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馬氏婦唯馨得沐天恩,貴為王妃。然恃恩而驕,恃寵放曠,妖言惑眾,品行不端。奔嚎于宮內,有失婦德。但念其秉性淳良,受奸人所惑,罰居思靜庵,悔過靜思,望其循規蹈矩,謹言慎行。
和親王李珩,玩忽職守在先,放縱妻室、疏于管制在后,命其于府中檢思言行,閉門省過。
欽此!”
“罪臣接旨!”
伏叩于地,再雙手奉上,和親王無奈接過圣旨,心中苦澀。
雖是皇帝下詔,可很明顯這是皇太后授意的。
“和親王,這近來行事還是加小心著點。”
宣讀的太監李德喜,將明黃布的圣旨交到其手上,還好心的提醒。
“公公,能否在老佛爺跟前幫忙進言幾句?帶幾名仆從一道去思靜庵?王妃一向身體孱弱,這馬上入冬了,我怕她身子熬不住。”
李德喜搖頭嘆息。
“和親王,不是咱家不幫,老佛爺的脾氣您也是知道的,仍在氣頭上,此時進言無異于火上澆油,等過一陣吧,過一陣風頭過了。”
李德喜安慰的拍拍和親王,便領著兩個同來的小太監很快出了門。
“咳咳咳咳…”
不住重咳的和親王妃由一個下人攙扶著出來,用帕子一角掩著口鼻,不難看出形容枯槁。
“不用求她了,我馬唯馨這一輩子都不用求人。”
她單手扶著才能勉強維持身形,搖搖欲墜。
和親王心疼的急忙來攙扶。
“馨兒,你這又是何必呢?”
和親王妃將自己的手從和親王懷中抽離,倔強的依舊站著。
“安排馬車,我現下收拾收拾就去。”
“可馨兒你…”
和親王伸手,可他的王妃卻已經轉身毫無留戀的離開。
她的到來,似乎只是為了留那幾句驕傲的話。
一個轉身,便是一輩子。
和親王府上下都站在門前,愁云慘霧目送王妃一個人單薄的登上簡陋的單篷馬車。
那純白色的梨花外披風,簌簌的抖著,一陣一陣吹進和親王心底。
那也是一個秋日的清水早晨,年少不羈的他一人一馬車,單腿抵靠在車套子上,手拎著酒壺,漫無目的奔馳在郊外。
秋風卷落葉,黃片墜枯碟。
這樣美麗的意境里,一串銀鈴的笑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純白的窈窕身影,那靈動如林間小鹿,一下子就闖進了他的心房。
更不要說后面三番兩次的“偶遇”。
即使他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女兒家的小心思,故意營造的機會,也知道她并不如眼前自己所見如此單純,可他明白,她為了自己想要的,付出了多少。
義無反顧,從不后悔。
也許從一開始,他們沒有互相完全坦誠,這便就會是一個悲劇收場。
只身坐在車駕上的馬唯馨,閉上雙眼,手中默默撥著一串念珠。
她的心靜不了。
被她推入河中溺亡的侍妾,因胎兒太大,難產而死的小家格格,一碗毒藥灌啞的伺候丫鬟,還有永遠開不了口的穩婆。
她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直到自己也有了身子,她沒日沒夜的睜著眼,擔驚受怕著還在肚子里的孩子遭了不測。
她疑心每個人都是來復仇的,她的一日三餐都要先喂了狗吃了沒事才敢動。
等孩子呱呱一落了地了,她更是備加仔細的呵護,誰成想還是被人奪了去。
名正言順,理由正當。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孩子,可十幾年過去,她除了越來越瘋,什么都改變不了。
其實她心里早就清楚,即使她的衍兒要回來了,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了。
冥冥之中,她終于相信了什么叫因果輪回。
車走到幾近黃昏,才終于是停了,駕車的車夫,在外喊了句“王妃,到了。”
馬唯馨施施然,緩步下車,盯著這庵前門匾額看了良久。
“老佛爺,您這是怎么了?”
永壽宮內,單手撐頭冥思的皇太后,心中也不好過。
她原本也只是個市井的小婦人,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小日子。
有朝一日,這似水平淡的小日子,卻被強行闖入的一伙人打破。
她被告知是這馬大人,早年在外養的私生女兒,如今找她回來是為了能夠參加新帝的選秀。
真是荒唐可笑。
二十多年都未曾找過,如今來尋就是為了選秀?
何況她早就不是處子之身,且已為人母,這樣大的漏洞內務府會查不出?
她不想殺頭,也惦記兒子,可是這馬大人根本也不念及骨肉親情,不僅殺了她的丈夫,還要拿著她孩子的性命作威脅。
她心如死灰,哪知道進了宮,卻一路順風順水,最后竟被選了寧妃。
可宮里的每一步都處處暗藏殺機,她要自保,活著見兒子,就要一步一步走好,走到最高位,成為這三宮六院的主人。
這皇后她雖沒做成,可她肚子爭氣,懷上了龍嗣,也是道廣帝唯一的兒子。
那一年,道廣帝薨。
她母憑子貴,從妃直接晉升為皇太后,垂簾聽政,權傾朝野。
她哭的最為哀慟,倒也不是為了道廣帝,而是她的父親大人告訴她,她那個在宮外的孩子,失足跌落山崖,下落不明。
對于道廣帝,她有說不清的情愫。
這是一個對她極好的男人,為人也溫和善良,可是她并不愛他,在她眼里,先帝只是個長年體弱多病,淪為前朝斗爭的犧牲品。
她擦干眼淚,心如玄鐵。
她馬唯寧母子是絕對不會再像個軟柿子一樣,任由他人揉搓。
整頓朝綱,肅清外戚干政,一通政令下來,也初見些成效。
只是她忘了,人心隔肚皮。
總有人會在薄弱處大做文章,比如這母子親情。
她的好兒子在外人的挑撥,尤其是他所謂的好外公,馬太保的挑唆下,一次次大殿之上的言語沖撞,言辭激烈表達不滿,儼然是水火不容。
她一怒之下奪了馬家世襲爵位,貶了族內所有受牽連者官職。一道懿旨一下,稱皇帝有病,只能靜養,實質是圈禁禁足,生活起居一應都有專人記錄匯報。
那年的冬天,京地特別的冷。
她的好兒子卻偷偷央求了一個宮人,想從結了冰的湖上溜出去看看。
他微服改裝還沒走出多遠,便被監管的太監發現扯了回去。
她得知以后,恨忤逆之子,到現在還要挑戰她的權威,于是她一氣之下,殺雞儆猴,在他面前活生生叫人打死了這個宮人。
如今回想,或許那血腥場面,讓她這個傀儡皇帝兒子,徹底失去了希望,才會郁郁而終的。
她心中有些不忍。
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早就回不了頭了。
好在,那個宮外的孩子還在,也是和親王多方打探還是找到了他。
她心下一軟,終于念及了些舊情。
“李德喜!”
“奴才在!”
“宣和親王進宮!”
“嗻。”
喬宅門外,一名黑不溜秋渾身的少年,腳步虛浮踉蹌,用盡渾身最后一絲氣力,終于是到了那漆黑大門之前,大力的拍門。
“有人嗎,有人嗎!開門!”
他終于是站不穩一下子跌在那高門前。
門是被小橘打開的,她探頭看了半天沒見人影,剛要回身,誰知自己的腳踝卻被人一下子捉住了。
她嚇了一大跳,條件反射甩開那桎梏的一只手,重重踩了下去。
少年只悶哼一聲,隨后就昏死過去。
小橘鎮定下來,見發現腳邊這黑乎乎一團的,翻過來一看竟是個人,面上額頭燒的黑紅。
“誒,醒醒,醒醒!誒!”
她在他面皮上重拍了幾下,毫無反應。
無奈之下,她只得單手扶起,將之扛在肩頭,撿回府里。
只是剛一接觸她便感覺到了少年極燙的體溫,伴隨著他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打擺子,癥狀不輕。
“怎么了這是?”
“大半夜的誰拍的門?”
喬錦心出來匆忙,只肩頭多披了一件,便出來察看情況。
小橘沒吱聲,停了腳步。
喬錦心幾步上前,見這張黑瘦的臉是大力,有些驚訝的叫出聲。
“大力?”
原來是認識的,怪不得燒成這樣,會來這里敲門。
“小橘你去請大夫!”
喬錦心不由分說將人一把背起,直沖進自己屋里。
“師,師父。”
“你醒了?”
喬錦心聽著大力微弱的喚,有氣無力,也不真切。
“村,村,村里。”
“村里怎么了?”
喬錦心雖一直在問,腳下也不敢耽擱一下。
“晨,晨叔…”
“晨叔怎么了?”
說到這里,大力又再次昏死過去,頭也跟著垂下來。
“大力?大力!”
“大力,你別睡啊,大力!”
喬錦心見此情況是真急了,慌里慌張在院子里大呼小叫。
“怎么了這是?”
連袁蝶衣也出來瞧,整個喬宅登時燈火通明。
喬錦心的屋內立了不少人。
兩個妾氏用手里帕子捂著嘴,也站著遠遠的看。
三更半夜的,醫館都歇業了,這郎中還是小橘從人被窩里硬薅來的。
深秋的天,大力身上穿的明明很單,躺著地方卻浸濕透了一個人形印子。
“嗯!”
小橘把人往前一推,下巴一指,讓其看病。
那大夫也年近半百,拿著老花鏡上前湊近看了幾眼,馬上一p股跌坐在地,隨身的藥箱子都摔開了。
他倉皇往后直縮著,用窄袖口極力掩口鼻,模糊不清的直喊著“瘟,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