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闕之內(下)
由督查院和刑部配合一場肅清活動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無一例外,那些被彈劾,糾察的官員全部都和何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時間,所有和何家有關系的官員人人自危。
可奇特的是,并不是所有親近何家的人都會遭到針對。
外面鬧得熱火朝天,何家的宅子卻越發的冷清。
青衫文士走到了門口,整理了有些皺著的長衫,去見長輩總歸要得體一些,這是禮數。
他看到一些年輕的雜役已經收拾好了細軟,大搖大擺的從正門出來,這從正門出進原本是他們奮斗的目標。他們都是些小人物,最大的愿望也不過是成為大戶人家的管家,那是他們最有盼頭的事。
可如今,他們能從這正門堂堂正正的出去了,卻怎么都不愿意回來了。
青衫文士側身讓開了幾個背著包裹的丫鬟,她們行色匆匆,想來是收拾的時候順便順了一些東西。
青衫文士皺了皺眉,抬眼看到了正坐在臺階上的老人。
老人穿著一身素凈的衣服,看著那棵枯死的大樹,神色之中全是坦然。
“你來啦,你不該來的。”老人淡淡的說道。
青衫文士微微一笑,對著老人一拜。
“我現在的姓都是您給的,不然哪里會有副都御史何江橋。”
“可你是副都御使了,我卻只是一個普通老人。”何晦明淡淡的說道。
何江橋沒有接話,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隨后走到了老人的身旁,和他并排而坐,兩人就這樣看著那棵枯樹。
良久,何江橋嘆了一聲,何晦明也嘆了一聲。
“義父為何而嘆?”何江橋下意識的問道。
“哪你又是因何而嘆?”何晦明反問道。
長輩問話,一般晚輩須得先答,何江橋目光轉向了面前這棵枯死的大樹,聲音有些低沉。
“以前聽義父說書上的道理,我一直以為世事都如義父講的道理那般美好,沒想到…”
何晦明苦笑一聲:“道理只是用來說說的么,不是么。”
“那些古書上的道理啊,都自相矛盾,書上說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生死與共,那是多么好的情感啊!可書上也說了,樹倒猢猻散,那又是多么的直指人心本質啊。”
“其實人的本能便是趨利避害而已,世事的美好在這里。”何晦明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內心。
一個小廝匆忙的逃走,沒注意腳下的門檻,摔了一跤,隨后急忙站了起來,顧不上疼痛,跑了。
“真丑惡,我記得這個人,當初我來的時候,曾見過他,滿眼之中都是對義父的崇拜,經常躲在墻角羨慕看著義父。”
何晦明微微一笑,沒放在心上。
“其實我此番前來,和那些雜役小廝們又有何不同呢?”
何晦明笑了笑。
“一個成功的人總會做出正確的選擇,你和他們不一樣,我能理解。”
何江橋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何晦明的話。
“義父看過一本奇談怪異的么,主角是一個猢猻,樹倒猢猻散的猢猻。”
何晦明搖了搖頭。
何江橋轉過了頭,對著何晦明笑道:“那本書,在民間很出名的,講的啊,是一個猢猻成了精,護送一個人去做大事的故事。”
“那不是很正常么,在你小的時候我還和你說過一些修行到極致的人物和妖怪,他們可不止成精那么簡單,而且都是真實存在過的。而且啊,哪里會有妖對人真心的。”
何江橋抓了抓腦袋:“我記著呢,義父還說不知道怎么那些妖精啊,那些大人物都突然消失了。可那個故事不一樣。”
“那個猢猻不一樣,他做天大的錯事,得罪了地位極高的人都不自報師門,雖然他的師門也不如以前風光了。”
“樹倒猢猻散,可那猢猻散了,卻是怕連累到樹,把樹弄倒了。”
何晦明看了一眼自己的義子,對于這個義子的性格他可是了解得很,要不然也不會提前和他托底了。
看著這個義子從小到大,再到如今略帶滄桑的臉龐。
“可樹都倒了,還會在乎連不連累么?”
何江橋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扒拉開了樹根。樹根處,一個新芽冒出了頭。
“義父那半黑了的臉白了不少,看來義父突破指日可待。”
何晦明點了點頭:“不破不立,最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我記得義父曾經說過:人活著,就還有希望。”義父還是大樹,要庇佑著何家的子孫成長。
“難道真的老了么?護不了你。”
“雛鷹終要長大,我都已經不惑了,你怎么還把我當小孩子看。”
何晦明低下了頭,這么多年來,自從何景淮的爹走了之后,這何江橋視何景淮為己出。人心都是肉長的,他也視何江橋為己出。
其實若不是他和自己走得那么近,怎么可能只是一個區區副都御史。
“這些年,委屈你了。”他緩緩的說道。
何江橋笑笑:“我也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真相,不然誰不愿在義父跟前侍奉義父呢?”
何晦明看自己的這位義子,手微微一抖,聲音有些嘶啞。
“可人活著,只需活好眼下就好。”他一把抓住了何江橋的手。
何江橋移開了老人的手,這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老人眼角含淚。
他有些不忍,轉過頭去,擦拭著自己的臉頰。
“義父忘記了我原本姓什么了么?”
老人心里一驚。
“是啊,我原本姓陸,名江橋。我不僅是您的兒子,景淮的叔叔,同時也是子昂的叔叔。”
“您曾經和我說過,當初有一群黑衣人,找您以人精氣煉燈,然后助您入凌道境,成為大宗師,被你拒絕了。”
老人點了點頭。
“我姓何的雖然不是什么好人,可一些大是大非認得清。”
青衫中年人轉過頭來:“我今日想認祖歸宗,可以么?”
老人搖了搖頭:“我是不愿意的,其它日子你若和我說這句話,我定不阻攔。可這個節骨眼上,卻是不成。”
“戰亂已起,三家的身后必定有那群人的身影,我就是不愿受制于人,寧愿散盡容華,甘愿在長安城下做一個農夫。”
“我都不愿冒的險,我也不希望你去。”
何江橋沒說話,低下了頭。老人盯著那個幾乎枯死又生了新芽的樹。
“可我阻止不了你的,我知道,是吧?陸江橋。”
中年人猛地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這位曾經的義父。
圣皇派出去試探的三位官員都回了話。
在他的預想中,何江橋必定會參楚家一本,若不是當時何家尚在,圣皇早重用這個人了。
段志明楚家的人,去往秦家,肯定這兩家關系更加的緊密,為秦楚兩家拖延時間,大說好話。
至于方望的表現,則在他的預料之中。
出乎他預料的是,何晦明。
這三人不僅僅是去試探別人,更是圣皇對他們的考核。
還未考核之前,圣皇已經在心里對何江橋和方望打了個“甲”的成績。可他怎么也沒想到,何江橋不要這份成績。
他從楚家回來之后,大夸楚家忠義,不僅如此,還拉攏了一群和秦楚兩家有千絲萬縷的官員,為最近出現的風言風語辟謠。
其實弄這些,圣皇一個字都不會信,他們也都知道,可他們只想拖延一點時間。
到底是什么讓這個自己本欲重用的大臣倒戈相向?
是金錢?還是官位?
圣皇搖了搖頭,若是何江橋真的在乎這些,早就改姓了。
難道又是那群人出來了?除了這個理由,他實在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讓一個好臣子變質,放棄了自己兢兢業業經營幾十年的形象。
圣皇眉頭緊緊的皺著。
那一群人,每次都會弄些事情出來,太平或者百姓的生命他們根本不看在眼里,可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