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撥回到一天前的凌晨。
構筑了足足一天工事的松江保安團2000號人馬早已是人困馬乏,卻被通知在民居前的曠野中集合聽長官訓話。
怨聲載道是小的,有不少痞子兵都是指名道姓的罵松江指揮部那些高官們不拿人當人看。
‘烏鴉’沒有,他一直在觀察周圍環境,就等著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溜出去,黑夜可以遮掩他的行跡,他要離開這兒,帶上他心愛的人遠走高飛。
2000號人的面前,站著保安團最高長官王公嶼王司令還有一個他們并不認識的陸軍中校。
“弟兄們!此次奉淞滬戰區司令長官令,我保安團全軍和第67軍43軍的弟兄們一起守衛我們的家鄉松江城,松江總指揮吳軍長已經向淞滬全軍明碼通電,說我松江守軍將人在城在,人亡城毀。
我保安團因為地形熟悉,被松江指揮部委任防御東城外陣地,我王公嶼沒什么好說的,只給弟兄們說一句話,我誓與松江共存亡,誓與弟兄們共存亡!”因為恐懼又或是因為沒有休息好,松江保安司令臉色灰敗,卻是強打精神交待了幾句場面話就把大喇叭交給了身側的唐刀。
“現在,請松江指揮部參謀部新委任的唐副主任給弟兄們訓話,他在淞滬和日寇血戰三月,有著極為充足的戰斗經驗,就請他來給我們說說這鬼子該怎么打才對。”
本就因為疲倦站得有些松松垮垮的保安團們可不是王公嶼那些貼身警衛,絕大部分是頭一次見唐刀。
一看唐刀不過二十歲出頭的青蔥模樣,軍銜也不過是中校,卻還要無比裝逼的和他們少將保安司令并肩站著,而且還要給他們訓話告訴他們該怎么和日本人打仗。
這那會樂意?有的不滿的嘟囔,有的由鼻孔發出冷哼,膽大的甚至開始和周圍同伴交談冷嘲熱諷站在他們面前的年輕軍官。
就算見過唐刀的三個少校營長此時或許也是因為勞累了一天心里不爽,干脆也不呵斥自己士兵,任由他們撒會野,也算是替他們自己出口氣。
誰讓這塊陣地是唐刀這個參謀部副主任力主交給他們的。
一個人小聲說算不上什么,但一兩千號人這么一來,就像是一大堆蒼蠅看見屎,還是綠頭大蒼蠅那種。
王公嶼一看這架勢,有些慌了,他平素是好吃好喝供著這幫家伙,但他可不敢保證在這種時候這些人會不會因為大戰來臨給他來個炸營,也只能再度硬著頭皮吼:“都給老子安靜。”
好歹是平時給大家發錢的主,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眼看場內的分貝降了一點,這位只能給唐刀做出更詳細的介紹:“或許很多人覺得他不過是個陸軍中校,來給我們保安團訓話不夠格,那我就告訴大家,唐刀這個名字或許不夠出名,但四行營的名頭夠不夠響?他就是這幾天聞名全國的四行營營長,這樣的英雄人物,誰敢說他不夠格?”
場內頓時安靜了許多。
人的名樹的影兒,松江保安團那都是江湖上的人物,唐刀這大名鼎鼎的四行營營長的名頭一被爆出來,誰還再敢小視他?
那可是帶著幾百號人和幾千號日本人硬抗了快一周的狠人。
但包括‘烏鴉’在內的松江保安團還是對狠人的了解不夠,他們眼前的這位,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狠。
嘴還特別毒。
“全體都有,立正!”冷著臉丟掉大喇叭,唐刀猶如一桿標槍一般站在保安團全體官兵們面前,金屬質的聲音沒看他怎么發力狂吼,卻是足以傳遍全場。“你們是垃圾嗎?”
這是唐刀和保安團全體官兵們第一次見面,卻上來就來了句下馬威。
“轟”的一下,卻不是綠頭蒼蠅遇見屎了,而有些像黑老鴰開會。
‘烏鴉’少尉和他的弟兄們差點兒沒炸了營。
他們是誰?他們是保安團,富饒松江城的守軍,平素就是那些大腹便便的富戶,見到他們也得面帶笑容的喊聲“長官!”老百姓看到他們,更是得低頭哈腰。
今天,卻被人當著面稱為垃圾。
“不是垃圾,為何站個隊聽長官訓話都像垃圾樣?”唐刀的怒吼聲再度響起,甚至壓過了一堆‘黑老鴰’。
“對我剛才說話不滿的,盡可以站出來大聲告訴我,說你狗日的說錯了,老子不是垃圾,而不是像個娘們一樣只敢在底下嘟囔!”
“不過,說自己不是垃圾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而得靠拳頭,老子也不妨告訴你們,你們王司令說我在淞滬血戰三月,作戰經驗豐富,既對也不對,老子的自我評價不是作戰經驗豐富,而是殺鬼子經驗豐富。
不算用槍,光是死在老子刺刀和拳頭下的鬼子,就不少于20人,其中一個,老子還清楚的記得,老子是一把捏碎了他的卵蛋,然后再幫他把已經無用的短把兒給扯了丟了。”唐刀露出一口白牙,殺氣四溢。
現場的保安團官兵們集體夾了夾襠,仿佛只有感受到那玩意兒還在,才稍微安心。
眼前這位真的是太特么兇殘了,你殺鬼子就殺鬼子,還用得著把細節都講得這么清楚嗎?
“這會兒是不是看老子很不爽?正好,老子看你們也不對眼,在軍中,那就用軍中規矩來解決,不服氣的盡管來,鬼子要來進攻,估計還得十幾個小時,老子再如何忙,幫著王司令教訓一幫垃圾還是辦得到的。”
唐刀絲毫沒有給王大專員留面子的意思,一頓狂噴,松江保安團這幫渣渣們還沒怎么的,王大專員在一旁卻是面紅耳赤。
不過,唐刀這話一說,原本還有躍躍欲試的痞子兵們卻是都有些躊躇了。
先不說眼前這位彪形大漢是不是真的有他所說的那么牛逼,光是用刺刀和拳腳就干翻過20個鬼子,但就沖著人家這自信滿滿的勁兒,還有那體型那腰桿筆直的氣勢,就絕對不是好惹的主。
橫行鄉里卻又懂得趨炎附勢的保安團官兵們別看武力值一般,但腦瓜子絕對靈,也極擅于變通,自己一個小兵,被人家陸軍中校罵一下也就罵一下好了,反正又不掉塊肉,犯不著上去再挨頓打不是?
唐刀霸氣的挑釁無人敢理,如刀鋒般銳利的目光也沒人敢正視,不知有自主地聲音小了,身體也站得筆直了。
“我之所以說你們是垃圾,不光是你們現在站的隊列,還有你們狼藉的名聲,走到哪兒,都說保安團不是軍人,是地痞流氓,是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的吸血蟲。”唐刀繼續說道。
“或許,那是真的,你們平時仗著有身虎皮,吃飯喝水連上個窯子都掛賬卻從未結過賬,還時不時打著保安團的名義、名為勞軍實為收保護費伸手找諸多商家要錢要物,不管是老百姓和富戶,看著你們就想繞道走。”
這總結,只能說,太到位了。
大名鼎鼎的松江三害里有兩個就是保安團的,說他們是吸血蟲其實都是太客氣的稱呼。
要松江人自己說,他們就是一堆臭狗屎,沾上誰,誰都惡心。
“可是,你們還有個身份,是無論如何也除不掉的,你們是中國人,是江南人,是松江人,你們的家在這里。
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跑,唯獨你們不能跑。你們再如何壞,你們的家還是在松江,你們的家人也在松江。
日本鬼子是什么德行你們可能不清楚,但只要你去過華北去過東北,你就知道,為什么日本人得名鬼子,那是他們殘忍的不是人類,所作所為堪比厲鬼,他們看我中華民眾猶如豬狗,動輒屠村滅戶。”唐刀怒聲道。
“說華北東北或許對你們來說太遙遠,那就說最近的,根據駐守金山縣城62師377團唯一幸存通信兵強三娃送來松江指揮部的戰報。
昨日傍晚,日軍已經攻進金山縣城,377團全團殺身成仁死戰至最后一刻,受創而瘋狂的日軍將報復的目標對準金山縣城周圍沒來得及逃走的金山縣民眾,從金山縣城撤離到山上躲藏的群眾,無論男女老幼,全部被屠殺,沒有幸存者。
你們覺得,誰能逃開這場戰爭?是你,還是你的父母妻兒?你們不敢死,那就是你的親人們死。”
“金山全城皆亡?無論男女老幼,俱被屠殺。”站在隊列中還不時將目光瞄向黑漆漆曠野的烏鴉聽到這句話腦袋里一陣嗡嗡作響,如果不是手下兩個弟兄扶著他,他險些暈厥在地。
他想娶回的那個人,他希望她還能再笑的那個人,不在了嗎?
有資格知道這個情報的王司令沉痛的點頭,擊碎了烏鴉所有的僥幸。
余下的時間里,唐刀再講什么,給大家如何演示制造燃燒瓶,如何利用錯綜復雜的民居環境攻擊,如何逃脫,他再也聽不見。
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滿腦子都是,干掉日本人,干掉他能看見的日本人,干掉所有的日本人。
至于說溜走,早已經忘了。
沒了她,光是活著,又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