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羨腦子一嗡,池時說得沒有錯,他們在祐海的時候,明明白白的說清楚了。
甚至池時讓他應承了條件,才隨著他上京城來的。本身就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可他為何內疚得不敢直視池時的眼睛,甚至對于用九次背鍋就讓池時消了氣,而感到無比慶幸!
他的腦子來京城的馬車上,在那口黑棺材里,被池時給換掉了吧!
“所以,你口中那個私造官銀的狗東西,是誰呢?”
池時還有半截話兒,沒有問出來。
是不是同你母親的案子,也就是你的仇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你同周淵就像是兩個失去了母親的狼崽子,一旦逮著了機會,就要猛咬回去?
“是沈家,生養出沈觀瀾的沈家,也是養出張太后的沈家。”
沈家簪纓百年,乃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在大梁朝開國之前,沈氏便已經是一方豪族了。那張太后名喚張玉,她的母親,乃是沈家嫡女。
在父母亡故之后,年幼的張玉被接回了外祖沈家,一直養大。是以雖然她并非姓沈,但同沈氏女無異。沈家是太后的娘家。
周羨說完,看著池時的眼睛,她興致缺缺的伸了個懶腰,好似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只是話趕到上頭了,方才隨口一問。
“那錠金子怎么用,你已經知道了不是?畢竟你之前…”池時說著,做了一個轉手指的動作。
周羨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他小看池時了。
他就那么輕輕地轉了轉,池時都已經全部瞧在了眼中。
他擔心劉御史不愿意將那錠金子交給他們,于是搶先一步,將那錠金子在手中轉了轉。看著好似隨便拿著玩兒,但實際上,他在掂量。
一錠官金,有多重,沒有比他們這種生在富貴窩里,床都恨不得拿金錠子鋪的人更清楚了。
沈家人私自拿了金礦,為何不悄悄的放在他們的金樓里,打成首飾,亦或者是做成一些小金魚,金塊兒。金子之前,屁股上沒有戳那個大印,也沒有關系。
可他們為何要鋌而走險做成官錠?
這其中一定是有更大的利潤可圖,要么,他們缺斤短兩,做成了官錠,拿錢的人,鮮少會對其價值產生懷疑;要不就是,為了替換銀庫里的真金。
池時敲了敲馬車壁,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她撩開了馬車簾子,對著周羨說道,“算是對你即將背鍋九次的傷補了,雖然你早就知道了。”
她說著,跳下了馬車,背對著周羨揮了揮了,然后走到罐罐身邊,翻身坐上了小驢。
“久樂家去了。”
她只是一個仵作,對于周羨即將要面對的惡戰,已經做完了她能做的事。
周羨坐在馬車里,一直到池時的背影看不見了,方才問道,“常康,我同池時認識不過短短時日,緣何要同他解釋?”
常康眼眸一動,回過頭來,對著周羨嘿嘿一笑,“殿下,您還是別想了。左右您自打認識池九爺以來,便被他吃得死死的!瞧著跟我老家那邊的耙耳朵,那是一樣一樣的。”
“得虧九爺是個兒郎,不然的話,小的還以為,您鐵樹開了花,老和尚動了凡心啊!”
周羨黑著臉,將那馬車簾子重重的一摔。
“常康,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常康死豬不怕開水燙,笑道,“好叻,我不說!殿下,我倒是覺著挺好的。我們殿下,身上有了人味兒了!不過,殿下,咱們就這樣讓九爺走了么?不需要他進宮去作證么?”
周羨閉著眼睛,背靠著馬車壁,“不必將他卷進來了。咱們現在即刻進宮。”
兵貴神速!池時斷案有一個令所有敵人都聞風喪膽的優點,那便是快。快到對方還來不及布置,就已經落網了。
池時的事情已經了了,現在輪到他了。
冬日的夜,格外的漫長,那花街柳巷里的唱詞,仿佛纏綿了百年,方才漸漸平息。
那種粘膩的感覺,像是南地春日里連綿不斷的雨,讓人心生哀怨,透不過氣來。
池時拿著帕子,擦了擦虛目右邊第三根肋骨上的灰。自打來了京城之后,案子太多,他已經沒有辦法每日都給虛目擦拭了。
屋子里的炭盆子,燒得暖烘烘的,時不時的,有嘭的炸裂聲。
她進宮回來之后,池家長房派人來打探過幾回,見宮中并無賞賜下來,楚王也無所表示,便淡了回去,又變成了她入住種李院之后,那副進水不犯河水的樣子。
池時倒是覺得清靜,她擦掉最后一點灰塵,將帕子放好,便坐到了桌案前,那上頭放著的,正是離開永州來京之前,祖父給她的書。
只聽得咣的一聲,池時瞇了瞇眼睛,下意識的朝著窗戶口看去,起風了。
在京城的一條小巷子里,一個穿著錦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奔跑著,他一身的酒氣,臉上滿是驚駭之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因為摔倒過的緣故。
上好的織錦早就被掛花了,扯出絲來,他的頭發亂糟糟的,發冠早就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男子一路狂奔,瞧見了一個堆在門口的柴火垛子,臉上一喜,慌亂的鉆了進去,瑟瑟發抖起來。
不遠處,清脆的鐵鏈聲,在地上拖行,咣咣咣的,像是一記又一記的猛斧,砸在了他的心上,繼續嚇得他不能呼吸。
女子的歌聲,笑聲,喘氣聲…由遠及近,像是在他的耳邊縈繞一般。
一滴汗珠滑過他的眼睛,他伸手一摸,卻見自己的手心里,紅彤彤的一片…
男子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顫抖著,恨不得將自己整個人都縮進地縫里去。
“嘻嘻…找到你了喲!”一個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男子驚駭的掀開了蓋在柴火垛子上的雨布,拔腿就跑。
那女子笑了起來,月光照耀在她的身子,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印在墻上。
呼呼的北風將影子吹得晃動起來,只有那黑影肩頭扛著的長長的鐮刀,紋絲不動。
“三二一…”突然之間,那長鐮刀動了,幾乎是一瞬間,男子倒在了地上,圓滾滾的頭顱落了下來,骨碌碌地滾了出去…
“第二個,今天也沒有被臟血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