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正在月色下前行的唐刀自己,絕大部分人不知道山西老漢是出于什么理由力推唐刀。
甚至,連最懂山西老漢的中年女子也不知道,依她對老漢的理解,唐刀在臨汾的一通操作,可不是那么令他喜歡,從兩員被忽悠的找不著北的心腹大將在小院門口當保安就可以知道。
或許有句話說得還是有道理的,愛你的人不一定完全懂你,這世上最懂你的人只能是你的敵人。
當有人將這個消息傳給那個坐在藤椅上正在看報紙的校長,并表達了同樣的疑惑,校長放下手中報紙,慢悠悠的告訴自己這位心腹:“百川此人,雖吝嗇狡猾,且極其自私沒有半點誠信可講,但他能在晉省第一人的位置上坐了這二十多年,又豈是僥幸?
或許,他沒有治國安邦之大才,但有一點,當下諸人卻是極少能與之媲美。”
“校長是說......”身著少將制服的天子門生微微一愣。
他自軍校時期便追隨這位,實是這位鐵桿心腹,還是極少聽這位極力貶低一人之后,又大加夸贊。
嚴百川此人因為中原之戰時喜歡在諸多勢力間游走,經常性的玩那種‘今天剛簽訂契約,轉過臉就不承認’的騷操作,但偏偏他晉省地處西北,既是北地重要門戶,又因地形原因易守難攻,大家伙兒恨得牙癢癢偏偏又干不掉他,估計這也是他敢在大家伙兒面前劃水的原因。
不過,這風評可是相當的不好!
平時一提到這位,校長就算面色不動,做為心腹的他也知道校長忍不住咬起了后槽牙。
“他個人特質更偏向民政營生,比如你讓他來行政院當個院長,他一定做得還不錯,但當一地主官負責方方面面,多少還有所欠缺。
不過,他能將晉省發展的還不錯,主要還是得益于他手下有不少人才,慧眼識人,更敢用人,這才是他嚴百川最大特質。”校長臉色不變,做出對這個老對手的中肯評價。
“校長您意思是說,唐刀......”天子門生剛說了一半,卻硬生生把話吞進肚子里。
唐刀別看只是個小團長,但上次四行團滯留晉東南無法歸建,這位知道后,卻是眉頭皺起,眼中閃出寒光。以他對這位的了解,那定然心中生怒。
“唐刀雖然桀驁,但他的確是個軍事上少有的人才。”校長眉頭又微微皺起。“他于淞滬大戰后的幾次參戰的戰報我都看過了,此子個性堅硬頑強,且機智多變,無論阻擊還是伏擊都不拘泥模式,日本人在他手底下可是吃了不少大虧。”
“若不是這樣的人才,他嚴百川又怎么會看得上,甚至不惜得罪軍政部,也要推唐刀上位。”校長背過身將目光投向窗外,不讓心腹手下看到自己眼中寒光閃動。
顯然,他的內心并不像剛剛聽到消息時那般平靜。
其實,相對于山西老漢公然挖角,他更多的是后悔。
本來不出意外的話,唐刀和四行團應該是他麾下嫡系人馬,結果是他為了安撫死守松江的67軍和43軍,將唐刀和四行營劃歸川軍,到這個時候他其實還有重新獲得這支精銳的機會。
結果,四行團卻被委任為輜重隊給遠在千里的友軍送裝備,這一送,可是進入北方戰區,不說徹底脫離了他的視線,但縱算是他,也沒辦法把手完全伸過去。
更讓他惱火的是,為了安撫龐大的川軍集團,他沒法以軍令的方式召回這支精兵,只能眼睜睜看著嚴百川這個投機分子肆無忌憚的對其進行拉攏和‘腐蝕’。
是的,當山西老漢以第二戰區軍政長官命令下達縣長委任狀之時,他就知道,那個該死的投機商又開始投資了。
只不過,他用的不是錢,而是權!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幾乎是每個男人的夢想,也沒有幾個人能擋住這種誘惑。
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那我就給你,山西老漢就是用這種近乎赤果果的方式,在向唐刀發出召喚,包括這次動用戰區司令長官的權力,將唐刀硬生生塞進參謀部當副主任委員,和一眾將領并列。
當然了,對于山西老漢這種常規操作,校長早已見怪不怪,這亦是他的手段之一。
不過,從某方面來說,山西老漢這廝,眼光可是足夠毒辣,能從萬千沙子中找到唐刀這顆珍珠,而且,一旦看準就下大本錢投資,就像他手下的四大金剛,無一不是人杰,尤其是那名傅姓大將,更是難得的將才,這也是校長不得不欽佩這貨的一點。
無人得知,在校長的心里,連戰連捷的唐刀竟和那位當初寧愿拋棄師生情誼也要離開他的天才學生在一個層次。
只可惜,那名黃埔軍校著名天才已然戰死,那也是校長無比心痛的一點。
他很難理解,為何他可以給高官厚祿,那邊只給一個所謂理想,那位天才的得意門生為何做出那么愚蠢的選擇。
這或許和出身沒有太大關系,而是和人本性有關。
有些人,內心最深處最在意的是自己,有些人,在意的是自己所愛之人,而還有那么一些人,是天下。
為此信念,他們寧愿犧牲自己。
所以,愛自己的和愛自己所愛的,都消失于時間的長河之中,但裝著天下的,留名千古!
少年熱血,熱血少年!
戰場上的唐刀,和那位當眾宣布脫離校長的天之驕子,何其相似。
想起報紙上唐刀手持鋼槍獨對四名日軍的堅毅背影,校長眼神中更是復雜難明。
他想不通,川軍窮得掉渣,為何優秀人才卻寧愿選擇他們,也不愿選擇自己。
難道,是自己給的還不夠多嘛?21歲的陸軍上校,他還想怎樣?
但,相比起唐刀的選擇讓這位心里不爽,更多的則是另一種不可言狀的情緒。
其實就連校長身邊的這位心腹都不知道,校長之所以利用背身掩飾住自己的眼神,那是他并不想讓任何知道他心中真正的隱憂。
山西老漢是個麻煩,可做為老對手,校長太知道他‘墻頭草’的個性了,什么都想要又誰都不愿意相信,本性又極其自私重利,這樣的人,或許機緣巧合之下能做一地梟雄,但絕不是雄主之才,無論時局如何變化,都不會成為他真正的對手。
換源app
校長真正擔憂的,永遠是那位小小教書先生,和那位交戰近十年,其麾下軍隊由少到多,再由多變少,所有變化皆和其是否走上高位有所聯系。
尤其是兩年前那次變故,那位不知用什么方法手段,竟然說動他那位小兄弟,直接給他來了個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然后再出面做和事老,使得他不得不簽訂了那份和平協議。
事后他想起,就算他狠其入骨,卻也不得不感嘆其所謀之精妙與長遠,實在是自己平生所見之第一人。
這樣的一個人,本身就已經很厲害了,其身邊還團結著一幫精英,那幫精英可都不是什么簡單人物,就連當初背著他狂奔十數公里的天才學生,竟然排名五十開外。
若是放在他這邊,如今少說也是個中將軍長了。
這才是他真正擔憂的,身處于晉東南的唐刀和四行團,不免要和八十集團軍那幫‘扇動性’極強的家伙們接觸,唐刀雖然出身清白,但少年熱血,難保不被忽悠。
還是要盡早將四行團調離北方,雙眼平視著遠方的校長腦海里閃過很多畫面,也默默做了個決定。
不過,一想到那個晉省‘土皇帝’,他也禁不住有些頭疼。那位可也是麾下擁有重兵的難纏家伙,他就算坐在最高位置,也沒法一紙調令就令其乖乖就范。
室內一時間有些沉寂下來。
直到數分鐘過后。
“校長!”天子門生忍不住開口。
“哦!那這樣吧!讓軍政部那邊通知第二戰區司令部,若日軍勢大,為安全計,其戰區司令部和后勤軍需等重要部門可擇機渡過黃河,但所有一線部隊,必寸土必爭,半步不退。”校長依舊沒有回頭,聲音略微輕柔的說道。
“是!”低頭領命的天子門生眼中閃過一絲驚駭。
他可是知道這道軍令的重要性,想必還在晉省的那位能喜瘋了。
要知道,在半月之前,這位可還下過一道死命令,晉省之軍,自司令官以下數十萬兵,必得死守當前防線,晉省乃北方門戶,千萬百姓需我等守護,皆不可丟,言退者,殺!
這道決死軍令,包括那位司令官在內,無人敢不服從。
首先,人家這是為國家民族的大帽子扣下來,若不聽令,那就是和全國全族為敵,誰人敢承擔這等風險;
其次,這位所說的殺,可不是說說而已,就像半年前的那位魯省大老,一樣是坐鎮一方的大人物,因為不戰而逃,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其影響力太大,若處理嚴重會使得魯省之軍做反,但這位卻是真的舉起手中的刀,一刀而下,赫赫有名大老頭顱落地,聲名狼藉,舉國上下,皆對其唾棄。
此一刀揮下,眾多大老皆被震懾,爭權奪利者尚有之,心思叵測者亦有之,但不聽軍令擅自退軍者,卻是銷聲匿跡。
結果,今日卻來了個極大反轉,竟然允許其司令部和軍需等重要部門在戰事危急之時撤離晉省,這無疑是給了那位大老一線生機。
實在是,幾乎沒有人看好晉省戰事,包括最高指揮部,私下里都認為失去晉省是遲早的事,黃河天塹,已是被認為北方最重要也是最后一道防線。
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天子門生腦海里很難不浮現出唐刀的名字,哪怕他那位校長在沉思良久之后半字沒有提唐刀之名。
若是因為唐刀,這位竟然改變主意,放過那位老漢一馬,那真的是有些太不可思議了吧!
欲取之必先予之!這位站在中國最高位置上的政治風云人物,實在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把這一套玩的爐火純青。
唐刀自然是不知道因為一道并不會給他帶來多少實際利益的任命、會讓一眾大人物們如此浮想聯翩,并做出各自相應對策。
在月夜下行走的唐刀此時倒是很有些期待晚間的會面。
22集團軍104師的李師長他不熟悉,不管是現實還是歷史記錄中,22集團軍最出名的應該是那位后來升任第36集團軍司令官的李家玉將軍,一名戰死沙場的上將。
上次給104師送物資,唐刀因為忙著和程大旅長會面,也并沒有親自帶隊,所以算是第一次見那位同省老鄉。
程旅長名氣雖然大,但唐刀已經和他是老熟人,對他那種快沒底線的‘吃拿卡要’套路早已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尤其是他麾下大將還在四行團當政治處主任,這次來四行團駐地,唐刀甚至都能猜到,他或許不光帶著警衛部隊,還帶的有輜重部隊。
否則,以他旅部到大口子洞不過區區40公里,他那里需要走上10個小時這么久。
現在日本人可比先前老實多了,白天也不敢進入山區,最多沿著邯長公路進行常規巡邏,就那,也要防備被打冷槍。
聽說特務營所屬偵察連最近訓練那些被挑選進來的老兵,最喜歡的訓練方式就是一個原特種中隊老兵帶上兩個候選士兵進入山區潛伏,利用地理優勢,對公路上的小規模日軍進行冷槍襲擊。
一方面訓練候選士兵潛伏能力,另一方面訓練士兵的遠程射擊和心理抗壓能力。
畢竟,再如何是大山,他們也不過三人,日本人更不是吃素的,不光人多,同樣有超強的射擊水平,還擁有擲彈筒之類的遠程重火力。
幸好,唐刀還沒聽到偵察連那邊的傷亡匯報,估計也是沉老六那幫家伙用的都是唐刀教的‘干掉一個不嫌少,殺掉兩個就是賺’,來上一票就熘,根本不和日軍硬碰硬。
不斷被襲擾的日軍腦瓜子估計都是嗡嗡的,沒有一個步兵中隊,根本不敢做常規巡邏,而超出縣城范圍五公里的山區,那就更不用說了,壓根不敢來。
不是這種現象,估摸著八十集團軍那位總司令也不會輕易召開如此高級別軍事會議。
別看每名將軍至少都是帶一個警衛連行軍,但若是被日軍圍上了,就算一個警衛營都完蛋。
日軍造不成威脅,就程旅長那個性子,又聽說唐刀在臨汾那邊瘋狂大采購,五個小時之內不抵達大口子洞,算唐刀輸。
距離唐刀不足五公里的程大旅長如果能知道唐刀是這么想他的,一定會......
“臥槽!你預判了老子的預判!”
因為他的背后,可是跟著足足一個馱馬連,以一匹馱馬可載重100公斤的重量看,程大旅長想的可是,他至少又可以在唐刀這邊打20噸軍需的秋風。
親自送自家旅長出門的王小強同志看著旅里聚集了四大步兵團最精壯的200匹馱馬隊伍,眨巴眨巴眼,表示又學習到了。
他那種在旅長面前哭窮賣慘的把戲,真的是太low了,看咱旅長,去開個會,都帶上輜重隊。
會怎么開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準備隨時拉東西走人。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程大旅長語重心長的教誨,讓王小強同志更是猶如醍醐灌頂,眼瞅著就要進化了。
唐刀真的很想對這二位說句話:格局小了,老子這次買回來的裝備,你一個馱馬連,只能拉點渣渣回去。
反而,唐刀最想見的,卻是那位西北軍第17師師長趙守山。
原因很簡單,半年之前的娘子關之戰,第17師的陜省冷娃們以八千陣亡為代價,將乏驢嶺變成日軍的焚尸場。
第17師傷亡有多慘烈?娘子關所在地縣志有記錄,乏驢嶺之戰后的第二年春天,去山地里種地的村民隨便一刨,就能刨出身穿藍色軍服的白骨。
時年不過43歲的趙守山,在那一戰之后,竟一夜白頭,從此后再無黑發。
‘士卒沖鋒殺敵處,娘子關外月如霜!’
這是一夜白頭的將軍含淚寫下的千古名句,送給自己麾下已經沉眠的8000子弟兵。
那一戰過后的清明節,陜省某縣域內,家家門前懸掛白幡!
一縣之民,人口本就不超過十萬,卻8000青壯盡去,再不歸家鄉。
ps:明天就是除夕,提前給大家拜年,祝書友們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