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開槍了。
攻勢本就受挫,再被中國民眾刺激至發狂的日軍兩翼最高指揮官尹藤中二少佐終于下令潛伏于廢墟中的槍手開槍。
日軍少佐已經沒有耐心再去等踏平那個還在頑抗的堡壘把其中的中國軍人吊死那幫中國賤民的眼前了,他現在就要讓他們痛苦。
在那幫賤民面前,擊殺那個望遠鏡中舞姿曼妙的女子。
望遠鏡中,女子應聲倒下,尹藤中二那張北海道漁民特有的黑臉上,浮起猙獰而殘忍的笑。
帶頭的死了,那些賤民,應該就會像受驚的小雞仔一樣,四散而逃了吧!
那種悲哀而可笑的場面,一定很壯觀。
然而下一刻,漁民黑臉上的猙獰,凝固了。
就像是一副后現代主義油畫。
身軀上綻出血花的曼妙女子如日軍少佐所愿,軟倒于鼓面上,歌聲停了,鼓聲也消失了。
但,那些中國民眾,并沒有像日軍少佐想象的那樣開始四散奔逃。
伴隨著驚呼聲,青年學生們將大鼓從肩膀上放下,以最快的速度圍成一個圈把中槍女子保護于其中。
而中年人則帶著至少百人,沖上去,在青年人之前列成人墻。
青年,護著女子,男人們衛護著青年。
不超過十秒鐘,不同階層但卻是同一個族群的人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女子應該已經陷入昏迷,青年們從已經殷紅一片的鼓面上抬起她的身體向后撤退,無數的人簇擁在他們身邊,在他們的周圍形成一道人墻。
假若日軍再次開槍,那他們就是首當其沖。
但這,并不是讓日軍少佐表情凝固的真正理由。
而是,又一名女子站上戰鼓,頓足踢響大鼓。
她的臉上,掛滿淚痕,她的軀體明明在顫抖,她恐懼死亡,可她依舊站了上去。
“射擊!”日軍少佐近乎失控的怒吼。
槍聲響起,女子倒下。
悲呼中,又有女子再想上,卻被人群堅決阻止。
中年人滿臉悲憤,在幾人的協助下,將鼓面上已滿是鮮血的大鼓抬放至人群之前。
“咚咚咚!”
孤身一人,奮力擊鼓!
鼓槌每一次落下,鼓聲如雷,伴隨著的是一蓬血霧飄揚。
在五十米外法蘭西記者的鏡頭里,那隨著鼓聲飄揚而起的血霧,就像是一簇怒放的血紅杜鵑,美麗的近乎妖異。
又像,那女子從未倒下,不,更確切的說,是她們還在,還在那里舞蹈。
那是真正的生命之舞。
“咚咚咚”的戰鼓聲中,只聽中年人用盡生平最大力氣怒吼:“大刀,向著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大刀!”
“向著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剩下幾個被人群死死擋在身后的女子反應過來,高聲怒吼。
相對于對岸越來越熾烈的槍炮聲,她們雖然已經竭盡全力,但聲音依舊顯得孱弱。
可是,站在她們身側的中國人,不止她們幾人,是很多人。
“咚!”
“大刀!”
“向著鬼子們頭上砍去。”
“大刀!”
“向著鬼子們頭上砍去。”
。。。。。。
先是幾人,繼而幾十人,后來便是幾百上千人。
雖然攝于日軍可能射過來的子彈,站在河岸邊的中國人沒有那么多,但樓頂上,店鋪里,窗戶邊,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加入其中,匯合成一個聲音,縱情狂呼:
“大刀!向著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金戈如雷,鼓聲如雷,吼聲如雷。
一道道炸雷,在天堂和地獄的邊緣炸響。
就連距離此地超過800米直線距離的脅板次郎在那一刻都忍不住看向這邊,中國人在吼什么?
戲園子的窗戶前,身著黑色長袍的男子猛地握住了自己的拳頭,指甲刺破了皮膚,殷紅的血從指縫中緩緩流出,他也恍然未覺。
他沒想到,闖蕩江湖十數年,見慣生死如他,也會被眼前這一幕震撼至心潮澎湃。
上萬民眾的歌聲,雖然到后來僅留一句,但就那一句,卻是吼得連他都熱血沸騰了,他只想站在他們之中,振臂高呼:“大刀,向著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平生頭一次,他沒有以俯視之姿去看那些衣衫襤褸的普通人,他不光只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他們是伙伴。
想來,所有目睹這一切的中國人都有著和這個冷酷無情的江湖大佬一般的感覺,他們絕不會忘記10月27日的這個午后。
百米之外,是浴血沙場,那幾名身姿曼妙原本高不可攀的女子,以身做槌,敲響戰鼓,一個接一個站上屬于她們最燦爛的舞臺,以碧血激勵起萬人高呼:“大刀,向著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風情?又是怎樣的一種壯烈?僅僅只是回想,也令人忍不住渾身戰栗。
戰栗至熱淚滿眶。
他們知道自己絕不會忘掉這一天,但他們不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們這些人的后輩,在戰爭過后的數十年,亦會對寇之產品,說,不!
時間這個魔鬼,可以泯滅友情、消弭愛情、遺忘親情,唯獨族之仇,不能忘!不可忘!
忘此者,族亦可不存于世間!
看著眼前戰場沒能目睹這一切的陸軍中校側耳聽著遠方租界響起的炸雷,眼中熱淚盈眶,卻笑了。
哪怕是距離他不過數米,一枚步兵炮炮彈正在堅墻上炸響,雖未能破入墻體,但可怕的沖擊波依舊讓樓體都在搖晃,無數的灰塵灑落在他堅毅的臉龐。
但他依然在笑。
因為他知道,此聲一起,不管他今日是否敗亡,戰略目標已然達到。
從這一刻起,整個淞滬,整個中國,都會聽到一個聲音:萬里長城永不倒!
尹藤中二的一張黑臉已經猙獰至扭曲,怒吼的聲音整個野戰指揮部可聞:“射殺他們!射殺那些賤民!我看他們還有多少人敢站那里。”
“嘭!嘭!嘭!”三顆紅色信號彈從租界的某處射上天空。
紅彤彤的在午后的陽光下分外刺眼。
信號槍,還冒著白煙,握在斯馬萊特準將的手中。
超過一個步兵營全副武裝的西方聯軍,從各處工事中走出向河岸邊已經舍棄的野戰工事里進駐,輕重機槍也被抬出。
“將軍!”西方上校驚訝的張大嘴巴。
那是下令租界全軍一級警戒的意思,放在中日兩軍激烈交戰之時放出,很容易擦槍走火的。
“日本人在挑戰我們的底線,如果我們不做出相應反應,他們會越來越過分的。”日不落帝國準將的臉色淡然。
“如果他們想要戰爭,那就來吧!中國人能無所畏懼,我聯軍豈能弱于他們?”
雙眼凝視著河岸邊依舊不退的人群,聽著耳邊傳來的猶如驚濤駭浪一般的歌聲,日不落帝國準將對站在自己身邊的上校輕聲說道:
“相信我,詹姆斯,日本人贏不了這場戰爭,時間會告訴你,我是對的。”
驚訝中的上校沒聽到準將閣下呢喃的低語:歷史曾告訴我們,當女人都選擇走上戰場的時候,那個民族就是不可戰勝的。尤其是,這個民族,有四萬萬人那!
準將一語成讖,十三年后,當貧窮但團結的中國以震驚世界之姿踏上北方冰原,以一己之力和西方聯軍打了個平手。
一戰驚天下,中國贏得了尊重也贏得了發展時間。
天空飛翔的和平鴿,若只是因為可愛,最可能的結局,只能是被做成一盤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