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府尹眼里,其實這些事真的都不是大事,項金斗就算誣告了又能如何,無非就是反坐打幾十板子再罰錢。
申知縣就算在這件事上有不當之處,就算被判了坐視生員被誣陷而瀆職,又能如何?最多口頭訓誡幾句和罰俸祿而已。
就算自家兒子牽扯出來,也是能擺平的。
可事情雖然不大,但它惡心人啊!屬于殺傷力不大,但侮辱性極強的事情。
嚴嵩畢竟是個聰明人,被秦德威擠兌了幾句后,立刻就有了主意:“秦德威!你這告狀其實是兩個案子!
你告申知縣,可以放在府衙這里。但你反告縣民項金斗誣告你,按道理確該縣衙審理,不該越級由府衙來辦!”
秦德威試探著問道:“所以京兆尹您的意思是?”
嚴府尹又說:“本官且將項金斗之事發回縣衙,先等縣衙審理結果!”
秦德威是用“申知縣不作為”當理由告瀆職的,如果申知縣開始審理此事,那就構不成瀆職了,秦德威的狀子自然就作廢了!
到此息事寧人,邏輯完美!
如果申知縣還是置之不理......一般人沒那么傻吧?就算做個樣子也好,再說還不一定審出什么結果,萬一項金斗不是誣告呢?
秦德威站在府衙公堂上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誠懇的說:“在下就聽京兆尹的安排,不去都察院了。”
嚴府尹不知為何,覺得有點虧心。
這小學生其實很客氣很給面子了,并沒有不管不顧的去都察院鬧,讓大家都下不來臺。他找自己告狀,大概也是想從自己這里尋求一點幫助吧?
但很遺憾,自己已經決定置身事外了。
就在今天上午,也是縣衙開始排衙的時間,這次也是新知縣上任后第一次排衙。
排衙接受下屬參拜的威風,不用再多說了。但申知縣在別處也當過知縣,倒不至于沉迷于此,只按部就班開始點名。
因為是第一次排衙,也是申知縣認識縣衙吏役的機會,一一將名字與真人對照,遇到重要的角色甚至還會聊一會兒。
當點名點到快班捕頭秦祥時,無人應答。然后又有值堂書吏稟報說,秦祥請了病假,這幾日都不來了。
申知縣冷哼一聲,本來就想針對這個秦捕頭,沒想到此人居然又給自己借題發揮的機會。
便開口道:“雖然秦祥病假缺席,但事情總需要有人來做,那就暫停了捕頭差事,另外可否有人暫代幾天捕頭?”
參加排衙的幾十個有編制衙役面面相覷,但誰也沒有冒頭。
就算有心動的人,出于謹慎心里也不敢冒頭。因為這新知縣還沒有建立起威望,大家不敢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再說秦祥可是小學生的親叔父!而且其他好幾個捕頭也都是前年小學生任用的!
申知縣看著這一幕,仿佛迎接儀式上的冷漠場景又重演了。這小學生到底有多么恐怖,竟然讓這些本地人不敢輕易反他?
自己這個知縣已經如此明目張膽,就差沒在腦門上刻字“打倒秦德威”,結果從士紳到衙役居然都沒人響應?
著急也沒用,慢慢來吧,自己畢竟是正堂知縣,大義在手,時間長了總會有變化的。
反正按照嚴公子指示,已經把秦祥暫時停差了,申知縣就繼續點名。
點名完了后就是議事,前一段時間知縣空缺,積壓的事務很多,都要一件件的說。
對此申知縣很有耐心,當知縣總不能天天就琢磨小學生了吧,也要干點正事。
說到錢糧事務時,申知縣突然把戶房和縣庫的書吏都叫道前面,開口道:“聽說江寧縣與別處不同,官房銀和門攤稅都是用源豐號錢莊的錢票來交的?”
戶房書吏答道:“確實如此,非常省心。而且每三個月將錢票匯總一次,然后去源豐號錢莊提取銀兩。”
“多此一舉!”申知縣先是拍案表明了態度,然后下令說:“馬上斷掉這項業務,不需要通過源豐號銀票來給縣衙交稅!”
戶房書吏面面相覷,這套官民兩便的機制都運行了這么久了,哪能說結束就徹底結束?
申知縣又對縣庫小吏道:“聽說縣衙出了庫銀四千,占了源豐號四千公股?你去將銀子取回來,這公股也不要了!”
縣庫小吏不敢頂撞縣尊,只能先應聲答應下來。
到此所有吏役終于徹底肯定,新縣尊看來就是要與小學生過不去了。那天在三山門迎接儀式上發生的沖突,并不是一個偶然。
一把手正印知縣敢如此霸氣的表態,但別人就不敢輕易附和了,一時間公堂里有點冷清。
正在這時,忽然有道大家都很熟悉的少年身影,從公堂外面溜達著進來了,然后熟練的站到人群側面,很隨意的對著縣尊拱了拱手。
讓吏役們好一陣恍惚,就像是昨日重現的感覺。
知縣排衙是最威風的時刻,但小學生的出現卻像是深深的嘲弄符號,一個不該擅自進來的外人竟然在縣衙宛如無人之境!
申知縣不由得大怒道:“誰放你進來的?”又對著門口大喝道:“門子為何不攔住稟報?拿下重責三十!”
門子爬進來叫屈:“大老爺明鑒!秦相公拿著府衙的辦事牌票,一直往里面走,小的如何敢攔!”
秦德威舉了舉手里的憑證,“在下傳府尹的諭令,請縣尊開始審理項金斗誣告在下一事!”
府衙牌票做不了假,但申知縣還是莫名其妙的,突然要自己審這個干什么?
秦德威便解讀說:“因為在下剛才去了府衙,把縣尊你告了!告的就是你坐視生員被誣陷而置之不理,是瀆職!”
申知縣感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你就為這么點破事,就跑府衙去告狀?告完了還回來當面告訴自己?
秦德威催促道:“審吧審吧,今日趕緊審完了,也好向府衙回報去。縣尊若是還不敢審,就真是瀆職了,會讓府尹言老爺很失望啊。”
申知縣真不想審這個案,他敢用全家來發誓,這里面一定有圈套!可是到底是什么圈套,想破頭也想不出來,這才是最難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