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樣?”
看著小皇帝一臉的急躁關心,錢太醫馬上撩袍躬身磕頭,拱手稟告。
“起稟皇上,這小野,這貓兒應該是精力耗盡,再加上它肚腹空空,內里沒食,暫時暈厥。”
“哦。”
小皇帝恍然大悟,點點頭,望向榻上那開始“呼哧”喘起粗氣的小橘貓。
“那你看著開些調理的,最好是藥丸。”
“遵,遵旨!”
錢太醫連忙起身提袍低頭小步撤出殿,出得門來才敢擦擦額前發亮的汗珠。
放松之后,心下立即開始委屈上了。他又不是獸醫,怎么就突然開始給貓看病了?
這小皇帝待這小橘貓極好,自己還只一日兩餐,都是清粥小菜,十分簡樸,為給這小橘貓補身子,竟然下旨讓御廚房做了極品鱸魚湯喝,一天三頓的喂,還有那些錢太醫特制的大補丸,搞的這小橘貓不過兩三天的光景,身體就肉眼可見的吹氣球般的鼓了起來。
小皇帝其實很喜歡小動物,尤其是貓。
他能救這只小橘貓只不過覺得似曾相識,喚起了他童年的往事。
他最快樂的時光,還是孩提時。
那時候他只六歲,還是李衍,他的皇帝哥哥(同宣帝)喜歡帶著他在御花園里玩彈弓射鳥,一射一個準。
也是在御花園,他見了皇帝哥哥的最后一面。
那陽光正好的午后,面色慘白的十五歲少年皇帝,竟然把自己養了許久的愛寵送給了他。
是只毛色很亮的大橘貓,很親人,不叫不鬧。
那被灼灼陽光照的反亮的皮毛,抱在懷里,一遍遍的摸,只覺得溫暖,心靜,讓人忍不住湊上前要蹭。
摸著它毛絨絨的胖肚皮,尚還年幼的小皇帝李衍,第一次體會到了喜悅跟滿足感。
這跟得個新式的風箏,好玩的竹蜻蜓是根本不可相提并論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便是與他皇帝哥哥的最后訣別。
這是把他自己最重要的一樣托付給了自己。
李衍難過了很久。
直到他被一方精致的小轎,吱吱嘎嘎抬到了永壽宮,淚眼婆娑之間,他緊摟死活不撒手的大橘貓,懵懂被迫著成為了這天下新的主人。
只可惜貓也有壽命的,這貓本就歲數大了,老的厲害,加上在和親王府受到的驚嚇,不吃不喝,很快就選擇在它從前熟悉的仁和宮內,默默地追隨舊主人去了,無聲無息。
等劉衍找到它時,它蜷縮成一團,毛都掉了一點,身子早就涼透了。
此時,還完全不諳世事的小皇帝,第二次體會到了生離死別,雖然這只是只貓,他難過了許久。
每當因為課業完成的不好,被皇太后罰了挨手板子的時候,他都會偷偷到埋這大橘貓的樹底下坐著,訴說自己的委屈,再悄咪咪抹個眼淚,如此之類的,直到十歲。
后來再想想,或許自己心中一直放不下,一直懷念的,不止是那只相處時間并不長的橘貓,而是同宣帝,他的皇帝哥哥。
龍誕香的裊裊余煙從龍頭的銅質香爐中彌散開來,小皇帝坐在明黃的龍榻之上,回憶往事,呆呆坐著。
原本在榻上放松癱倒的小橘貓,翻滾了一圈,發現小皇帝的眼神愣愣的,應該是出神了,感覺是個好機會,連忙一個打滾又翻滾的起身,可如今畢竟胖了不少,動作沒有之前利索了,不僅沒能一下翻過來,還暴露出圓滾滾的肚子。
她掙扎著卷起身子,誰知道這時候小皇帝會突然低頭。四目交匯之后,小皇帝把她現在所有的舉動都理解為賣萌撒嬌,求抱抱。
于是他毫不吝嗇,雙手夾著她的前爪腋下,一把抱起,再將她好好放在自己大腿上,快速來回摸著她鼓鼓的小肚子。
“喵嗚!”
她在他懷里極其不安分的扭來扭去,卻依舊擺托不了小皇帝的無情鐵手,擼她的決心。
她有些羞恥,最后只好無奈的自暴自棄,像青樓被piao的,又身不由己的可憐姑娘,雙眼放空,等小皇帝擼完。
她要奔潰了。
白天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看著她不說,晚上小皇帝做什么事情都要抱著她,吃飯批折子就不說了,連睡覺還要緊緊抱著,她真是要無語瘋了。
誒,不對?!
這好像是她在這個世界十九年,第一次跟異性同床共枕啊,還摟的那么緊的睡!?
想到這兒,她有些慌張,有些上頭,心也跟著“怦怦”加速。
她咽了口口水,心中同時安慰自己。
人貓有別啊,她現在在對方眼中,只不過一個可愛的小貓。
一起睡又怎么樣了呢,他剛剛還肆無忌憚摸她肚子來著。
心中有些異樣的奇妙情愫在悄悄生長。
當然,眼下脫身才是最重要的大事,不然照這樣下去,她遲早要被喂的胖的走不動道兒。
這就是妥妥的糖衣炮彈,讓放松警惕了,好進一步控制。
想到這兒,她終于第一次劇烈的掙扎起來,“喵嗚,喵嗚”叫著,猛地蹬了小皇帝手一腳,終于重獲自由,得以在地上傲嬌直起下巴,踩著貓步離開。
只是還沒到門前高高的門檻,飛速旋轉著呼嘯而過的一團黑影,就“嗖”一下子穿過耳尖。
身為貓的靈敏,她很快偏頭來銜,還是那么巧,被她剛好接住。
叼在嘴里,定睛一看,她才明白是逗她玩的紙團兒。
這是在干嘛?
她有些生氣了,甩著頭,把這紙團用力甩到一邊,彈在墻上還又飛出去了。
只是以后她每一次正準備抬爪出去的時候,那一個個的小紙團就如雨后春筍般“嗖嗖嗖嗖”,戲謔又帶著故意,還四散而來,在不同方位開花,忙的她整個上串下跳,伸出兩只前爪去接。
她心中要抓狂了。
明明知道這游戲幼稚,可就是停不下來。
就像她如今只吃魚的本性是一樣的。
真毒啊!
她在小皇帝逐漸開懷的笑聲里,反復追著一次又一次起飛的“活動”紙團,最后他還居然拿出了,當年她心智有缺,喬錦心陪她玩鬧時的神器:羽毛片子。
她的理智,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去,不要去。可根本抵抗不了這其中的誘惑,抱著那上下抖動的羽毛,嗨玩的不行。
她內心含淚,只能繼續被迫留在這偌大的皇宮里,成為小皇帝的“玩物”…
喬宅近些日子披紅掛綠,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賞賜是隔三差五的來,好東西是時不時就到,本來人丁稀少,皇太后隨手一揮,賜了不少人,光是看家護院的都二三十人,更不要說廚子小廝,粗使丫鬟。
原本門庭冷落的喬府,也是日日有高乘的華麗馬車迎來送往,推杯換盞的應酬更是與日俱增。
可袁蝶衣卻是日日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愁眉不展。她不明白,大人為何會答應做這駙馬爺,娶這皇太后侄女,行事作風也高調的很,與從前完全大相徑庭。
換在以前,她會無條件相信大人的一切行事,都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可這一回實在反常,從舉止,到與她的相處。
總覺得大人說不出來的奇怪。
她嘆口氣,坐回梳妝鏡前,端詳起自己。
未施粉黛,微蹙蛾眉,眉似遠山,目含清波。
可惜,那個她唯一能放在心上的人,似乎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
“啊,姐姐,小生哪一處不尋到,卻在這里。”
一陣咿咿呀呀的昆曲,鶯聲燕語鳴如剪,讓她不由自主打開門沖到屋外。
光線葳蕤處,粉墻畫垣。
裊裊晴絲之間,執扇身著草綠戲服之人,舉手投足,眼波流轉,逃不過一個“情”字。
她靠在紅柱之上,看的癡了。
假鳳虛凰,春光曖昧。
“姐姐,咱一片閑情愛煞你哩!”
纏綿幽微伴著落紅,紛紛點點落在她身,明艷如出塵絕色的空谷幽蘭。
她暗自伸了手,學了手勢動作,跟著轉身,有些笨拙。
她學的入迷,記起好幾年前,自己偷跑到后山獨自整晚學戲的熱情,記起那改的貴妃醉酒,記得那句鼓勵“總有一天,你會成名成角兒的!”
原來,這一切她的喬大人還沒有忘!
正興沖沖要奔向仍在開腔娓娓唱來的喬大人時,她眼見得一名打扮華貴,身著繁復花邊對襟的女子,從身后侍女手中接過一件披風笑靨如花,貼心為其披在身上,舉止親密。
她停下腳步,有些明白了這一曲的意義到底為何了。
不過就是未成親夫妻二人間的小情趣,她卻自作多情,生了不少不該有的情愫。
她看在眼里,有些刺痛落寞,背過身默默離開不打擾,才是最佳的選擇。
掩上門,她再次坐回梳妝鏡前,出神的發呆。
這皇太后的侄女,也是個留過洋學的新派姑娘,聽說族里長輩給安排了婚事,雖嘴上沒有極力反對,暗地里卻偷偷帶著丫鬟來偵查,沒想到幾眼,就淪陷了。
談吐不凡,眉目如畫,最關鍵還細致入微。
如今親自接觸了,還多了一條,會哄女人開心,足夠體貼。
不是不解風情的愣呆子。
回去路上,她拎著帕子一角,小臉通紅的直偷笑。
半路卻殺出了攔路虎。
“等一下!”
一個臉龐還顯稚嫩的小丫頭,突然跳出來攔住二人去路。
“干什么?”
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不足為慮。
誰知道下一秒,這不起眼的小丫頭,直接反手勒了這正主的脖子,隨意一扭就咔嚓應聲斷了,放手之后,人便如一攤爛泥倒在地上。
一旁的小丫鬟,直接嚇昏過去了。
“首領!”
不遠處走出一男人,戴著黑色禮帽,叼著點燃的紙煙,微微一笑。
“好久不見啊,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