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的雨,這段時間的烈陽。
兩者相互交替,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如今已經發現了上百具骨骸。
雖然知道軍營里的瘟疫很大可能是由這些還有殘骸,還有殘骸上殘余的肉和血水引起的,但潘美不敢也不愿意處理這些骸骨。
這其中的人,很多都把一生大部分的時光留在了這座長城上。
人生時,猶守此處;身亡后,當歸故里。
潘美不敢確定瘟疫一定來自于這些骨骸,所以也不敢急著去處理。剛開始隨軍的幾位軍醫,都染上了瘟疫,渾身出現了紅斑,整個人燙得和火爐一樣。
軍營中所有人都是這種狀況,甚至駐守的大將也是如此。不過他跑得快,急忙跑到了州府里,接受最好的治療,病情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但大部分的士兵可就慘了,軍醫尚不能自救,更何況他們。
周圍有些村落,村落里有些老醫師,他們聽說了這些事兒,從村里帶了一些食物,一些草藥過來,這才堪堪維持住了軍營的所需。
幾位老人走出了村落,來到了長城腳,便再也沒有回去。
士兵們一感到自己得了病,便走出了軍營,躺在了長城腳下他們經常尿尿那地方的旁邊。
那兒往常丟著一些垃圾,如今堆滿了盔甲,還有一些尸骸。有的是只剩下了骸骨,那是最先死的一批人,他們的骸骨放在那兒,沒人愿意處理,也沒人愿意接近。
那些因病而亡的尸體,開始發出了臭味,在這荒涼的幽州,天空中盤旋著不少的烏鴉和禿鷲,發出了聒噪的聲音。
對于那些知道自己得病的士兵們而言,這些禿鷲不是讓人生厭的惡鳥,而是他們的歸宿。
或許他們回不到故土了,他們都明白,更懂其中的難處。他們只希望這些禿鷲帶著他們的血肉,飛在高空中,能遠遠的看一眼故鄉那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一個士兵嘴唇皸裂泛白,他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他很早就躺在了這兒,天空中的禿鷲在他上空盤旋,不斷的叫著呼朋喚友,準備一起享用即將到來的美食。
士兵臉色很難看,露出了笑容。
他不想浪費軍營中的食物,醫師都死了好多個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救了,便自己走出了軍營,躺在了尸骸之中。
他的不遠處,便是和戰友們一起比誰尿得遠的地方。
那地方,有過他們的歡聲笑語,近在咫尺,可是如今啊,他卻連爬過去的力氣都沒了。
而遠方,有他的故鄉,他的哥哥和父母,甚至還有已經過門的妻子,只看到過一眼的孩子。
士兵舉起了手,招呼著天上的禿鷲和烏鴉。
禿鷲和烏鴉從來沒有見過,食物反而招呼自己的。
士兵看看身旁,他躺在了尸骸之中,臭味鉆入了鼻腔,但他反而覺得有些溫暖和溫馨。到了最后的關頭,他都和兄弟們在一起,唯一的遺憾,應該就是沒有回到故鄉吧。
他的手緩緩的放下了,幾只禿鷲從上而下,猛地撲向了這食物。
潘美舉起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揮下。
身旁的拿著弓箭的士兵們也松開了弓弦,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些禿鷲用長長的喙貪婪的分食著自己兄弟的血肉。
他們閉 上了眼,不忍心再看。
王樸走了上來,拍了拍潘美的肩膀,他原本是個大謀士,可這兒的大將軍都跑了,大皇子也沒有到位,他又不愿意走,便成了潘美的謀士。
當將軍走了之后,也是王樸傳了假的軍令讓潘美主持大局,這才穩住了局勢。
王樸和潘美年歲差不多,可他總穿著青衫,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總是撫摸著自己的長髯,若有所思的樣子。
今日,他看著轉過臉來紅著眼的潘美,點了點頭,眼中帶著悲哀。
“這才是最好的歸宿,現在沒人敢去收斂尸骸,若是殺了禿鷲,瘟疫會更加的嚴重。”這位軍師和謀士看向了天空,臉上帶著希望,有些氣虛的說道:“也許當它們到了天上,兄弟們也能趁機遠遠的看一眼故鄉。”
潘美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么,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他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如今糧食短缺,瘟疫四起,他們快到絕路了,甚至就連救援的百姓,都犧牲了不少。
潘美以前殺敵,只是覺得大家奮勇向前,總能讓更多的人活下來。只要他夠勇敢,夠強,就能保護很多人。但現在他才明白,有些事兒,他努力是沒用的。
王樸嘆了一口氣道:“我們的軍糧快要見底了,州府也不送糧食來,但我們不能再要百姓們的糧食了,他們的死亡率也不低,若是這病傳了出去,你我都是罪人。”
道理潘美都懂,可他不想坐以待斃,對于他這種在戰場上廝殺過的人來講,從沒有投降一說。
但如今啊,他似乎不得不坐以待斃,不得不投降了。
“就沒有一點兒辦法了嗎?”
潘美還想再堅持一下,王樸搖了搖頭。
“如果不想讓更多的人受難,我們必須給自己造一個籠子,當籠子里的鳥,不和外面聯系。”
這個決定潘美很難下,這樣一來,就意味著封閉這方圓數十里。可這樣一來,士兵們不病死,也得餓死。更何況,如今還有莫名的東西不停的襲擊士兵。
他看著王樸,重重的點了點頭。
王樸看到潘美的反應露出了笑容,這位日后將在戰場上抵抗柳承郎的軍師找到了一柄鋒利且又仁慈的刀。
“不過,我們也有一線生機。”
潘美猛地轉頭,看著這個鎮定自若的男人。
“我寫了兩封信,送往長安,其中一封是送往了忠義侯府,另外一封則是送往了庇寒司。”
潘美有些不解,按理說他們的事兒,應該直接送往兵部,送給如今的代吏部尚書兼尚書令的荀法,送給庇寒司和忠義侯府有用嗎?
況且,如今世人都知道忠義侯出了長安,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把信送去他的府邸,有用嗎?
潘美帶著疑惑看向了王樸。
王樸摸了摸下巴上的長髯,微微一笑說道:“忠義侯徐長安沒在長安,但夫子廟的新夫子齊鳳甲在,還有晉王府的智勇侯姜明在,他們肯定會關注忠義侯府。送往忠義侯府讓他們看到的概率,比直接送去他們府邸的讓他們看到的概率大得多。”
潘美點了點頭,接受了這種說法。
姜明和徐長安、齊鳳甲和徐長安的關系天下皆知。這種做法,自然是最聰明的。
“那庇寒司 是為何?”
王樸嘆了一口氣說道:“一切的開端都是由奇怪的東西殺害我們的士兵而開始,那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方式,你能做到嗎?”
潘美搖了搖頭。
“士兵都只剩下了一張皮和骸骨,肉完全消失了,莫非你還覺得不應該讓他們介入嗎?雖然說在修行者的面前,人命如同草芥,但若是一萬個人呢?十萬個人呢?倘若他們面對的是鐵浮屠或者山陣呢,即便強如他們能夠開山裂石,但也不能那么容易的就取勝。”
“可若論起手段詭異,就得靠他們!”
潘美懂了,王樸這一番話,不僅有解釋,還有安慰。
“全聽軍師的。”這位在戰場上曾經殺人如麻的將軍,彎下了腰,朝著王樸一拜。
王樸急忙將他扶了起來,知道潘美接受了,他之前怕這位將軍的驕傲會影響他的計劃,故此才隱瞞了一些事實;如今看來,士兵們的死生比起這位將軍的驕傲更加的重要。
“潘將軍,最近所有的人都結伴巡邏,上廁所都如此,所以士兵那詭異死亡的頻率在減少,但今晚還請潘將軍找一死士,故意離隊。”
潘美怒目圓睜,頓時喝道:“你想釣魚?但你有把握對付他嗎?”
王樸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道:“山人自有妙計!”
到了夜晚,一位穿著盔甲的士兵突然離開了隊伍,捂著肚子跑到了一旁。
王樸站在長城上,死死的盯著那個士兵。
可當那士兵提起了褲子,一切都正常得很。
之前有高人指點,說那東西實力不會太強,大概率是妖獸,靈智不高,他這才想了這么一個主意。
若是這樣他不上鉤,那只能說明這東西靈智應該很高。
眼看著那士兵快要歸隊,一道白影突然出現,王樸大喊了一聲,黑暗中出現了一道青衫,此人手拿一柄戒尺,打向那白衣。
同時,那士兵也拔出了早就藏好的刀,一刀便砍在了那白影的身上。可這一刀下去,卻如同砍在了金石之上。
“何先生!小心!”
那白影沒有管砍他的士兵,直接朝著何晨撲去。
何晨收到信之后,便急忙趕來,經過分析判斷,決定先躲在暗處,這樣誘捕成功率才高。
所以他先找到了王樸,這才定下了這么一個計劃。
“潘美,趕緊滾上來!”
當士兵出刀的時候,王樸便知道這士兵是潘美。他絕對不會用自己的士兵去冒險,要冒險也是自己。
那白影朝著何晨撲去,何晨急忙化攻為守,卻沒想到,這白影只是虛晃一槍,轉身便逃。
何晨知道這妖獸的實力和自己差不多,都是小宗師,而且速度比自己還快,只能望洋興嘆之際,一道紅光從天而降,攔住了這白影的去處。
此時眾人方看清這白影,他不是人,像一只巨大的猿猴,渾身長著白毛,只不過他的一雙眸子閃爍著妖異的綠光。
它看著那柄劍,眼中全是忌憚。
可何晨看到那柄紅色的大劍,頓時面色大喜,沖著空中大喊:“小師叔!”
(想不起來為什么叫小師叔的,可以回第三卷看看,何晨是誰,他的師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