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不再(下)
柴薪桐等人出了皇宮,薛正武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潘金海也看著他,點了點頭,表示鼓勵。手機端//
他沒有回那崇仁坊,那高大的柴府對于他來說,只是冰冷的住處,而不是家。
自打大皇子出了事之后,范直拍手稱快,他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夫子廟出的手。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原因有二:一則是天下間敢在軒轅家頭上動土的沒幾個,其二便是他和弟弟小的時候曾見過夫子一面,雖然那時是看在他們的爺爺份上。
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是夫子廟的反撲。
他本想繼續進言,繼承自己弟弟的遺志,可被柴薪桐給勸住了,也只能作罷。
只是他沒注意到自己的女兒,聽到大皇子受傷,臉上全是擔心的神色。
柴薪桐撐著傘,便直接來到了大理寺。
圣皇金口玉言讓柴薪桐暫時執掌大理寺,小太監們自然不敢懈怠,他們才從皇宮里出來,召諭便已經到了大理寺,小太監還專門捧著官印候在大理寺,等著柴薪桐前來。
交接并沒有什么困難,這些日子這位欽差大人早已和大理寺的眾人混熟了,而且柴薪桐也在大理寺監獄里講過學,自然沒有任何的阻礙。
柴薪桐和小太監寒暄了兩句,將其送走之后便直接到了大獄。
他的步子有些沉重,低著頭,在這位老人面前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一陣風從那高懸頭頂之上的小窗口吹了進來,樊於期緊了緊身上的囚服,看著柴薪桐,滿臉的慈愛。
“我都知道了。”
柴薪桐瞪大了眼睛,他們才做出決定,他都沒回家,樊於期怎么就知道了?
“我雖然老了,不如以前了,可在這朝堂之上的人脈你也別小看,你們才說完,我便知道了,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拿到兩位將軍的兵符安軒轅熾的心了。”
柴薪桐看著老人,點了點頭。
“對不起。”柴薪桐低下了頭,淡淡的說道。
樊於期反而灑脫一笑道:“說什么呢,我這種人,你拋開個人情感因素,別去考慮仙兒,你說我該不該死。”
柴薪桐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只是不知道仙兒如今身在何方吶!”
柴薪桐咬著下嘴唇,抬起頭堅定的說道:“我一定會讓她來見您最后一面的。”
樊於期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很祥和,淡然,這才柴薪桐的心里更加的難受。
他嘆了一口氣,出了大理寺,想了想,便朝著崇仁坊走去。
柴薪桐沒有回家,他把袁星辰帶了出來,他想請袁星辰尋人,可現在是白天,風雨綿綿,一片陰暗不說。天下星數不勝數,除了比較特殊的,幾乎不可能把每個人的命星和人對應起來。
柴薪桐聞言,有些失神,正準備失魂落魄的離開時,袁星辰開口了。
“若師傅不介意的話,弟子愿意一同陪師傅去找找,雖然只是用的直覺。”
柴薪桐看著這個還沒正式拜師的徒弟,袁天笑著點了點頭,便帶著袁星辰出了門。
一襲青衣和一襲黑袍走在了街道之上,青衫人要高大些,他撐著傘偏向了黑袍人的那邊,而黑袍人也撐著傘,不過他 的傘要小一些。街上有商鋪的店主看著這奇怪的兩人,只見青衫人的衣服濕了半邊,而那黑袍孩子在青衫人的身旁顯得尤為的安心。
大傘當遮住小傘,大人當護佑小孩。
店主們看到這一幕,笑了笑也不多言語,看了看這天,估計今日不會再有生意,便關上了門。
柴薪桐和袁星辰走在了街道上,柴薪桐看著這個閉上了眼的孩子,心里面有一絲擔憂。他換了只手撐傘,并拉起了這個孩子的小手,雖然有些不方便,可這樣他的心安些。
這個曾經沒有任何朋友的孩子,眼皮一動,險些睜開了眼。
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淺笑,閉著眼,細細的感悟著,尋找著。
袁星辰帶著柴薪桐一路向前,兩人走出了城。
柴薪桐看著這座莊園,有些驚訝,這是樊於期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袁星辰睜開了眼睛,看向了柴薪桐。
“沒辦法,我借助師傅你的命數尋找,冥冥之中就把我帶到了這兒來,我也不知道準不準。”
柴薪桐看著折扇大門,沒有鎖,他撒開了拉著袁星辰的手,往前一推,門居然開了。
門口的大槐樹依舊,柴薪桐眼神一凝,看到了門庭之中,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有一把躺椅和一個爐子。
他把傘遞給了袁星辰,大步的走了過去,用手探了探爐子,還有余溫。
柴薪桐看向了四周,轉了兩圈,卻空無一人。
“九仙,九仙!”他喊了兩聲,出了風雨的聲音,便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猛然的低下了頭,最后拉著袁星辰頹然的往回走。
“師傅,不用擔心,老人們都說,只要相互想著對方,就一定能見面。有句話不是這么說的么‘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相信,您一定會再和未來師母相見的。”
柴薪桐看著袁星辰,笑著再度摸了摸他的頭。
他默不作聲,不知道怎么和孩子說,“人生何處不相逢”不相逢的前一句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海茫茫吶!
柴薪桐把袁星辰送了回去,這才撐著傘,一個踏過青石板街,回到了那冰冷的“柴府”。
他推開了門,便立在了原地。
接近金秋,他費心心思尋來的秋海棠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的開了花,紅如火,似乎這院子中也變得溫暖了起來。
他記得,雖然通州較涼,可她卻執拗的找了一個院子,種滿了紅色秋海棠。
可現在比海棠更紅的是,那油紙傘底下的一襲紅衣。
人比花紅,亦比雨后花嬌。
一襲紅裙轉過身來,看到了青衣的小先生。
“沒想到在長安,還能看到滿園的秋海棠。這里的氣候適宜,一年四季皆比通州暖上不少,可種之花多不勝數,為何偏偏種上了秋海棠?”
柴薪桐聽到這話,心中突然不安。
“我獨愛求海棠。”他盯著面前撐著油紙傘的女子。
“承蒙錯愛。”
柴薪桐低下了頭,不知道該怎么說。
兩把傘立在了雨中,兩個人無言。
柴薪桐最終只能喏喏的說道:“我剛從莊園回來。”
樊九仙面無表情。
“我們進去說吧!”他想拉她的手,可被她一瞪,卻不敢向前了。
記得初識的時候,也是被那么一瞪,心都便沒了;可如今這一瞪,心卻微痛。
“為什么?”他只能問道。
樊九仙低著頭,傘遮住了她的眼簾,只能看到一襲長裙似火。
“一個男人,在生命最后的關頭,沒有勇氣去想想他愛的人,去想想他的朋友,抱著所謂忠義,坐以待斃,我實在不能理解。”
“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可依然能為了愛,為了朋友不顧一切。我是不懂什么大道理,沒有拯救天下蒼生的大抱負,可我明白一點,我不能讓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失望。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可講,哪有那么多的大事要做,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當個小人物。”
柴薪桐低下了頭,他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也不能反駁。
想到當初在法場之上的表現,他便十分的慚愧,不敢多言。
看著柴薪桐的樣子,樊九仙有些不忍,嘆了一口氣說道:“男兒有男兒的樣子,有他的抱負,我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想成為一個累贅。祝柴公子日后平步青云,飛黃騰達。”
柴薪桐張了張嘴,不知道作何解釋。
雨滴順著傘落下,打在了鞋尖之上。
“而且,他終究是我父親。”
兩人立在雨中良久,未曾有一語。
樊九仙撐著傘,掠過了柴薪桐,她雨傘邊緣的雨滴濺在了他的肩頭之上,略涼,略重,略心酸。
當樊九仙走到了門口的時候,柴薪桐終于鼓起了勇氣。
“還有機會么?”
樊九仙沒有回頭。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會回通州,長安雖好,可我仍覺得不及通州萬分之一。”
柴薪桐便又沒了聲音。
“對了,小女子還想請柴大人幫一個忙。”
柴薪桐猛地抬起頭來。
“你說便是。”
“幫我找到婉兒的尸骨,好生保管,終有一天,我會回來帶她回家,找到她的家。”
“一定。”柴薪桐堅決的說道,只是不知道是一定找到尸骨,還是一定等她來拿,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多謝!”樊九仙踏出了柴府。
雨聲正盛,海棠正艷。
可柴薪桐雙眼無神,耳邊也沒了聲音,腦海中一片空白,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屋里。
幾年后,窗外雨聲大作。
風雨難掩故人面,他也曾想過無論風雨多大,都要追風趕雨的去見上故人一面。
可如今,雨落聲如珠落玉盤,雨落幽潭,唯有四字泛于心田。
“故人不再。”
這位當朝的權臣,天下間人人都稱贊的庇寒司掌舵人,名聲大噪的皇儲之師透過窗口看到了庭院之前開得正盛的花無聲哭咽。
又是一年花開時。
海棠猶紅。
故人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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