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赴杭城前,宋甫國的職務是特務處上海區法租界情報組組長。
宋甫國現在的職務是特務處上海區情報科科長。
程千帆所領導的獨立潛伏小組并不和上海特務處其他單位有任何聯系。
就連宋甫國也不知道程千帆創建、領導獨立潛伏小組。
他非常看好程千帆,并且為其爭取了杭州受訓的名額。
卻是沒想到程千帆從杭州歸來,特務處南京總部在向宋甫國頒發了晉升令的同時,還有一份直傳與他的秘密通知,程千帆的‘組織關系’從上海區情報科脫離出來,宋甫國對程千帆依然有領導權,不過,這個領導權是有限制的。
宋甫國的滬上情報科有任務、行動之時,可以請程千帆協助。
僅僅只是協助,程千帆甚至可以根據自身情況選擇是否協助,即使是參與協助,也不可以同情報科其他人員發生任何交集。
甚至可以直接理解為,這是宋甫國本人邀請程千帆協助,和情報科沒有關系。
要說宋甫國對此沒有一些怨氣,那是不可能的,送出去的人才,回來后和自己所部沒有關系了。
不過,宋甫國也只能接受。
他研判程千帆應該是受到特務處某個高層的看重,被調到了某個他不知道的單位。
他知道以程千帆的能力、背景,早晚必成大器。
卻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特務處總部重用。
不管怎么說,程千帆是他發掘的人才,他待程千帆不薄,總歸是有一些香火情的。
掛掉電話,宋甫國眉頭緊鎖,他在思考南京總部下達的這個任務。
法租界雅培爾路和霞飛路的路口,奮發書店。
書店的伙計拿著雞毛撣子,假裝打掃灰塵,警惕的眼神一直在盯著書店外面。
里間。
“周虹蘇同志,阿海同志暴露的原因,必須想方設法盡快查明。”彭與鷗表情嚴肅,低聲說道。
“申報館的一個印刷工人是我們的同志。”周虹蘇的表情同樣是嚴肅的,“我安排這位同志打探消息。”
“一定要叮囑這位同志注意安全,情況不明,我們無法確定申報館內部是否有特務。”
“我明白。”
“有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阿海同志槍傷感染,情況很不好。”彭與鷗說道,“現在急需一種叫做磺胺的西藥,想辦法打聽一下,看看能不能搞到這種藥。”
“磺胺?”周虹蘇想了想,“這是什么西藥,沒聽說過。”
“一種新藥,在歐洲也只是剛剛研發。”
“我盡力,只是…”周虹蘇眉頭緊鎖,歐洲才剛剛研發的新藥,上海幾乎沒有可能搞到。
“我明白,盡人事聽天命吧。”彭與鷗嘆口氣,他也知道搞到磺胺的希望極其渺茫,但是,總歸要盡力去尋找,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志就這么失去寶貴的生命。
“還有一件事,老周,你安排一個機靈可靠的同志前往蘇州河邊上的平江村…”
轟隆。
天空響起炸雷。
雨更大了。
邵媽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依然渾身濕透,她幾乎是踉踉蹌蹌的進了書店。
“邵阿姨,你怎么來了?”書店伙計大驚,警惕的到門口探頭看了看,暴雨如注,看不清遠處。
“彭教授在這里嗎?”邵媽急切問,彭與鷗今天請了病假,不會去學校,邵媽急的團團轉,她只知道奮發書店這么一個聯絡點,只能來這里碰運氣。
“在呢。”小伙計點點頭,幾個大步來到里間門口,敲門。
“誰?”周虹蘇走到門口問。
“掌柜的,邵媽來了。”
周虹蘇驚訝不已,看向彭與鷗,邵媽雖然知道這個聯絡點,但是,按照組織規定,除非緊急情況,邵媽是不應該來此的。
彭與鷗臉色一變,心說‘出事了’。
他了解邵媽,這是一位忠誠可靠、非常警惕的老同志,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情,她不會冒險來此的。
“出什么事了?”彭與鷗看著渾身被雨水淋透的邵媽,關切的遞過去一個毛巾,問道。
邵媽胡亂的拿著毛巾擦拭了頭發,將毛巾一放,從身上掏出一個用油紙包,遞與彭與鷗。
“彭先生,我今天從菜場買菜回來,發現了這個。”
彭與鷗接過油紙包,小心翼翼的打開,看到里面是一個洋火盒。
洋火盒微微有些潮濕,他推開看,看到了里面的字條。
‘平江村楊細妹處有特務設陷監視,小心,切切,錢白離。’
彭與鷗大驚,他這邊剛剛還正在安排周虹蘇派一位同志去平江村,這就接到了平江村有特務監視的情報。
“知道是誰給你的嗎?”彭與鷗急問。
“不知道,我買菜回到家,才發現洋火盒。”邵媽說道,她在來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她素來機警,但是,竟然沒有察覺到有人將洋火盒放進菜籃子。
菜場里人來人往,亂糟糟的,有賣雞的,草雞飛出來,還有人的魚跑出來,還有一個老婦人摔倒,每一次都引起一陣小混亂,傳信之人都可以趁著這陣子混亂將情報放進菜籃子,根本無從查。
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洋火盒是不是在菜場被人放進去的。
“不知道就算了。”彭與鷗點點頭,“邵媽,這件事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說著,彭與鷗看了周虹蘇一眼,周虹蘇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會注意保密。
彭與鷗剛才只是下意識詢問邵媽,旋即他就明白這個傳遞這份緊急情報的是何人。
錢白離,白——白居易,離——離離原上草…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錢白離就是錢星火。
這是‘星火’同志為了掩人耳目,‘臨時’取的化名。
‘星火’同志很謹慎,即使是邵媽看到了這個署名,也不會知道傳信的人是誰,只有彭與鷗自己才能猜到這個名字的涵義。
彭與鷗不會懷疑‘星火’同志的情報準確性,‘星火’同志是隱藏在國府黨務調查處的內線特工,這一定是他驟然得知敵人在平江村設陷,緊急將情報送出來。
‘星火’同志在白天不好聯系自己,將‘主意’打在了邵媽的身上,非常聰明。
這個情報太及時了,拯救了一個即將吊入敵人陷阱的同志,甚至可以說是挽救了上海紅黨。
這并非危言聳聽,周虹蘇派出的同志,自然是知道周虹蘇的存在的,周虹蘇同志是上海紅黨市委臨時委員,這個同志被捕,周虹蘇同志也將陷入危險…
“老周,平江村那邊不能派人去了,那里有特務。”彭與鷗說道。
周虹蘇點點頭,隨即皺了皺眉頭,“那楊細妹…”
他剛才已經聽彭與鷗講述了楊細妹家中的慘事,對資本家的惡行憤慨不已,對于這個悲慘的貧苦家庭非常同情。
如果組織上不出手救助,楊大妹的重病母親以及年幼的妹妹很難熬過去。
“是啊。”彭與鷗長嘆一聲,人民群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這正是他們為何要拋頭顱灑熱血、奮起革命,楊細妹家里的情況,紅黨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任何人去接觸楊細妹家里都是極其危險的。
該怎么辦呢?
彭與鷗陷入沉思。
程千帆也在思考。
窩棚區有特務,現在任何人接觸楊細妹家中,都是羊入虎口。
只是,姐姐慘死,重病纏身的母親上吊了,只留下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沒有人救助的話,根本活不下去。
“笨蛋!”程千帆在心里又罵了方木恒。
驀然,他心中一動。
即使是‘笨蛋’,似乎也是有用的。
如果說有一個人去救助楊細妹,卻并不會遭致特務的抓捕,這個人非方木恒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