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潭州守不住,而是我們應該以空間換時間,向后退一退,時間寬裕一些,也可以借機消耗敵人的力量,直到敵人力量消耗殆盡,我戰區再發起決戰。
而決戰地點,讓我選擇的話,我會選擇衡陽,您看衡陽這個城市,不大不小,可以擺上三到四個步兵師,陣地既緊湊又結實,這都是潭州不具備的優勢”
年輕氣盛的中將參謀長指著地圖,越說越興奮,甚至都沒注意到自家長官已經瞬間鐵青的臉色。
不是衡陽適合不適合的問題,而是駐守衡陽的第10軍簡直就是頭倔驢,把軍長都調走了,這些家伙們依舊在給他找事情,一提到衡陽,他就想起那些該死的家伙們。
他戰區司令官的威嚴,竟然在那些家伙們那里碰了壁,這幾日來,他都在想辦法怎么解決這件事。
“行了,子立你說的理由和原因看似都很能站得住腳,且先不說日軍在國內戰場兵力不足的問題,我只說最重要的一點,戰爭的形勢和兩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了。
現在制空權已經轉移到我們手里,沒有制空權,日本人還能吹牛用一個步兵大隊打我一個步兵師嗎?
子立,今時不同往日,空軍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性因素,幾十萬日軍在地上千里轉戰,米國人的飛機天天在他們頭頂轟炸,如此長途行軍,日夜作戰,還要運輸大量后勤物資,豈不是自尋死路?”薛姓上將回頭看向自己倚重的中將參謀長,眼中已是射出寒光。
趙子立已是感覺到自己這位司令長官的不耐,但這位出身黃埔的年輕將領想起自己和唐刀暢談時問過他:“為何要得罪那位?”,而唐刀回答道:“你我中國軍人,不為任何個人而戰,只為國而戰,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再聯想到若是湘省失守,數年來投入的巨額資金建設毀于一旦還只是小事,數以百萬的湘省民眾要生活在日軍統治下的水深火熱之中,那才是他這個湘省守將最不愿看到的。
終于,還是鼓足勇氣繼續說道:“可軍統情報站的情報都表明長江上日軍運輸頻繁,軍艦來往穿梭”
“子立你一口一個軍統,怎么?那位春風局長是什么樣的人,你比我還清楚不成?日本人如此做,焉不是指東打西,想從國內戰場繼續抽調精銳師團去東南亞戰場而故作姿態?日本人玩的這些小聰明,這些年你我還見得少了嗎?
我第9戰區是抗擊日寇南下的第一道屏障,也是今后反攻北上的先鋒,我戰區一舉一動皆關系全國抗戰大局之至要,全國民眾關心至切,難道只是因為聽說日本人到處運輸,到處拉夫,我們就要軍政部把江南的部隊都勞師遠征調過來嗎?那要不要把遠征軍的七個步兵軍都調回來?要不要把陜省、晉省那邊的部隊也調幾個集團軍過來?
你說那是不是個笑話?日本人稍微動一動,我們就嚇得自亂陣腳,那這場衛國之戰還怎么打?最高統帥干脆每天就坐在軍統的辦公室等著看情報決定往哪兒調兵好了,還要我們這些戰區司令官有什么用?
子立,隨著盟軍在太平洋在歐洲的戰場節節勝利高奏凱歌,戰爭已經向好的方向發展,我們這個時候或許幫不了太多的忙,但還是不要添亂的好啊!”
薛姓上將直接打斷了趙子立的話頭,一通猶如機關槍一般地搶白,活力十足,把年輕中將參謀長轟得是啞口無言。
見自己這位參謀長雖不說話,但眼神中還是有些不服氣,薛姓上將也是緩了緩語氣,繼續說道:“子立,你自38年來我戰區,已有快五年了,你的性情和對軍事的研究我是清楚的,堪稱軍事理論家,那你總該熟悉‘戰爭論’吧!
‘戰爭論’里說過:戰爭無非是政治的延續!軍事從本質上講都是要服從于政治需要的,戰略也是要服從于政略的。
米國人的艦隊在太平洋上重創日本海軍,堅船利炮眼看就要開到日本人的家門口了,日本人現在滿腦子都是太平洋戰場,我們中國戰場,他們能維持住現狀都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誰給他們的勇氣還在我國內戰場發起大規模進攻?
當然了,你說的日本人想貫通整個東亞大陸,以陸路運輸給東南亞戰場運輸物資和人員,我不能武斷地說不可能,只是可能性很低。
如果日本大本營真的這么設計這個戰略來挽救東南亞戰場的殘局,那我只能說這個想法太天真太幼稚了。
且不說能不能打通,就算真的打通了,又能如何?以他們現在的兵力,能守住交通線上的城市就已經不錯了,他們有足夠的兵力保護漫長的鐵路線嗎?
我就不說失去制空權的他們,難以阻擋飛機對數千公里鐵路線的暢通運輸,單就是說地面上,任何軍一級部隊,只要派出一個步兵排,利用爆破,就能炸毀數十米乃至數百米的鐵軌。
怎么?在華北的八十集團軍就可以利用夜襲戰對鐵路產生無窮無盡的破壞,我們其他戰區的部隊都是吃干飯的窩囊廢?
要我說啊!持有這種想法的人,純屬是異想天開,是紙上談兵!
還有你說的那個唐刀,這個家伙打仗是一把好手,但看不清形勢,政治上更是一塌糊涂,我勸你以后離他遠一點,別牽連到你。你可是我戰區最年輕的將領之一,有著大好的前途,甚至戰爭結束后,以你的能力和資歷再加上我的推薦,留在這湘省主政一省也不是不可能。”
薛姓上將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名將,一席話既有從大戰略的角度出發,也有對當前中國戰局的精細研判,顯示他對當前日軍不會發起大規模進攻并不是盲目的自信和驕傲,更是直接了當的點明了他方才不悅的點。
不是說他聽不得不同的聲音,而是趙子立結交的友人政治立場不對,他現在并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和唐刀這個‘禍害’有太多的接觸,尤其是在戰爭即將結束的這兩年。
薛姓上將的目光,早已不僅僅只是在這場衛國戰爭,他早已開始對未來進行布局,他的目標也早已不僅僅只是戰區司令官乃至軍政部最高長官。
戰爭是屬于將軍和軍人的,但和平年代,是屬于文人政客的,飽讀歷史典籍的薛姓上將無比清楚這一點。
站在個人的角度,你也不能說他錯!只是,他顯然忘了最重要的一點,現在戰爭還在持續,他還是一名統率30萬大軍的重將,想象的步伐一旦跨的太大,同樣會扯了蛋的。
這就像有些普通人一樣,剛生了個兒子,就開始操心兒子長大以后要娶媳婦要房子、車子和彩禮的事兒,咋的,你這是生了個兒子還是生了個祖宗?
又或者說,你有沒有想過你這個剛出生的兒子需不需要這些?
所以說,越是聰明的人,越是會犯下一些不可理喻的大錯!
趙子立被薛姓上將這一番點名批評說得是面紅耳赤,如果換成一般人,此時估計也是早就偃旗息鼓垂頭喊是了。
不過年輕將領顯然也是一個犟種,竟然在沉思半響后依然選擇辯解:“長官,日本人是怎么謀劃的或是如何想的,說實話我并不明了,但他們在調動兵力準備進攻,這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事實!正因為敵人已經是山窮水盡、窮途末路,我們才更要防止他們狗急跳墻嘛!我們謹慎一些,總歸不是什么壞事!”
“唐刀老弟,我已經是盡力而為了。”趙子立說出這番話后,也在心中發出一聲長嘆。
正如薛姓上將了解他一樣,他同樣了解自己這位頂頭上司的脾性,忍到現在才告誡他不要和唐刀多來往,已經是對他的容忍度極高了。
一頭純粹的犟驢,怎么可能在36歲之齡擔任一個戰區的中將參謀長?
只是,為了湘省數百萬百姓,年輕的中將參謀長依舊做出了最后努力的選擇。
果然,見自己的這位中將參謀長依舊如此倔強和固執,薛姓上將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日軍不就是想來打嘛!那就放馬過來好了,你放心,有我第9戰區再,日本鬼子就翻不了天。橫山勇這個手下敗將不死心,那就再來‘天爐戰法’這個爐子里煉一煉,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孫悟空!”
薛姓上將返回自己的位置,端起熱茶,做出送客的姿勢。“行了,多說無益,湘省不是豫省,我薛月也不是他蔣頂文,就這樣吧!”
趙子立只能閉嘴不言。
如果僅是如此,年輕的中將參謀長或許還沒有徹底得罪死自己的戰區司令官。
關鍵是在隨后幾天的制定潭州防守方案的時候,趙子立又和薛姓上將開啟了頂牛模式。
1942年底的第三次潭州會戰,薛姓上將用一個軍守住了潭州,這次他打算還用一個軍來守,趙子立旗幟鮮明的表示了反對意見。
趙子立還給在場的將領們算了一筆很精準的帳,岳麓山除了東臨湘江無需太多兵力防御外,其余北、西、南三面約13里寬,以一個團負責2里防守來準備,再考慮留足夠的預備隊,那僅岳麓山就需要一個軍的兵力,何況還有潭州市區呢?
但薛姓上將堅持用一個軍來防御,認為經過三次潭州會戰后,陣地已經很完善了,守軍也足夠有經驗,沒必要在潭州擺太多兵力。
這個守軍很有經驗的說法,其實很有深意。
所謂有經驗,不過是第三次潭州會戰時用過的第10軍罷了,薛姓上將那腦瓜子轉得飛快,你第10軍不聽我的話,那這次繼續來給老子守城好了,勝了自然是最好,若是敗了,那莫怪我根據戰時發令砍一地的腦殼了。
但這個話薛姓上將并不想自己說,而是想讓和自己頂牛的中將參謀長來提。
結果一向清醒的趙子立在此時卻是裝起了糊涂,除了反對自己司令官的防御戰術部署,就是不接這個茬兒,直到那位來電,明令第10軍繼續擔任衡陽地區防務,薛姓上將這才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過,薛姓上將和年輕參謀長的關系也就此降至冰點。
5月5日,在部署完潭州防務會議后,趙子立被喊至薛姓上將的辦公室。
沒有太過多余的客套,薛姓上將只是一臉冷色:“既然子立你如此擔憂日軍大規模攻我湘省,連潭州防務都如此謹慎,我仔細考慮了一下,我也不能太一意孤行,著你率領參謀部二處坐鎮衡陽,負責協調第10軍等諸部以抗來襲之日寇,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話,不用找我,直接和作戰處徐本昌聯系即可!”
趙子立就算是再愚笨,此時也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徹底激怒了這位果敢且自負的司令官。
這道軍令,分明是要把他這個戰區參謀長給架空,并且發配至后方的衡陽去了。
第10軍現在是個什么狀況,全戰區誰不知道?
相對齊整的190師還遠在數百里外的常德,僅余的第3師和預備第10師上次參與第三次潭州會戰遭受重創,至今都還未恢復元氣,兵員也不足之前的五分之三,兩個師合起來也不過15萬人。
這都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在衡陽的兩個步兵師前幾日還聯名發電拒絕新任軍長上任,這完全是群龍無首的狀況。
他這個被發配‘邊疆’的參謀長去了,估計除了受氣還是受氣。
“是!職下一定努力做好衡陽防務!”呆立了好一會兒的年輕將領終究還是低頭領命,向滿臉冷色的薛姓上將行了個軍禮,轉身離開。
站在窗口看著自己曾經無比倚重的中將參謀長離開時有些蕭瑟的背影,薛姓上將臉上古井無波。
趙子立曾經做的很好,對‘天爐戰法’貢獻良多,但他這次越界太過了,一而再再二三的質疑他的決定也就算了,竟然不以自己的心意行事,這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
就像方顯絕,再如何能打仗又如何?數遍第9戰區,那個集團軍司令官不以他唯首是瞻?哪怕是川軍系的27集團軍,不也數次向他表過忠心?
唯有第10軍,無派系之根,卻還數次拒絕他派人入職,始終著力于內部提拔,簡直是不把他這個戰區司令官放在眼里,方顯絕也只能非走不可。
“擬令,為防日軍對我湘桂攻勢,著戰區參謀長趙子立于兩日后至衡陽地區,統轄衡陽之軍,組建防線!”薛姓上將按響傳喚鈴喊來自己的副官,冷色下令。
副官噤若寒蟬,仔細記錄下薛姓上將在大戰來臨之前下達的第一道軍令。
一時間,第9戰區高層內部集體瞠目結舌,在日軍兵鋒盡顯的這一刻,薛姓上將竟然先自斷一臂,把自己曾經最倚重的戰區參謀長給發配去了幾百里外的衡陽。
但沒有人會想到,這一記敗筆,竟然在日后被人稱為薛姓上將在湘桂之戰中部署的戰術中最精彩的一記伏筆。
在此時的衡陽城內,有HY市長兼警備司令,也有進城的第3師一部,第3師根據方顯絕走之前的安排,已經在自己的師部和駐地開啟了戰爭模式,組織工兵和士兵大肆備戰。
而更關注民生和以戰區司令部命令為主的趙市長卻是認為第3師這是在以戰局為借口在城內借機鬧事,雙方經常為部隊挖掘甚至拆民居一事吵得不可開交。
也就方顯絕和趙君麥私交還算不錯,雙方也沒真個箭弩拔張的打起來,但毫無疑問的,城內防務之事也絕沒有向唐刀想的那樣進展順利。
而拿了‘尚方寶劍’抵達衡陽的趙子立本就主戰,他的職務在經常頂牛的趙市長和周師長之上,他只要說搞,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在方顯絕未歸之前,比起曾經的時空,這個時代的衡陽竟然有了一個說話算數的人。
唐刀替整個衡陽爭取的這一個月時間,總算是沒有白白浪費。
這應該也算是典型的東邊不亮西邊亮了。
5月8日的黎明時分,東路日軍首先發起攻擊,當晚至次日,中路、西路日軍也相繼發起攻擊。
第9戰區大部分將領和薛姓上將此時都還懷有一絲僥幸,直到日軍突破第一道防線新墻河至第三道防線汨羅江,薛姓上將才意識到,這次日軍是要動真格的了。
第9戰區終于進行全戰區備戰時刻!
只是此時,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