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4月21日,調任軍政部參議的方顯絕搭乘運輸機返回山城。
第9戰區司令部下達軍令,調86軍副軍長方日應于第10軍擔任中將軍長一職。
1943年4月22日,方日應正欲啟程前往衡陽,第9戰區司令部卻收到來自第10軍第3師、預備第10師兩名中將師長及麾下所有旅長、團長、營長聯名抵制新任軍長上任的信件。
薛姓上將勃然大怒,卻又有種無力感,這封信意味著他如果強行安排方日應上任,導致的結果就是第10軍這支‘泰山軍’徹底分崩離析。
哪怕他貴為第9戰區司令官,最近這兩年也深得那位信任,也必然會因此事被那位訓斥。
尤其是此時日軍兵鋒未明之時,素來剛愎自用心高氣傲的薛姓上將也只能先忍下這口氣,命方日應暫緩上任,留在潭州等待時機。
第10軍再次成為沒有軍長的軍隊,其屬下的190師也被勒令不得返回衡陽區域。
整個衡陽地區,可用于作戰的部隊,僅為第10軍第3師、預備第10師以及衡山腳下的那支戰功赫赫的工兵團。
4月24日,軍政部高層察覺日軍似有侵犯湘省之意,特意致電第9戰區薛姓上將,叮囑他‘由贛北直攻株洲與衡陽之情報甚多,務希特別注意與積極構筑據點工事,限期完成,以防萬一為要。’
但薛姓上將不以為意,認為‘防線之敵未見增加,何來萬一!’、‘驚弓之鳥的教訓何其深刻!’
哪怕隨著時間的推移,軍統各地情報站也紛紛報告‘日軍有大規模調動跡象’,但三次潭州會戰皆取得守土勝利的薛姓上將這次卻近乎固執的沒有引起絲毫重視,對戰區情報部門送來的情報皆束之高閣,置之不理。
直到4月28日,軍政部再次發來急電:“有大量日軍集結在鄂南一帶,目前正有南移之跡象,隨時會進攻潭州!”
薛姓上將這才意識到,日軍是真的要對潭州動手了。
不過這時的薛姓上將依舊沒有太過緊張,1942年年底第三次潭州會戰大捷后,第9戰區一年多都無戰事,潭州人民過了一段太平日子,他相信這次他依然會勝利,日軍依然會失敗。
在薛姓上將的詞典里,自大自負是不會存在的,他的自信是來自于萬家嶺,來自于三次潭州會戰,無論阿南惟幾還是橫山勇,都不過是他手下敗將。
4月30日,日軍第5陸軍航空軍將司令部推進至江夏!
5月1日,橫山勇抵達鄂南,設立湘省作戰指揮部!
5月2日,橫山勇向第11軍發布湘桂作戰命令!
5月3日,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田俊六將前線司令部移至江夏,第11軍司令官橫山勇率部在岳陽附近集結完畢。
5月4日,在湘桂作戰發起的前一天,有人問日本參謀總長東條小機中國軍隊的準備情況,東條小機說:“中國軍隊雖然估計到日軍將進攻潭州、常德、以及浙贛地區,試圖加強各個陣地,但其兵力分散,并未認真對待,更沒有看到中國對于帝國即將發起的全面進攻采取從其他方面集中兵力的情況。雖然中國軍隊也擔心帝國作戰有可能發展為更大規模的作戰,但總體而言,他們對帝國的作戰設想,至今沒能做出清晰準確的判斷。”
日本人對第9戰區的戰前準備洞若觀火,不說十分清晰亦有八分。
但薛姓上將卻并不知道,為了發動‘一號作戰’,日軍大本營在1943年底就在國內進行緊急擴軍,編組了14個獨立步兵旅團調往中國戰區,還成立了8個野戰補充隊隨軍作戰,隨時可補充部隊傷亡。
此外,原擬調往東南亞戰場的第3、第13師團等仍留在中國戰場,日軍此次直接用于湘桂作戰的兵力超過25萬人,幾乎是37年淞滬會戰投入的總兵力,雖然很多是國內擴軍招的新兵,戰斗力遠不如昔日,但也絕不是相同數量下的中國軍隊所能抵擋的。
從開戰以來,每次大型會戰,中方兵力都至少要在其兩倍以上,才有鏖戰數月的可能。比如徐州會戰,日方投入20萬人,中方卻投入了60萬;又如江夏會戰,日方投入18萬,中方集結全國兵力,投入超過50萬。
而這次,薛姓上將卻是不知彼也不知己!
1942年初,為打通滇緬公路,中國組建遠征軍,軍政部從第9戰區抽調了第15、第19兩大主力集團軍到滇省,到1944年初,又再次將7個軍調入印緬戰場,第9戰區已由巔峰時期的40萬降到不足30萬了。
哪怕就是加上四行團這種被那位嚴令擱置的特種步兵團,第9戰區內可戰之兵滿打滿算也就30萬。
30萬對25萬,這應該算是中日雙方在大型會戰中兵力最接近的一次了。
但就是這樣,第9戰區也依舊還有機會!
雖然唐刀已經根據目前戰區部署,知道第四次潭州會戰必然會失利,也知道衡陽必然會有一戰,但想到潭州城內的數十萬民眾,他依舊還想做出最后的努力,在4月底給自己在潭州的一位好友去電,再次闡述了自己對當前戰局的判斷。
不是謝近元,也不是老郭同志,這兩位雖然在這些年因為戰功獲得升遷,但由于受到唐刀的牽連,兩人已經被排擠出第9戰區的核心圈,別說給那位薛長官諫言了,就是連他的面都鮮得一見。
那是唐刀結識不到一年的一位朋友,年齡相差不大,意氣卻是極為相投。
唐刀在閑暇之余曾攜帶妻兒去往潭州,老上司謝近元聽說后,特意接待他,并專門邀請了自己在第9戰區的好友趙子立介紹給唐刀認識。
能和謝近元這樣的人成為好友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趙子立,豫省人,1908年生,結識唐刀時年方不過35歲,卻已經和謝近元一樣掛著一顆將星了。
而且這位年輕的少將可沒有絲毫家族背景,其18歲就加入西北軍,19歲考入黃埔軍校,跟隨過郝夢齡、關麟征等名將,既是實戰派又是學院派,從第9戰區的上校參謀到參謀科長再到少將參謀處長,可謂是不斷被重用。
唐刀和其相談甚歡的最大原因,不是因為這位在1943年年底就將升任為戰區參謀長,也不是這位是‘天爐戰法’的重要貢獻者之一,也不完全是他將是湘桂會戰之前第9戰區對戰局研判的最清醒者,而是通過交談,發現他極有主見,從不人云亦云,
唐刀來到這個時代,固然是希望靠著自己對歷史脈絡清晰的認知在這個時代改變一些什么,很多人如果不是因為他,結局甚至早已注定。
但唐刀是個正常的人,人在這個世上,不管友情愛情,其實都不過是在求同,在萬千人中尋找和自己志趣相投之人。
比如張將軍,他豪邁、熱血,具備最純粹軍人的氣質,這點就和唐刀曾經的那位大隊長極為相似,所以唐刀和他成為朋友兄弟,并不僅僅只是因為他注定名垂青史的名氣。
而這位名叫趙子立的年輕將領,其身上的某些特質,唐刀也極為欣賞,兩人年齡也不過差了7歲,從年齡段上來說算是同一個時代之人,相談甚歡的模樣,把主請客的謝近元都搞得有點嫉妒了,笑著說:“還是年輕人能說到一起去,我這個老頭子都快插不上嘴了。”
其實,謝近元此時也不過才38歲罷了,比唐刀也不過才堪堪大了10歲,只是在軍中多為副職,又在租界被困2年,曾經的飛揚灑脫也被磨礪得沉穩老練,話自然就少了些。
唐刀和趙子立兩人也談及過世界戰局的變化,唐刀有意識的強調了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的失利,他們若還想守住東南亞的寶貴資源,那打通大陸交通線是他們唯一的選擇,至于其他的唐刀不用多說,他也相信以這位對戰局的把控能力是能在豫省之戰結束前做出準確的判斷的。
雖然曾經的時空中,年輕的中將參謀長就是因為諫言而被薛姓長官冷落發配,可這已經是最壞結果了,這個時空或許有了唐刀的加入會發生點什么不一樣的變化呢?
哪怕潭州因為兵力增加多頂上一天,替衡陽多爭取一天時間,那也能多挖上一條壕溝,多撤出去些民眾。
果然,如同唐刀預料的一樣,年輕的中將參謀長從豫省之戰之初就因為唐刀去年年中時的提醒,對日軍動向極為關注,等到豫省之戰即將結束,日軍第11軍開始集結部隊,他猛然驚覺,這次日軍對湘省的進攻,可能不是司令官所想的還是和前三次差不多的規模,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要發起一場空前大戰。
若是這樣的話,第9戰區目前的兵力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求軍政部增兵。
趙子立是個性情剛毅且果斷之人,立刻動身趕往設在岳麓山下的戰區司令部。
盡管已是初夏,潭州的氣溫已經達30度以上,在第9戰區長官部大院的那顆百年槐樹下,薛姓上將依然一身戎裝,軍容整肅。
不過今天這位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風紀扣被解開,一臉輕松的正坐在竹椅上聽南岳管理局局長關于‘南岳一覽’的回報。
薛姓上將可不光是第9戰區司令長官,因為萬家嶺之戰的榮耀,他于1939年起開始兼著湘省第一行政長官的職務,軍權和政權集于一身,是當之無愧的湘省王。
在忙于戰事的同時,他還在南岳創辦工、商、農三所高等專科學校,并在衡山投入巨額資金,建設諸如忠烈祠、療養院等設施,這個所謂的‘南岳一覽’正是對這五年來湘省關于民生建設投入的宣傳文稿。
說白了,這是薛大司令官的政績,證明他上馬可以打仗,下馬可以治國,那是為他的未來鋪一些路。
站在這位的角度,隨著盟軍開始進入反攻,日本已經日薄西山,戰爭在兩三年內就會結束,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過,戰爭的結束,就代表著名將們退出歷史舞臺。
不愿意退出的,等待他們的只會一個字!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薛姓上將絕對是個有足夠政治智慧的人。
“報告!”趙子立進來后立即行軍禮致敬。
“子立來了,正好正好,幫我看看這稿子里這段話合適不合適。”心情不錯的薛上將招呼自己的參謀長坐下。
“好!不過,我還有些緊急情況要向您匯報!”
見趙子立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薛姓上將不由大為掃興,揮手讓幾名行政官員離開,自己則帶著趙子立來到作戰室。
“長官,我認為日軍這次即將對我第9戰區發起的進攻規模遠超以前。”
“哦?何以見得?”薛姓上將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幾日他最煩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日軍即將進攻之事,一周前他還在軍事會議上說日本人無力對湘省發起進攻,結果這一周來的情報已經在打他的臉了。
結果,自己親手提拔起來的中將參謀長竟然認為日軍發起的進攻規模還超過以前,這不是打臉,而是在拿腳往他臉上踩。
也就是這位知道自己這位參謀長的性情,知他沉迷戰事,少有挖空心思鉆營,就連提拔他當戰區參謀長,他也是當場驚呆。
“軍統方面傳來情報,日軍在平漢鐵路、粵漢鐵路運輸異常繁忙,有部隊大量調動跡象。另外,他們在長江中下游大量抓夫,湘北地區的日軍到處戒嚴,不準中國人通行,根據過去的經驗,一旦日軍在火車站附近戒嚴,鐵路運輸頻繁,同時大量抓夫,就是有大舉進攻的打算。”趙子立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將來自江夏、岳陽等地區的情報一一念出。
“而且,大量密封的軍列由豫省進入江夏,我有理由懷疑,日軍此次集結的兵力,將會超過我們的想象。”
“子立,你這實在是有些杯弓蛇影,日本人現在早就不比從前了,現在豫省之戰還未結束,他們何來的大量兵力集結?你告訴我,兵員從哪兒來?難不成調那些不成氣候的偽軍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可以大言不慚的說一句,縱使偽軍百萬,我第9戰區也可以一力破之!”薛姓上將很是不以為然的自顧自點燃一根煙。
“我個人的判斷,日軍恐怕已經從國內增兵了,您看這是軍統發過來的情報,從3月到4月底,日軍由長江下游上運的兵力達到了12萬,由上游下運的兵力五六萬,兩相加減,江夏方面增加的兵力已經有五六萬人,這五六萬人必然有特別目的,才會調動至江夏。”趙子立卻是固執的搖頭。
“就算日本人來攻,那頂多也就是四打潭州,前三次他們都鎩羽而歸,這次他們還能怎樣?”
“如果日軍的目標只是潭州倒也罷了,但依我看,項莊舞劍,恐怕日軍的意圖已經不僅僅只是潭州了。”
“那會是哪里?”薛姓上將輕輕噴出一口藍煙。
“我看這次日軍的胃口很大”
趙子立一口氣把自己和唐刀曾經探討的全球戰爭局勢詳細的給介紹了一遍。
薛姓上將眉頭狠狠擰了起來。
不是趙子立說的不在理,而是太在理了,其中的很多因素他都沒想到或者是忽略過去了。
更要命的是趙子立生怕自己這位司令官還有所不信,專門在最后找補了一句:“這是我去年9月時和四行團唐團長一起暢聊時做過的戰棋推演,當時唐團長就說,日軍若在太平洋戰場上全面失利,就一定會想辦法打通大陸交通線,否則東南亞戰場上的數十萬日軍在劫難逃。
現在看來,他的所有推測都是正確的,日本人果然先對豫省下手,而后兵鋒直指我湘桂兩省。”
如果唐刀知道這位竟如此耿直把自己還說出來,一定會提前告誡他,不要提自己的名字。
原因很簡單,薛上將以前是欣賞他,甚至愿意提攜他,但今時往日已有極大不同。
唐刀得罪的是那位,而薛姓上將謀求的早已不是戰區司令官之位,他要在戰爭結束后攀上更高的位置,就必須得到那位的支持。
他一直都在極力的和唐刀撇清關系,在唐刀率四行團抵達第9戰區的這一年半,這位甚至連見唐刀都沒見過一次。
結果倒好,他離得唐刀遠遠的,自己的參謀長卻和唐刀攪合到一起,甚至一副很欣賞唐刀的樣子,你說這位現在是啥心情?
只是,這些話只能放在臺底下而不能放到臺面上說。
“好!算你們分析的不錯,日軍要大規模進攻我湘省,你認為我們應該如何應對?”薛姓上將背起手看向窗外。
“我以為,首先盡快向軍委會要求給戰區增兵,其次,重新斟酌決戰地點。”
“怎么,你認為潭州守不住?或者,你認為該選擇何處決戰?”薛姓上將的聲音已經無比低沉。
就像貓科動物從喉嚨里發出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