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鐘魁看著此刻擺在面前的巨大祭壇,面色復雜至極。
曾幾何時,一座祭壇一尊神像一段虛無縹緲的傳說填滿了他的人生。
世上有神嗎?或許有,至少曾經的他如此認為。可當某一天在某個街頭的拐角撞見一位面貌清秀,穿著寬闊長袍,腰間系著淡藍腰帶的少年后,這一切便悄然無聲發生了變化。
那時年少,不知少年非少年,也不知天下真假善惡變化莫測。他和那少年走了很長的路,一起度過很長的時間,一切攜手走遍天涯。
某一天清晨,山腳晨霧里,睡眼朦朧間。那少年解開頭發,松開腰間淡藍腰帶,山間拂過的清風掀起一角長袍,他看見寬闊長袍下,身姿曼妙。
那時的他才知道,風趣幽默,英俊瀟灑的同伴,乃是一位以少年之身行走天下的曼妙少女。
他大驚他彷徨他不知所措,但他也舍不得。所以當他站在神像之下虔誠吟誦上神之名的時候,他壓下了心里的曼妙身影,選擇了隱瞞。
可那本是少女的少年卻依舊以為自己的身份天衣無縫,以為自己依舊可以瀟瀟灑灑走一回,大大咧咧拽住他的手,拉著他在神跡大陸的各大神國之間游蕩。只要是有熱鬧的地方,她一定會在。
只要她在,他也一定在。除了祭壇下的熱鬧。
可是好景不長,隨著時間的漸漸消逝,她終究在一次盛大祭祀活動中被神之光輝籠罩。于是,她被祭壇下憤怒的人群擁上祭壇,而他也因為欺神之名也一起送上了祭壇。
然而,神的寬容因此體現,她化為了漫天的光點,而他被神選中了。當他還在竭力抓住光雨之際,神廟的門開了,神山之上光芒大作。
他,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子。
她,成了燦爛光輝下的一縷幽魂。
天下人都在為神的慧眼而歡呼,為神的寬容而吶喊,他的心里已被燦爛光雨沖刷出一條深刻入骨的溝壑。從那時起,他還活著,但他也死了。之所以奮發向上,想要成為一名有著絕對實力的星君甚至是唯一的長老,只是因為他有過問題想要問一問所謂的神。
憑什么生而為女就是錯?憑什么認定天下女子皆為魔之化身?
在那之前,他須得表現得比天下人虔誠,比世間人勇敢,要讓神廟,要讓天下人覺得他!可以成為一肩挑起整座天下的長老!
大長老!
此時此刻,十二座本源祭壇已有其一消失在神跡大陸里,而他的身旁,有人告訴他還有天下不止一座神跡,還有一座更為廣闊,更為浩瀚的乾坤他不曾看過。所以他毫不猶豫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某顆麻木了半生的心,今日開始敲響戰鼓。
“所以…你想清楚了嗎?”鐘魁收斂心情,轉身望向溫子念。溫子念微微頷首,“就像你藏在心底深處之事,如果我不去理會,我也會如你一般內疚半輩子。”
鐘魁聞言死死皺著眉頭,“你,到底是如何得知我的秘密的?”
“你猜...”溫子念微微一笑,“但這似乎不是很重要吧,我只需知道你對破軍有恨,你只需知道我非去神跡不可,這就已經足夠了,只需那些深刻一些的緣由,它重要嗎?”
“很重要!”鐘魁重重一點頭,“如果你不說,我是不是可以拒絕你的要求?哪怕是一死。”
溫子念無奈搖頭,“行行行,告訴你不就得了,好不容易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干嘛要死?再說了,你都沒有看見那片真正的人間仙境,這么匆忙就去死了,不覺得很虧?”
“別廢話!”
“好好好,我說我說…”
頓了頓,溫子念娓娓道來那一日的神奇經歷。當然了,某些東西溫子念還是選擇了胡編亂造,比如他的半輩子已經完全被溫子念得知了去。
片刻之后,鐘魁一臉不信地盯著溫子念,溫子念雙手一攤,“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你要是非得不信,那你說,真正的事實是如何?”
“你會讀心術!”醞釀好半晌,鐘魁終于吐出了他的心聲。
溫子念微微一愣,撓撓頭嘀咕道:“對啊,為啥不是讀心術呢?”眨了眨眼后,溫子念故作驚慌,指著鐘魁結巴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鐘魁翻了個白眼,“這很難猜嗎?”頓了頓,鐘魁很是輕松的說:“畢竟你說的那些太過天花亂墜了,什么腦海,什么神念,什么道柳,如果你真的走到了我的心鏡深處,窺探到些許我藏在心底的秘密,那么為何我卻不知你曾來過?”
“這…”溫子念撓了撓頭,“確實哈,這東西就不好解釋了。”
“所以啊,讀心術的解釋最為合理了!”
溫子念嗯嗯啊啊,頻頻點頭,“你說得對,是我眼界窄了,見識短了。”鐘魁笑瞇瞇拍了拍溫子念的肩頭,“小子,雖然你的神通確實很玄妙,但是這人啊,本身就是一道最為玄妙的神通,你才這么大點年紀,能夠參悟得有多透?”
“是是是,這方面您是前輩,您是前輩。”
鐘魁滿意極了,雙手插在腰間,忍不住開始左右搖晃了起來。溫子念見狀翻了個白眼,鐘魁笑問:“所以,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溫子念開始憂愁了,“唉這點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了。”
鐘魁微微一怔,很是不解道:“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就是你們啊,好不容易把你們弄到了這里,可是接下來要怎么才能把你們送上祖州或者九州,這我就真的毫無頭緒了!”
“為何要走?我看此地生機盎然,叢林密布,想必山中野獸野果應有盡有吧?”
溫子念搖了搖頭,嘆道:“這正是我所擔心的。”頓了頓,溫子念看向鐘魁,“你剛剛順著這山兜了好幾個圈子,難道你就不曾發現這座山的奇怪嗎?”
“什么?”鐘魁越發疑惑,“這山…有什么好疑惑的?”
“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山林雖大,草木雖深,可是這茫茫山野之間,不見一只飛鳥,不見一頭野獸?”
“這…”鐘魁微微一怔,開始了仔細的回想,“你不說我還不覺得,這山......似乎真的有些安靜了些,可這不應該啊,這么磅礴的生機,這么適宜的環境,為何它會一頭野獸不見,一聲鳥語不聞?”
“因為…這是一片早已死去的乾坤,一片早已干枯的世界,你所見的只不過是幻象而已,若是沒了幻象,你所站立的山巔其實是一個稍微大了些的墳頭。那些山腰處的神廟就真的是神廟?不,并不是的,它們其實都是墓碑,是進入墳塋深處的一扇扇墓門。”
“什么?”鐘魁大驚失色,尖聲叫道:“這怎么可能?”說完,鐘魁尖叫著指著周圍綿延無盡的山脈,“那這些山脈是真是假?”
“它們.....大概是真的…”
“什么叫做大概是真的?山還能作假?”鐘魁怪叫一聲。
“山脈自然不能造假,但是山脈可以被煉化。”溫子念駐足遠眺,看著那些隱匿于遠處的山脈,“你所見的山,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一片巍峨浩瀚,綿延無盡遠的山,但現在,它們都只不過是被人以大神通煉化,用來給我們腳下的墳塋提供綿綿無盡的生機。”
鐘魁咧咧嘴,很是倔強的搖著頭:“我不信,我不信這天地間會有這等的存在,我不…”
“這有什么不可信的?”溫子念打斷鐘魁的話,“你們神的法器里都可以藏著一頭邪惡巨魔,你們的神都會被圍殺,有什么不可以信?”
“你說什么?”
“你瞎嗎?看不出來那桿槍是你們神的法器?”
“這.....”鐘魁懵了,指著山下結結巴巴說:“你說,你說那女人手里的槍,是,是上神的?”
溫子念點點頭,“不然你以為呢?”
“可是,可是破軍上神不是和魔頭不死不休的嗎?為何會從他的法器里走出一尊魔頭?”
“這我哪兒知道?再沒來神跡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天下還他娘的真的有神!”
鐘魁沉默了,心中一個荒誕而又不敢置信的念頭翩然升起。溫子念深深看了一眼鐘魁,“得知真相以后,是不是覺得天下無神,但卻有魔?”
鐘魁沉默不語。溫子念重重拍了拍鐘魁的肩膀,“以后啊,你就好好在九州之上走走看看,好好感悟感悟什么才叫人生,什么才叫風景!”
“那你說,什么才叫人生?什么又才叫風景?”鐘魁突然開口,抬頭盯著溫子念。
溫子念微微一怔,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一個有些模糊的身影,一段暈暈乎乎的旅程,一個個爆笑如雷的包袱。
“那城、那山、那人、那株柳,就叫風景。至于人生嘛…這怕是得用半輩子回答這個問題了。”
鐘魁怔了怔,結合自己心底生出的曼妙身影,他有些懂又有些不懂。或許真的如他所說,有些問題也許要用余下半生來書寫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