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層,直通電梯,是普通員工從不涉足的地方。
杜若飛的過往履歷,家世家境,喬錦心是一切空白。
躲他,她都過猶不及,來到這個世界她又極少看電視新聞,兩耳不聞窗外事,只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
“夏小姐,稍等一下,我去叫一下杜總。”
秘書落落大方將她引入一裝修豪華,中西合璧的寬大辦公室。
落地的玻璃透明櫥窗,既有一系列的獎杯獎牌,古玩字畫占了大多數。
她無意窺伺這櫥窗里的天機,可這里邊的一樣東西,還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視線。
那是一幅畫。
栩栩如生。
張牙舞爪妖艷的絲狀花瓣,一一展開舒展,既有天然又有人為的詮釋,它的生命似乎停留在了一生最華麗最輝煌的一刻。
花本身是無辜的,賦予它各種含義使命的,是人。
同花不同命。
她家里的那株被小心呵護滋潤著,而這一朵卻早早的成為了標本,為了觀賞跟藝術,被動經歷的磨難犧牲,沒人在意。
一想到這兒,喬錦心有些同病相憐的傷感,情不自禁跨到那寬大辦公桌之后,貼臉隔著那厚厚的玻璃,心疼摸了摸。
“你喜歡?”
身后的人語響起。
她一個激靈,轉過身。
是杜若飛。
西裝筆挺,明顯特意找人打理的發型,讓他看起來同喬錦心早先的認知里有明顯的區別。
不動時去了油膩,可那雙眼睛,還是充滿貪婪的欲望。
喬錦心的腦海里立時浮現出的,是西方神話里,伊甸園里的蛇。
她僵硬的搖搖頭,卻說不出話來。
一只手很沒有安全感的,死死把著紅木的櫥柜一角。
杜若飛抬腳朝她走來。
她有些癱軟,巨大的陰影襲來,她的喉嚨直發干。
杜若飛的皮鞋“沓沓”跺在實木地板上,清脆地很,均勻的步調,充滿了拿捏的自信。
喬錦心眼睜睜看著這個巨大的陰影,逐漸靠近,眼里的驚恐又被杜若飛的巨大身軀占據。
眼淚不知不覺溢出眼眶,她捂著嘴,又貼著那紅色櫥柜的透明玻璃慢慢滑落,后背的冰涼直戳神經。
“怎么了這是?這么怕我?”
杜若飛沒給退路,反而是將她完全逼進一個狹小的三角區域,連她緩緩蹲下都被一把拽起。
若是有外人進來,一定以為這是一個“霸道少爺”在同一個女人玩推拉的愛情游戲。
然而并不美好。
“花,你喜歡嗎?”
他拉起縮成一團的喬錦心,咬耳朵的樣子,輕聲呢喃。
喬錦心后退著,又退無可退,溫熱的眼淚隨著抽噎都吞到了嘴里。
“哭什么呢?我又不會吃了你。”
杜若飛為她理了兩鬢凌亂垂下的發絲,迷戀的眼神,流離在她的眉眼。
“這么好看的一張臉,哭花了,就毀了。”
下一秒,他就那么揭下喬錦心碩大的黑框寬幅圓眼鏡,抬起她的下巴,撫了撫額頭。
四目交匯的每一次,喬錦心都是慌忙躲開。
杜若飛硬是牢牢抓著那小巧的下巴,嘴角都跟著牽扯的用力。
“不喜歡嗎?欲擒故縱玩了這么多年,也該露出真面目了吧?”
喬錦心面對杜若飛說不出話來,她內心深處對他的恐懼,都來源于自己那次的無意識失控,她害怕的不是這個人,而是,她感覺到,內心深處的那些個黑蛇,蠢蠢欲動要出來吞噬了她。
杜若飛并不打算放開她。
他有種狩獵成功的快感,要不是有叔叔幫忙,他根本記不起那個風雨交加的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
可一切又的確奇怪,連監控畫面里,都只有她扶著自己上樓的畫面。
手上丑陋的疤痕卻永遠成了他深深的烙印。
不過現在這些已經不再重要,他已開始懂得享受這一切,比如,此刻,他開始迷戀起這些晶瑩的眼淚。
他嘗試舔舐它們,靈巧的舌尖,刺激著喬錦心敏感哭紅的鼻頭。
喬錦心終于回過神來,大口喘著粗氣,大力推開他。
“不要,不,不要!”
她終于如夢初醒,用盡全身的氣力,給自己擠出了一絲絲逃脫升天的空間余地,拼命沖向外面。
“夏,夏小姐!”
拉開那扇大門,迎面撞上了來送茶水的女秘書。
在女秘書的一聲驚呼里,她頭也不回,瘋狂地逃離。
大街上,繁華的路口。
她一下沖到馬路中央,讓來往的車輛避讓不急,很快就成了擾亂公共秩序討厭的罪魁禍首。
最后她急停在一輛白色小轎車車前。
車主一個急剎車右打,差點就一頭撞到了一側的防護欄。
這一危險的舉動,著實激怒的對方,自然要將頭伸出窗外,滴滴高摁兩下喇叭,指著喬錦心憤怒開罵。
“有病啊,要死死別處去,真晦氣!”
反觀喬錦心,雙手還是按在這白色車的前引擎蓋上,低著頭沉默垂下長長的發絲,根本看不清楚臉龐,任由對方唾罵。
后面排隊的小車子越來越多,不耐煩的鳴笛喇叭此起彼伏,又有人伸頭出來親切問候白色小車車主的家人了,他無奈只得下車,看看這行為反常怪異的年輕女人,究竟出了什么問題。
“小姑娘,你一直趴在我車前干什么?碰瓷也不是你這種碰法吧?”
他拉開車門,走到喬錦心身邊,趕人的同時也有抱怨,態度倒是比剛才破口大罵的時候好了不少。
喬錦心沒有理會,肩膀微微地聳動著,有些異常。
這是賴上我了?
這個想法一出,白色小車車主就又開始惱火了,扒拉喬錦心的動作有些粗暴起來,態度再一次惡劣。
“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回事的?年紀輕輕的,有手有腳,做什么不好,學人家碰瓷,要不要點臉的?”
單方面推搡一番之后,這小車車主終于看到了喬錦心的正臉。
滿臉通紅,嘴唇發白,最主要那雙直勾勾看人的眼睛,白的多,黑的少,嘴邊若有似無的微笑,嘿嘿地笑,不寒而栗。
車主愣住了,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里,后脊背一陣陣發涼。
那眼神萬萬不是正常人有的,下一步隨時要暴走吃人的樣子。
喬錦心反客為主,向他一步一步逼近,他嚇得不輕,大呼小叫著撲向后面一輛車。
“怎么了?”
不等對方瘋狂敲打自己的車窗玻璃,那玻璃自動緩緩地降下來。
“兄弟!兄弟趕緊打120,有瘋子,有瘋子!”
“瘋子?”
他摘下墨鏡,借著搭在車窗上的手上一把子力氣,將半個身子探出外面。
“哪兒呢?”
白色小車車主回頭的一瞬間,人居然消失不見了。
“是這個?”
順著手指的方向,他果然看到一個摔倒在地的女人。
看不見臉,只有長長的頭發,絲絲縷縷散開在柏油馬路地面上,俯瞰竟有些像一朵綻開的花。
馬路對岸,西裝革履的男人,低頭看看手腕七位數的金表,雙手環抱,冷靜看著馬路中央混亂的人群。
在小竹屋里,盤旋了兩日,劉衍覺得自己的傷,在神秘老者跟小猴子的無微不至的照料下,基本痊愈了。
終于在第三日一早,他穿戴整齊,抹了一把臉,站起身要跟他們告別。
“老人家!”
他剛邁步到了竹門門前,老者帶著形影不離的小猴子進來,端著兩個盆子,臉色不善。
他急忙后退,到嘴邊誠懇地辭行的話暫緩,換成了關切。
“怎么了這是?”
“這幫小鬼子!”
他手里端著木筷子,煩躁的拔掉上面的倒刺,將那小盆子一下推到劉衍面前。
劉衍接過一看,是碗清湯面。
這兩天,他也大概了解了老人的古怪性格,不敢推辭,抱著盆子,就大口吃了起來。
老者接著絮叨,憤憤不平,在屋子里轉了兩圈,從一堆雜物里,掏了半天,一下拿了根煙桿子出來。
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將那小鍋子在木桌上磕了幾下。
還能用。
一系列操作之后,他再次開啟了吞云吐霧模式,搬了張小竹凳子,坐在大門口,抽的很享受。
看樣子是好久沒過過煙癮了。
他抽了一陣子,似乎情緒平復了一些,由憤怒轉為惆悵。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這話像是說給他自己聽,又像是說給劉衍聽的。
劉衍抬頭,看了一眼這一人一猴,那門框好像一個畫框,三日斷斷續續的雨,讓整個林子里的水汽彌漫在空氣里,像在仙境,辨不清方向。
“你還,不能走。”
一袋煙抽煙,他嗆了嗓子,咳嗽了幾聲,有靈性的小猴子竟然知道給他拍拍背。
“為什么?”
他疑惑站起來,更多的是不滿。
他感激老者的救命之恩,可這也不代表老者可以控制左右他的決定。
“沒有為什么,為了治好你,費了我那么多珍貴藥材,你現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天下哪兒有這么便宜的事?”
“這個您放心,我決不會賴賬的,只是我當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定要離開,這賬我一定會還的。”
“還?你拿什么還?就憑一張嘴嗎?小伙子,現在你可是一無所有,我要求也不高,你在我這挖夠你用完的藥材就可以走了,別的我一概不管。”
“可是,老人家…”
“就這么定了,你可別想著逃出去。我會讓它盯著你的,何況這附近我布置了不少機關,沒有我送你,你是根本跑不出去的。”
“你要是不信邪,可以試試。”
“哎呀,這雨啊,又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咯。”
這番話說完,老人背著手微駝著背,消失在了雨中。
屋子里,只留下劉衍同這只小猴子大眼瞪小眼,后者甚至朝著他齜牙咧嘴一番,算是一種恫嚇威懾。
劉衍苦笑,有的時候他也懷疑,這小猴子會不會一拉下拉鏈,里面是一個聰明的小人。
碧山燕家寨。
燕明終于等來了那封威脅信。
精致的小楷毛筆小字,還挺秀氣。
不得不說,山本松崎這個人,長得雖好猥瑣些,一手字還真是不錯,字如其人,在他這里是反向的。
不過這字同他也的確有共同點:都透著股子陰柔心機。
“大哥,我說的沒錯吧,嫂子肯定在他們手里。”
燕明拿著信紙,眉間擰成一團。
“他一直以來的訴求,就是要我山寨跟他合作,打開興縣城門,我一直沒有同意,誰知道他們能搞出這么卑鄙的手段。”
“大哥,這咱們可萬萬不能妥協,到時候引狼入室,置萬民于水火,以后被千千萬萬興縣的鄉親父老戳著脊梁骨的罵。遺臭萬年,可要不得呀。”
“大哥知道,可是惠蘭她…”
“大哥,我已經派人去救大嫂了,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夏瑜這包票自己打的,心里都直打鼓,果不其然,話音剛落,那邊就有探子來報,說是山本老兒又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到了山腳之下叫囂。
“夫人,夫人也在嗎?”
“來報的兄弟說隨行的一輛圍的嚴實的馬車,說不定夫人救在車里。”
“走!隨我下山!”
燕明一聽,當即拍案而起,帶著人就往門外沖。
“大哥,大哥!”
夏瑜扯著嗓子喚了兩聲,也喚不來頭也不回的沖動燕明。
山本松崎的這一行動,也側面說明了小橘根本沒有得手,難道小橘也被這該死的小矮子給抓了?
她搖搖頭,不敢想下去,當下心里也慌個,來不及找佟懷信商量,撒丫子跟了出去一道兒下山,先摸清楚情況。
山腳下,聞訊趕來的夏廉貞,面無表情看著眼前這得意洋洋的跳梁小丑,率先對線。
“收剿山匪,乃我天朝內部朝政,就不勞大使先生操這個閑心了。”
“夏大人也太見外了,鄙人這次前來是有一份大禮相送的,望大人笑納。”
“嗯!”
說著話,山本松崎戴著純凈白手套的手一揮,立即有手下人從馬車里押解出一名五花大綁,被黑布蒙眼,嘴里塞進布團的青衫女子,十分柔弱。
“夏大人,這,便是那山匪頭子,燕明的壓寨夫人,李惠蘭。”
山本松崎一邊將人提起,一邊得意的介紹。
“恕夏某愚鈍,不知大使先生是何用意?”
夏廉貞坐在馬背上一拱手,表面上客氣,眼底都是不屑地輕蔑。
“大人,您說若是當著他燕明的面兒,把這女人給殺了,他會是什么反應,會不會歸順天朝呢?”
“呵,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下此毒手,我天朝做不出來此等不恥之事。”
“哦?那由我山本松崎代勞如何?你們天朝,管這叫什么?殺一儆百?哦,不對,確切地來說,殺雞儆猴,哈哈哈哈哈…”
“山本松崎,你要做什么,把刀放下!”
夏廉貞眼見著山本松崎拿起那倭刀,離著那女子脆弱的脖子,越來越近,知道他不是危言聳聽的開玩笑,勒馬上前,厲聲阻止。
“哦,對了,我還有兩份大禮,一道送給大人。”
隨后手下又陸續推著小橘還有顧維均,一一亮相,同夏廉貞見面。
“維均你?”
夏廉貞老眼瞇著看了一會兒才分明辨認出這個一身黑的男人是顧維均,感慨良多之余,禁不住跌跌撞撞下得馬來,有些激動。
顧家同夏家也是多年的世交,如今淪落到只剩這一根獨苗苗了,何況這個孩子,還是他看著長大的。
他不由自主走近了些,眼中有了心疼不舍,難過,百感交集。
兩年杳無音訊,沒想到再一次見面,他已經落在了賊人手里兇多吉少。
夏廉貞正感傷之時,誰知道山本松崎這小矮子,眼見得不遠處,策馬呼嘯趕來的燕明,塵土飛揚,眼中的精光一閃。
他直接棄了那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倭刀,又從內懷里掏出一把短柄的小刀,先是精確無比捅在了惠蘭的胸口,又拖著惠蘭撞在夏廉貞懷里。
夏廉貞有些懵了,眼睜睜看著山本松崎把那沾滿惠蘭鮮血的匕首送到他手上,他看著那張陰險的臉,撇向左側時,他基本反應過來,這是設計好的一出戲,做給燕明看的,其實也很拙劣,只是等他準備把那兇器給擲出去時,又愣住了。
這不是他的阿瑜,他的小瑜兒出嫁前,送給他的貼身匕首嗎?
怎么會,怎么會在山本松崎的手里?!
他正思索著,燕明一聲悲慘的嚎叫,像是受傷的一頭野獸,從馬上摔了下來。
連滾帶爬,搶過惠蘭逐漸涼透的身子,瑟瑟地仰頭痛哭。
“惠蘭,對不起,對不起,惠蘭!惠蘭!”
他用那雙粗暴的大手,努力地堵住還在汩汩往外直冒出的鮮血,無濟于事。
“救救她,救救她!”
“大哥!”
隨后趕到的夏瑜,同樣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她示意燕明將惠蘭放下,用自己從爺爺那學到的僅有的醫學知識,做最后的努力。
“大哥,嫂子好像沒氣了,你,節哀順變。”
夏瑜跪在惠蘭身邊,雖然抱歉,可她剛聽過心率,人還溫熱,心跳沒了。
止血也沒用。
“你胡說!胡說!”
燕明一把推開夏瑜,整個抱起惠蘭,眼中的恨意,讓夏瑜抖了抖。
“大哥!大哥!”
姍姍來遲的狗子等人,簇擁著燕明往寨子走。
“惠蘭,別怕。哥帶你回家。”
夏瑜沒跟上山,多做解釋。
她很難過,從頭到尾她都沒考慮過惠蘭的安危,更想不到她會是平白無故的“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