本駐杭州領事館武官處武官,杭州淪陷后,岡田調任杭州日軍憲兵司令部。”
停頓一下,他皺眉說道,“至于這個岡田俊彥什么時候調任梅機關,并且還出任了庶聯室室長,這個屬于我們此前并未掌握的情況。”
“這足以說明秦文明做得很好,于無聲處聽驚雷!”戴春風情緒很好,“于無聲處聽驚雷啊!”
說著,戴春風揚了揚手中的電報紙,“備車,我要去見校長。”
齊伍看了看夜色,心說這么晚了,然后也是笑了,報捷之說從來都是不管何時都可。
公共租界,季春浴池。
曹宇嘴巴里叼著煙卷,赤條條進了湯池。
整個人泡在了熱騰騰的湯水中,他舒服的發出一聲嘆息聲。
他頂喜歡被這種熱氣騰騰的感覺包圍著的,整個人的毛孔都被燙的舒展開,簡直美呆了。
“先生,松骨么?”雷之鳴肩膀搭著毛巾,露出憨憨的笑。
“來吧。”曹宇點點頭,將煙蒂扔在湯池外,沒忘記警告對方,“捏的不好,小心我砸了你的家伙事。”
“包管放心,咱的手藝是出了名的。”雷之鳴趕緊說道。
哎呦呦。
曹宇發出舒爽的叫喚聲。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曹宇低聲說道。
“必須會啊。”雷之鳴說道,既然假扮松骨師傅,自然要有這門手藝的,要不然,一出手便要露餡的,地下工作來不得半點僥幸。
“不過,你這皮膚不太對。”曹宇瞥了一眼‘丹頂鶴’同志說道,“長期從事這份工作的皮膚不是這樣的。”
雷之鳴低頭看了一眼皮膚顏色,恍然大悟,他雖然確實是有練習過松骨的手藝,但是,‘二表哥’同志說的這個細節他是真的沒注意到。
“是我大意了。”雷之鳴點點頭。
“程千帆回上海了。”曹宇說道,“根據最新掌握的確切情報,程千帆這次是秘密跟隨楚銘宇去了南京,這人是一門心思當漢奸了。”
“情報確切?”雷之鳴表情嚴肅,確認問道。
“確切。”曹宇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程千帆能夠參加汪填海去南京的所謂訪問團隊,這不僅僅說明此人深得楚銘宇的信重,更說明了程千帆已經決定公開當漢奸了。”
“這就麻煩了。”雷之鳴皺眉說道,“此人向來仇視紅色,此前雖然親日,卻并未主動參與這種重要的漢奸活動,做事情也許還會有所顧忌,現在看來,我們在法租界的日子可能會更加難為。”
停頓一下,他繼續說道,“我聽說程千帆今天在碼頭遭遇了刺殺。”
“這也正是我急著見你的原因。”曹宇說道,“要提醒在租界的同志,一定要小心,我擔心程千帆會在租界發起一撥迫害行動。”
他翻了個身,示意雷之鳴好好按壓一下肩胛骨。
“程千帆這個人非常怕死,這次外灘碼頭的刺殺失敗,只會激怒程千帆。”曹宇說道,“這人會變本加厲的報復。”
說著,他偏了偏腦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問了句,“外灘的刺殺,是…”
“不是我們做的。”雷之鳴搖搖頭,組織內部并未就對程千帆采取行動達成共識,或者更加確切的說,大家確實是痛恨手上沾滿了同志們鮮血的程千帆,但是,鑒于斗爭形勢的嚴峻以及敵我力量的對比,大家對于冒著巨大風險、調集人手鏟除程千帆并未形成統一意見。
原因很簡單,想要在上海灘除掉‘小程總’,絕非易事,先不說行動成功的幾率有多大,首先要做好付出巨大犧牲之準備。
“不是我們,那就是軍統了。”曹宇琢磨說道。
中統沒那個本事,尤其是在蘇晨德投降當了漢奸導致中統蘇滬區幾乎被一鍋端之后,中統在蘇滬地帶已經近乎癱瘓。
不是紅黨,不是中統,那就是軍統了。
而且,這種行事手法確實是軍統所為。
他對雷之鳴說道,“我們要小心,據說程千帆抓了一個活口,這人若是受刑不過招供了,以程千帆的個性,他必然報復,到時候法租界會亂,不管是我們,還是重慶的人,都可能遭遇危險。”
“我會通知同志們注意的。”雷之鳴點點頭,隨之問道,“有小可的下落嗎?”
“沒有。”曹宇搖搖頭。
童學詠以及湯炆烙竟然是重慶潛伏分子,這個消息從南京傳回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可謂是一片嘩然。
童學詠是紅黨叛徒,湯炆烙更是特工總部行動干將,這兩人竟然是重慶分子,這著實是驚到了眾人。
隨之,曹宇向‘丹頂鶴’同志匯報此事后,便接到了組織上的指令,請他幫忙查找住在童學詠家中的男娃娃馮小可的下落。
童學詠的女兒童婷婷失蹤了,與其一起失蹤的還有馮小可。
“根據我們的分析,那孩子很可能是被重慶方面一起秘密接走了。”曹宇說道,“那孩子救過童婷婷的命,童學詠對他素來不錯,所以童學詠還算有良心,他沒有丟下小可,而是一起帶走了。”
他已經從雷之鳴的口中得知馮小可是我方一位同志的孩子,自然理解同志們對于馮小可的擔心,便寬慰說道。
雷之鳴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只是,對于曹宇的寬慰,他心中也知道這也只能是寬慰,實際上并不會減輕擔心,這兵荒馬亂的,一個小男娃就這么失蹤了,盡管可能暫時安全,但是,對于孩子母親來說,也許這輩子都不一定還能與孩子相見。
他是知道‘水仙花’同志的真正身份的,‘水仙花’同志是‘大表哥’同志的兒媳婦。
最重要的是,彭與鷗同志的獨子馮嘉樟同志三年前在滿洲犧牲,現在馮家的獨苗小可若是再出了事,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彭與鷗同志交代。
“我這邊得到了一個消息,不是很確切。”曹宇說道。
“什么消息?”雷之鳴問道。
“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似乎要有什么大動作。”曹宇說道。
“知道是什么大動作嗎?”雷之鳴表情嚴肅問道。
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多以青幫流氓、本地閑漢為主,這些人對本鄉本土非常了解,他們對抗日事業的威脅甚至要在日軍之上。
故而,他對于張笑林的新亞和平促進會可能的動作是保持高度警惕的。
“不清楚。”曹宇說道,“我交好了張笑林的一個手下,吃酒時候聽得只言片語,出于安全考慮不敢進一步打探。”
“密切關注。”雷之鳴思忖說道,“不過,一定要注意安全。”
“唔。”曹宇坐起來,伸長了胳膊,任由雷之鳴捏捏打打,“還有一件事,我最近和趙樞理走的比較近。”
“法租界中央巡捕房的華捕探長趙樹理?”雷之鳴問道。
“嗯。”曹宇換了一個胳膊伸長,點了點頭,“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此人已經被李萃群秘密發展加入了特工總部。”
“這個人是有能耐的。”雷之鳴皺眉,面色陰沉,“這些人一個個助紂為虐,數典忘祖。”
類似于趙樞理這樣的在法租界頗有能耐之人當了漢奸特務,這種人所能夠帶來的威脅甚至要在日本憲兵以及日本特高課之上,蓋因為這些人是坐地虎,不僅僅非常熟悉法租界的情況,并且他們的手中往往掌握著很多街面上的消息渠道,對于街面上的一舉一動都非常清楚,這就非常可怕了。
“這個確實要注意。”曹宇點點頭說道,“不過,我注意到一個有趣之處。”
“噢?”
“趙樞理和程千帆有仇。”曹宇說道。
他看了雷之鳴一眼,知道雷之鳴是后來上海工作的,對于此前的那件桃色新聞并不清楚,便解釋說道,“程千帆與趙樞理的姨太太有私情,還被趙樞理抓過奸,這件事鬧得不小。”
“你的意思是,可以利用趙樞理去對付程千帆?”雷之鳴思索說道,他立刻明白了‘二表哥’同志為何會提及此事。
他點點頭,“倒也可以一試。”
“薛應甄,不為人子!”
“秦文明,愚不可及!”
重慶,戴春風秘密公館。
這是一處三層的小洋樓,客廳里傳來了戴春風憤怒的低吼聲。
“局座,息怒。”齊伍在一旁勸說道。
“息怒,我如何息怒?”戴春風怒不可遏,他指著自己的鼻子,“被老頭子指著鼻子罵我冒功可恥!”
他搖搖頭,“齊伍,你可知道,我當時是多么難堪!”
說著,戴春風咬牙切齒,“秦文明在做什么?他在搞什么?!”
卻是戴春風興沖沖的連夜去黃山公館覲見校長,向其報捷鏟除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之事。
然后他就被委員長罵了個狗血淋頭。
卻是薛應甄那廝早就先他一步向委座報喜:
中統非常重視對七十六號的滲透,他們成功安排人入七十六號內部,臥薪嘗膽良久,現在終于抓住機會成功鏟除了梅機關庶聯室室長岡田俊彥!
委員長的怒斥,直接令戴春風懵了。
他就這般灰溜溜的離開了領袖官邸。
然后剛回到戴公館,戴春風就接到了薛應甄的電話。
在這電話里,薛應甄挖苦戴春風竟然恬不知恥的要冒領中統的功勞,并且嘲諷說‘中統立功殊多,若羽秾兄有需要,自可分潤一些功勞與軍統,以后可不能再這般恬不知恥的冒功了啊’。
這夾槍帶棒的話語,可是險些把戴春風氣出個好歹。
“局座,此等大事,秦文明不糊涂,定然不會如此…”齊伍斟酌了用詞,看了看戴春風的臉色,壓低聲音說道,“…如此粗鄙。”
戴春風哼了一聲,他明白齊伍的意思:
秦文明或許有冒功,但是,即便是冒功,秦文明也不會操作的如此粗糙,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湯炆烙這個人,確系七十六號行動大隊頭目,據聞此人頗得李萃群器重。”齊伍繼續說道,“秦文明既然敢有名有姓的指出湯炆烙,這說明此事應有一定可信度的。”
“那薛應甄那邊如何解釋?”戴春風冷冷說道,只是情緒比方才暴怒要緩和了一些。
齊伍自是看出來自己的話局座還是聽進去一些的。
“這就是奇怪之處了。”齊伍說道,“中統那邊為何如此湊巧來搶奪除掉岡田俊彥的功勞,而且竟然還敢奏功于校長案前,這確實是不合常理。”
戴春風點點頭,這就是最令他不解且憤怒的原因:
薛應甄既然敢報捷于校長面前,這說明最起碼在薛應甄這里,其是認可中統除掉了岡田俊彥這個大功勞的。
這就如同戴春風收到秦文明的報捷請功電報后,大喜過望,然后便興沖沖的來向校長夸功一般。
正如齊伍所說,秦文明自然清楚此種功勞會‘上達天聽’,輕易不會行冒功之舉,或者說,即便是有冒功的嫌疑,也不會如此粗鄙。
這就是最奇怪之處了。
“去電南京。”戴春風冷冷說道,“讓秦文明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薛華立路二十二號。
“趙探長,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程千帆面色陰冷,語氣不善的質問趙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