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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大連來客

  “特別是在日本人活動最密集的大連,組織上派遣同志們打入了敵人內部,爭取獲得日軍可能侵華的進一步的動向和機密之事。”程千帆指著文件上的一段話,讀給今村兵太郎聽。

  “這句話透露出的隱含意思,紅黨滿洲特科在大連之帝國某機關、部門內部安插了間諜。”他表情嚴肅,“從下文來看,紅黨滿洲特科在當年獲得了不少關于帝國可能在滿洲動手的情報,而這些情報來源極可能便來自于這些打入我方內部的奸細。”

  “很好。”今村兵太郎欣慰的點點頭,“你能夠迅速的鎖定到文件上的疑點,沒有令我失望。”

  說著,他從煙盒中取出一支香煙,程千帆見狀熟練的摸出打火機幫老師點燃。

  輕輕抽了口香煙后,今村兵太郎作思考狀,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然后才緩緩說道,“關東州那邊也注意到了文件中的這句話,并且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時間去調查。”

  關東州便是大連,日本人在這里占領、經營多年,早就將大連、旅順視為其領土。

  “確實應該查清楚,揪出這個奸細。”程千帆正色說道,“昭和六年便已經存在我方內部,此人若是還在我內部的話,我方等于是對敵人不設防,甚至于這個人可能已經在我方內部身居要職…”

  說著,他的臉色更加陰沉,“…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根據關東州方面特高課的調查,他們最終將這名奸細可能隱藏之處鎖定在了關東州憲兵大隊特高課。”今村兵太郎緩緩說道。

  特高課?

  程千帆微微皺眉。

  “怎么了?”今村兵太郎問道。

  “學生只是覺得奇怪,這件事涉及到特高課,而且是關東州那邊的特高課,目前來看,這件事和外交部門關系不大,老師為何會突然關注此事?”程千帆坦誠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作為今村兵太郎的愛徒,他現在自然是想到什么說什么,并不需要有太多顧忌。

  今村兵太郎笑了笑,沒有回答宮崎健太郎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重點懷疑對象實際上是兩個,荒木班和吉平班。”

  “荒木?”程千帆驚訝出聲,“莫非此人同學生在特高課的同僚荒木播磨有關聯?”

  “荒木和成中左,關東州獨立憲兵大隊特高課外事班班長。”今村兵太郎說道,“他另外一個身份則是荒木播磨的族兄。”

  竟然真的和荒木播磨有些關聯。

  “原來如此。”程千帆點點頭。

  “另外一個人,吉平左衛門,帝國長崎人,他的身份是關東州特高課防諜班班長。”今村兵太郎說道,隨后,他又簡單向愛徒介紹了關東州當地特務機關和司法、警察部門的架構。

  作為上海特高課的‘優秀’特工,程千帆對于上海特高課內部架構可謂是頗為了解,饒是如此,他依然還是對于日本人在大連的憲特機關之強大職能感到震驚。

  ‘關東州’的憲兵隊、特高課的職能定位,與其他地方日本憲兵、特高課有著很大的不同。

  日本帝國主義在這塊土地上經營了多年,行政警察和司法警察都相當完備,幾乎和日本國內沒有二樣。

  就拿關東州憲兵隊來說,這是侵華日軍中唯一的獨立憲兵隊,并且擁有絕對強大的執法權;

  監控碼頭,監視碼頭工人。

  對一切反日活動加強警防、偵破、鎮壓。

  此外,還負責搜查從海路進入的國紅兩黨地下工作者及外國間諜,監視從華北和山東等地抓募的勞工,審查停靠的各地船只。

  該獨立憲兵大隊設有大連、旅順兩個分隊,同時在本部設立了特高課。

  日本侵略者在中華大地囂張跋扈,燒殺搶掠,大連的憲兵隊因為其特殊性質,其囂張跋扈甚至更勝一籌。

  聽了今村兵太郎的介紹,程千帆也想起了一件事,在東亞同文學院的時候,他曾經聽今井太講述過一件事。

  當時今井太是頗為自得,甚至可以用沾沾自喜來形容。

  “九一八”事變之后,關東州的日軍憲兵隊曾負責逮捕、看管沒有來得及逃離的東北軍政要人。

  日軍在關押地周邊布設了層層疊疊的明崗暗哨,并且嚴禁任何‘閑雜人等’靠近,以防止流竄的東北軍來劫獄救人。

  而對途經關押地的人員,無論是什么身份,執勤的憲兵都要蠻橫地進行盤問、搜查。

  一天,美國駐奉天的領事乘車經過一處關押地。

  日本憲兵突然從馬路邊竄了出來,直接舉槍攔住了汽車,對汽車和美國領事進行了搜查。

  美國領事拿出名片說明身份。

  日軍憲兵根本不理會,甚至強迫美國領事脫下褲子檢查,還對美國領事的隱私部位品頭論足一翻。

  最后謊稱對方冒充外交人員。

  這位美國領事被兩名日本憲兵刁難、戲弄得大發雷霆,口口聲聲指責日本憲兵侵犯了領事外交權。

  憲兵則以干擾軍務為借口,將該領事拉出汽車,噼噼啪啪的一頓三賓得給。

  美國領事狼狽捂著臉逃竄,后來跑到關東軍司令部,向司令官本莊繁提出了強烈抗議。

  本莊繁擺擺手,堅決不承認此事系己方所為,還指責美方故意造謠污蔑,意圖破壞日美關系。

  放在任何一個正常的國家,這種都是會引起軒然大波和重大外交風波之事,在日本內部非但沒有人因此被問責,反而成為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此事后來先是在日本憲兵機關內部傳開,乃至是傳播更廣,被日本人津津樂道,視為大日本帝國崛起、可以肆意的羞辱歐美白人的盛事,此乃‘大日本帝國’的驕傲之事。

  用今井太的話說,那兩個憲兵做了很多日本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抽美國鬼老的大嘴巴子!

  程千帆給今村兵太郎剝開條頭糕的牛皮紙,嘴巴上笑著對今村兵太郎講述了這個傳播甚廣的故事。

  果然,今村兵太郎也是知道這件事的,不過,今村參贊對于關東州憲兵大隊的兩名憲兵的行為似乎并不認可,表情嚴肅的搖搖頭,點評了一句‘有傷國家風范’。

  程千帆笑了笑,沒有附和老師的話,也沒有反駁什么。

  今村兵太郎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明白宮崎健太郎這些年輕人的心理,當年帝國被美國人敲開了大門,如果說帝國千年夙愿除了占領中國,那么,帝國還有一個百年夙愿,那就是擊敗美國,一雪前恥。

  對于能讓美國人丟丑的事情,宮崎這樣的年輕人自然是會拍手叫好。

  剛才是宮崎健太郎看出來他長時間工作后有些疲倦,故而岔開話題,講了這些‘趣事’,同時令人送來一些糕點充饑。

  宮崎健太郎的細心以及對他之無微不至的關心,今村兵太郎自然是看在眼中,心中也是頗為熨帖。

  現在,吃了茶水、糕點,兩人再度談論正事。

  “老師,莫非是因為這件疑似間諜桉涉及到了外事部門,又牽扯到了上海這邊,所以才會由關東州那邊轉到了您的手中?”程千帆想了想,有點明白其中的關節了,便問道。

  今村兵太郎微笑著,示意宮崎健太郎繼續。

  “紅黨滿洲特科這個人口中的同志,不僅僅可能是中國紅黨的人,還可能是蘇俄人!”程千帆思忖片刻,眼中一亮,說道,“這個人可能是蘇俄人。”

  說著,程千帆搖搖頭,“不可能是蘇俄人,相貌差異明顯,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蘇俄所領導的紅色國際的中國紅黨。”

  “你的分析已經比較接近了。”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荒木班確實是以蘇俄和紅色國際為主要目標的。”

  由于蘇俄諜報人員和電臺在大連地區不斷被發現,特高課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無論是從將來對蘇作戰著想,還是從鎮壓大連境內的抗日活動考慮,都必須圍繞蘇俄的諜報和謀略活動,開展經常性的情報偵察活動。

  特高課的外事班從它成立之日起,便將關注重點放在了蘇俄的身上。

  荒木和成的關東州獨立憲兵大隊特高課外事班是一個特殊的機構,這是一個以在大連的外國人和蘇俄領事館為中心展開定向偵察工作的“專班”。

  他們偵察的重點首先放在蘇俄人身上,努力發現蘇俄間諜。

  其次,就是偵察國黨及英美等國在‘關東州’的情報網。

  特高課將蘇俄設在大連的領事館視為其指揮情報活動、領取經費,領取諜報器材的據點。

  于是圍繞領事館展開了各種反間諜的秘密活動。

  不僅僅監視蘇俄領事館的使領館人員,他們收買了在領事館工作的中國籍廚師和中國籍女教師,為其在領事館內搜集情報。

  “從中國籍廚師的口中,有一個情報得到了證實。”今村兵太郎說道,“在昭和六年的時候,確實是有紅色國際的人和蘇俄領事館進行了秘密聯絡。”

  “如此隱蔽的事情,一個廚師竟然能知道?”程千帆非常驚訝,似是沒想到蘇俄領事館內部竟然防范如此松懈。

  “廚師和醫生是知道最多事情的職業。”今村兵太郎說道。

  “明白了。”程千帆思索片刻,作恍然大悟狀,一臉敬佩的看向今村兵太郎,“帝國多了一位偉大的外交官,卻也同時失去了一位天才的間諜專家。”

  今村兵太郎被學生的這一記馬屁拍得十分舒坦,微笑說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都是為帝國奉獻自己,沒有什么遺憾的。”

  “學生受教了。”程千帆恭恭敬敬說道。

  “和蘇俄有接觸的,除了荒木和成的外事班,就是吉平左衛門的防諜班。”今村兵太郎說道。

  相比較外事班除了要防范蘇俄之外,還要防范國黨,防范英美法等列強,防諜班則是一直以來只有一個主要工作目標:

  蘇俄。

  重點是防范蘇俄方面通過訓練、派遣在滿洲的抗聯人員,潛回大連作亂。

  很顯然,紅黨滿洲特科的人員,也有可能受到過蘇俄方面的秘密訓練。

  “這便有另外一種可能性了。”程千帆皺眉思考,“那名潛伏在帝國內部的間諜,也許不是紅色國際的,也可能是蘇俄直接幫中國紅黨培養的。”

  宮崎健太郎看著自己‘敬愛的老師’,“這些都已經是關東州那邊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

  他說道,“現在卻引起老師如此重視,這只能夠說明兩點。”

  “那個隱藏在關東州特高課內部的人,可能要來上海,甚至是已經在上海了。”程千帆皺眉思索,“或者是發現了一些線索指向了上海這邊。”

  說著,程千帆露出更加不解的表情,“老師,您素來不喜這些,更是很少會直接關注類似的事情的。”

  今村兵太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又點燃一支煙,沉默的抽了幾口。

  “健太郎,你應該知道,我在來帝國駐上海總領事館之前是在滿洲工作的。”今村兵太郎說道。

  “是的,老師您以前是在外務省關東州辦公室…”程千帆說著,露出恍然大悟狀,“老師——”

  “昭和七年,關東州辦公室曾經丟失了一份非常機密的文件。”今村兵太郎緩緩說道,“這份文件丟失的非常詭異,帝國一直沒有放棄追查此事,只不過一直沒有能夠查到任何蛛絲馬跡。”

  程千帆心中暗自思忖,昭和七年,就是民國二十一年,那個時候今村兵太郎正好還在外務省關東州辦公室工作,今村兵太郎對此事記憶如此深刻,談及此事的時候明顯有情緒波動,弄不好這件事就和今村兵太郎有關,甚至于他當時便對此事負有一定的責任。

  故而,雖然時隔七年之久了,今村兵太郎依然還對此事記恨在心。

  現在,程千帆更關心的是這件事和上海這邊到底是發生了何種牽扯?

  是有情報指向上海這邊?

  還是,甚或是大連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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