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著望遠鏡中已經殘破的城墻,國崎怔知道,這個看似隨時一攻即破的陣地,依然有著可怕的毒刺。
114師團昨日兩戰就在此地戰損將近千人的戰報,哪怕是驕傲如他,也不敢輕言攻克。
下達軍令簡單,但死去的卻是能為他的野心鋪路的英勇麾下們。
他們不是不能死,但不能就這么白白折損于小小松江城下。
“支隊長閣下,我看是不是和114師團協商一下,由他們來負責民居區域的戰場,而我軍,則集中兵力攻克那座堡壘,我相信末松茂治中將閣下會同意我支隊的請求的。”一旁的陸軍中佐看著自家少將支隊長連續收到兩封電報后久久沉默,只能如此建議道。
中佐參謀長的潛臺詞不過是:咱們給末松茂治那邊服個軟,雙方一起出兵攻打中國人的陣地,雖然戰功會分走一部分,但戰損不也變小了不是?
可以說,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式,唯一要犧牲的,只能是國崎怔少將閣下的驕傲了。
“不,114師團所屬昨日連續數戰已經戰損頗多,尚在修整,我軍不過一戰即向他們求援,豈不是讓人太小看我部了?”國崎怔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自己的參謀長,搖頭拒絕了這一提議。
每個人個性和看問題角度不同,對事物理解也各有不同。
在陸軍中佐參謀長看來不過是服個軟,對于國崎怔來說卻不是這樣。
末松茂治這樣給他穿小鞋,他還要跑去跪舔,傳出去的話,恐怕沒人會夸他能忍辱負重,更多的卻是說他是個軟骨頭。
尤其是一向對板垣征四郎這個‘鋼軍’師團長不怎么服氣的第六師團長谷壽夫,若是聽說此事后指不定就會各種冷嘲熱諷。
生死為小,失‘節’事大。
為了‘鋼軍’的臉面,他國崎怔怎么說都得死撐。
“那我部該如何進攻?”中佐參謀怕是已料到是這種結果,只能繼續行使參謀長職責。“職下以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國人用上了燃燒彈對付我軍裝甲車,那我們也可以用燃燒彈來對付他們,就是所需時間長久了些。”
“燃燒彈?”國崎怔的眼睛猛然一亮。“倒是個好主意,不過除了燃燒彈之外,我記得,我軍中儲存有特殊彈種,司令部在華北出發前密令過,若遇到中國人堅決反抗我軍受阻,可使用該彈種!”
“支隊長閣下的意思是.......”陸軍中佐倒吸一口涼氣。
那批特殊彈種的存在他也知道,專為攻克一些以普通攻擊無法奏效的陣地所用。
只是,這才剛剛開始,就要動用這種特殊武器了嗎?
“秋實君,你的建議很好,我軍想避免重大戰損又要執行司令部的軍令,燃燒彈是很不錯的彈種。”國崎怔一直很嚴肅的臉上浮現出淡淡微笑。“不過,中國江南不比中國北方,空氣濕度很大,而且水道頗多,為防萬一,在其中加入些特殊彈種對其進行有效殺傷,我相信司令部不會對此有何苛責的。”
“嗨意!支隊長所言甚是!”陸軍中佐重重低頭。
“那秋實君就去給炮兵大隊傳達我的軍令吧!”終于有了決斷的國崎怔微笑著點點頭。“我給他們30分鐘時間準備。同時命令第3第4兩個步兵大隊,在炮兵大隊覆蓋式攻擊我軍面前兩處中國人陣地20分鐘后,戴上防毒面具,攻入敵軍陣地,告訴他們,我在前線指揮部等他們勝利的消息。”
“嗨意!”
倉城城墻的警戒哨里。
唐刀一直拿著望遠鏡對距離自己不過400多米外的民居戰場默默觀察。
他清楚看到了保安團士兵們在中山大街以及左右兩翼上和日軍步兵的戰斗過程。
他看到了保安團士兵們基本按照他的部署,由各種弄堂各種暗道四處游蕩著對所能看到的日軍打黑槍丟手榴彈。
他甚至看到了日軍在中山路長街上拖行中國傷兵最終被激怒了的保安團士兵動用燃燒瓶將兩輛裝甲車付之一炬的全過程。
一直陪著唐刀在警戒哨對戰場進行觀察的警衛連連長彭沖同樣看到了這一切,他也憤怒也焦急并最終寬心,只是他并不知道唐刀為何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提起那桿帶著瞄準鏡的步槍。
絕對超過600米的直線距離,別說步槍,就是射程達千米的重機槍和機關炮也沒人能保證將彈著點放在五平方米范圍內。
用機關炮對那兩輛裝甲車或許可以,但也有將周圍離的不遠的保安團士兵撕成粉碎的可能性,那就更別提和裝甲車距離極近的己方傷兵了。
至于說步槍,他壓根就沒想過那種可能性。
哪怕是經歷過昨日一戰,唐刀在他的心目中幾乎已然是神話般的存在。
當然了,一身強橫的單兵戰力,固然是徹底折服陸軍上尉和一群驕傲的警衛連官兵的理由,但唐刀對戰場形勢的把握的精準,才是一幫原本驕傲的警衛連士兵們從此有令下達莫敢不從的原因。
從進攻到撤退,唐刀仿佛在日軍那邊安插了間諜一樣,節奏踩得精準無比,甚至連日軍最終會炮擊追擊他們都考慮到了。
向南行軍500米,恰到好處的逃出了日軍的炮擊區。
除了在戰場上戰死的,在整個撤退過程中,竟然沒有增加任何傷亡。
簡直是神了。
只是,陸軍上尉恐怕不知道,哪怕他通過一場戰斗自以為對唐刀的戰力和頭腦已經很了解,但他仍然不知道唐刀還有底牌。
或許換成牛二和楊小山等人在這兒,就會知道唐刀提起那桿加了瞄準鏡的莫辛甘納步槍想做什么。
親手槍殺自己的同袍絕不是輕易能做出的決定,對于唐刀來說,難以抉擇的,不是超過600米的直線距離,而是槍口套住的目標本身。
原本在未來,唐刀都是能排入中國軍中前五的超級狙擊手,哪怕他現在手中的槍和瞄準鏡落后了幾個時代,他也能保證600米外對幾乎算是靜止的目標一擊必殺。
用望遠鏡默然觀察著戰場的唐刀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揮官,他也是一名戰士。
中國傷兵滿臉的悲傷和絕望雖然有望遠鏡的他也看不清,但他能想象的出那些企圖攻擊日軍裝甲車并自己犧牲的保安團官兵的悲壯與無奈。
面對日軍的陷阱,他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戰場很殘酷,那是保安團官兵們想成為戰士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有些時候,他們必須學會放棄,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為了勝利。
唐刀最開始是打算用槍幫助傷兵解決痛苦,不僅僅是他很清楚日本人用此誘餌的目的,稍微的不冷靜,只會讓更多的士兵落入他們的圈套。
而是,做為誘餌,整個過程要遠比死亡本身來得痛苦的多。
幸好,保安團的士兵用燃燒瓶完美的解決了看似氣勢洶洶的日寇裝甲車,失去最大依仗的日軍步兵只能后撤。
被當做誘餌的傷兵是死是活唐刀無從得知,但有人將他背離,也避免了他的身軀被還在不斷爆燃的裝甲車燒成焦炭。
那一刻,唐刀無疑是欣慰的。
那群烏合之眾在經歷過殘酷的戰場后,在蛻變。
雖然不能說他們很快就成長為鐵血戰士,但他們沒有拋棄袍澤的同時還選擇了最正確的戰術,就已經證明,他們已經是合格的軍人了。
在日軍隨之而來的報復性炮火來臨的時候,唐刀依舊沒有離開,他將目光對準了陣地之外日軍的步兵。
直到炮火逐漸停歇。
突然靜寂下來的戰場留給士兵們的,是舔舐傷口,是等待,等待下一輪戰斗的來臨,但留給指揮官們的,卻是悄無聲息的較量。
雙方,不是猜測,而是推敲對方下一步的出招。
日軍步兵不是沒有行動,他們在重新集結,顯示著他們已經準備好投入下一波進攻。
唐刀的望遠鏡視野中,已經有不知道多少的日軍進入一線戰壕,他們的正面就是倉城陣地。
唐刀目光變得幽冷。
日軍步兵既然已經打算進攻,為何沒有常規炮火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