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十名吏役的注視下,申知縣內心衡量了好一會兒,咬咬牙下定了決心,審!
眾目睽睽之下,如果一個堂堂的正印官知縣連案子都不敢審,那不成了笑話了嗎!
雖然不知道秦德威的陷阱設置在哪里,但可以使出官僚主義拖延大法,站在審案程序的起點,不往前走就行了!
官僚主義專治各種不服,一句走程序憋死多少英雄好漢!反正沒誰規定審多長時間,也沒誰規定一定要審出什么結果!
秦德威趕緊遞上狀紙,嘴里說套話:“縣尊明鑒!治下愚生不勝感激!”
申知縣看了幾眼狀紙,按程序寫了個“準”字,又扔給了刑房書吏存檔。
秦德威又滿懷期待的說:“現在就開始審理?”
申知縣又道:“你反告項金斗誣陷你,如今被告項金斗未在,怎么繼續審理?且先下去,等找到項金斗后,再另行確定審案日期!”
秦德威連忙提議道:“項金斗誣陷學生我強奪房宅戕害命,只要先查明事情真相,就足以判定事實,不用被告到場也能判定!”
申知縣拍案大喝道:“早就聽聞你慣會指手畫腳,但本官如何審案,不須你來教導!本官審案,就是要先錄被告口供!”
秦德威還想說什么,申知縣卻不給機會了,下令道:“左右將秦姓生員送出縣衙!不然治一個驚擾公堂之罪!”
秦德威苦笑搖搖頭,對知縣拱了拱手作別,就出去了。
而眾吏役目送小學生離開,感覺與想象中的天雷地火完全不同,難道小學生就這樣黔驢技窮了?
新知縣已經開始大刀闊斧了,又是暫停小學生叔父的捕頭差事,又是斷絕源豐號錢莊的業務,這小學生怎么一點正面反抗都沒有?
小學生只糾纏著那什么項金斗誣告,又有什么意義?說難聽點,就算抓到了項金斗,判決誣告罪成立,又有什么用?
申知縣出于謹慎,也稍稍回顧了下自己剛才的應對,都是按照程序來的,應該沒毛病!不會有任何把柄被抓住!
草草結束了今日排衙,申知縣回到縣衙后堂,嚴公子就坐在這里等候著。
聽到秦德威的行為,嚴公子也是十分詫異,琢磨不透秦德威到底是什么把戲。
那縣民項金斗確實與秦德威有點恩怨,去年項金斗因為拖欠官房租金,被秦德威借故趕了出去,并把官房占用了。之后過了兩個月,恰好項金斗的妻子因病過世。
所以項金斗才會有由頭狀告秦德威“強奪房產戕害人命”,當然這也是嚴公子多方尋訪后,在背后默默支持的結果。
對嚴公子而言,這又不費什么事,就當是一招試探了,不成也就不成,沒什么損失。
本來還以為項金斗這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又被秦德威抓住來利用,雖然不怕,但嚴公子卻因為猜不透秦德威的想法而煩躁。
自己智商絕對不可能比秦德威低!天下沒有比自己更聰明的人!
他忍不住就對申知縣指責了一句:“你當時應變不行,就應該將項金斗的狀子接下來,然后把秦德威當被告審!可你竟然被秦德威嚇住!”
申知縣氣哼哼的,嚴公子只會說得輕松!那時候自己剛進縣境,眾目睽睽之下就干違反程序的事情,那不是白送秦德威把柄嗎?
再說是項金斗這個不中用的東西突然害怕并跑掉了,自己一個新上任的外來戶,怎么去追人?
嚴公子覺察到了申知縣的不滿,又安撫了幾句:“不要緊,我們的所作所為這都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只要你還是知縣,這些權力就屬于你,不怕鬼蜮伎倆!”
及到次日,太陽照常升起,應天府府尹嚴嵩施施然來到公堂。
在這種太平時節,一位京兆尹的工作還是很輕省的,因為大部分實務工作都由下面縣衙做了,府衙工作內容大都是匯總和考核。
而且應天府這樣的京府又不像其他省的各府,上面還有布政使、按察使、巡撫、巡按等婆婆,應天府只需要直接向朝廷負責就行。
一杯春茶在手,嚴府尹開始考慮公務結束后,約幾個南京部院的同僚聯絡聯絡感情。
咚!咚!咚!咚!咚!突然一陣鼓聲傳來,打斷了嚴嵩的思路。
嚴嵩皺了皺眉頭,就大門口那登聞鼓,不是風吹日曬的擺設嗎?不是幾年都響不了一次嗎?怎么自己就天天能聽到?
有個差役連滾帶爬的進來,對嚴府尹稟報道:“大老爺!縣學生員秦德威又來告狀了!”
嚴嵩:“......”
這秦德威把府衙當成什么地方了?知不知道什么叫過分?
越想越煩惱,嚴府尹忍不住就拍案對吏役們喝問道:“昨天那鼓已經被敲破了,誰這么勤快把鼓修好的?發到江北草場當差去!”
秦德威大步走進來,行禮道:“縣學生員秦德威見過京兆尹,這次擊鼓,特為狀告江寧知縣枉法!”
嚴嵩揉著額頭問:“他又怎么你了?”
秦德威便告狀說:“昨日申知縣先是毫無道理的奪了在下叔父差事,又下令毀去前代成規,蓄意打壓與在下關聯的錢莊!”
這簡直是無理取鬧!嚴府尹很惱火的喝道:“這都是知縣權責所在,哪能談得上枉法?
再說知縣如何執政,又與你何干?你一個區區生員,還妄想操持縣政不成!”
看著嚴府尹要發火,秦德威毫不在意,振振有詞的說:“可是昨日申知縣已經開始審理在下反告縣民項金斗的案子!
在下身為原告,偏偏同日被知縣如此刻意針對,這必定是偏袒被告,利用職權對在下這個原告進行打擊報復!
申知縣行事如此明目張膽毫無顧忌,不是枉法又是什么!難道在下這個原告就活該被蓄意打壓嗎!”
嚴府尹:“......”
在都市傳聞中,小學生不但是南京城第一詩人,據說還是第一刀筆狀師啊,只是如今顧忌生員身份輕易不出手罷了。
去年前任知縣馮恩快被都察院弄進監牢時,小學生只靠著狀師身份就力挽狂瀾,硬生生在公堂上把馮恩撈了出來。
秦德威長嘆一聲,非常誠懇厚道寬容坦率的說:“在下并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迫不得已之下,只來府衙上告啊,府衙縣衙畢竟是上下一家。
不然在下早就拿著狀紙,去城東北南京都察院上告了,就是多走幾步路的事情,但那樣就太難看了。
在下這份用心良苦,也請京兆尹多多諒解啊!京兆尹?京兆尹?您怎么不說話?”
嚴府尹聽著秦德威在公案前嗶嗶嗶,只感頭痛欲裂,他知道秦德威很難纏,但踏馬的也想不到如此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