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桂芳聞言嫣然一笑道:“客官想吃點啥?”
哥舒旅躊躇道:“這兒不是塞外,不知是否有肥羊肉?”
沈桂芳大笑道:“中原不比塞外,牛肉可是稀罕物,羊肉卻只尋常,只要有錢就能吃。”
說罷喚來小二王黑子,那個五十來歲的羅鍋,嘴叨著根旱煙槍,發出難聞又嗆人的煙味來。
哥舒旅也喜抽煙,可是他是何等身份,抽的是關東最好的煙葉,自然味道香醇。
老兒斜了他一眼道:“請客官去羊圈挑只宰吧,活殺正好請客。”
哥舒旅大笑道:“要的,俺就宰只大活羊,想必也能吃得掉。”
于是便挑了大肥羊,可是江湖黑話中宰羊也有宰客的意思,即遇到凱子時狠宰一刀。
因此肥羊也是各路江湖人物看中的耙子,也叫大肥牯,即待宰的客人。
有人看中其錢財,有人甚至連其命都要。
這時另一個跑堂李缺嘴正在上別的涼菜,什么炒花生,辣鳳爪全是最好的下酒菜。
這是每個客棧的招牌菜,必備的家常菜,大江南北都通行。
而劉昊因為嫌其不衛生所以不會去點這些菜,所以她兩個貼身丫環正忙著替她端菜。
可是剛上一盤醬鴨就給哥舒旅一人干掉半只,因此兩人面色不好看,撅著嘴侍立一旁。
劉昊是一幫之主,氣量自然極大,她的臉色頓時沉下來,一拍桌子道:“還不替客人斟酒。”
兩人嚇得一哆嗦,連忙將酒壇的封口拍開,先替主人斟酒,這是江湖規矩。
在江湖上素昧平生的英雄聚會,都是主人先斟酒,表示光明磊落,以防出了事被別人栽贓。
劉昊端起大海碗又是一口干了,竟然面不改色,笑著挾著百頁肉包吃了一大口。
她是江南人氏,自然喜歡燒百頁包肉,里面可以加各種佐料,營養豐富。
盡管身為三幫這主,可是她吃得也樸素,恰如小康之家的伙食。
其實真正有身份的人吃得都平常,不會整天吃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會膩歪。
她身為一幫之主,什么大場面沒見過,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幾乎全吃過了。
可是塞外是苦寒之地,雖然他們習慣吃牛肉,可是到了中原想吃牛肉卻難上加難。
因為耕牛是嚴禁宰殺,私殺會被報官,每條牛宰殺前都必須縣令批準的。
說到底封建社會還是農耕社會,如果不保護農耕,國將不國,后果很嚴重。
據說邴吉為相時,一天出門,遇到兩人打架,徑直而去。
可是看見一頭牛喘息困難,便上去問老農究竟是何事。
問牛不問人的事情傳開,邴吉道:“治安自有長安令來解決,可是農耕大事關系天下之安危。”
所有人都無不佩服,這才是一個合格的丞相啊。
這時王羅鍋已挽起袖子開始在客棧門口,支起大鍋開始宰羊剝皮了,才片刻間就接了一大碗羊血。
趕緊叫廚房去處理,片刻后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羊血豆腐便端上桌來,里面還加了粉條與菠菜。
天氣又甚寒,雖然已正月二十三了,可是外面還是滴水成冰。
此時喝上一碗熱騰騰的熱湯,簡直是十萬八千個寒毛孔大開。
一個侍女便替劉昊另外盛了一碗,她一喝之下頓時眼睛一亮。
仆固雄關便打開隨身的皮囊,拿出一大塊熟牛肉來,怪不得他腰間累累贅贅的,原來還裝著好多干糧。
他便將一把小刀插在牛肉上,喝次酒便割一塊,姿態甚豪。
劉昊也不客氣,拔出一把小銀刀,也是大塊吃肉,大口喝酒。
初時路過的豪杰見這女子與胡人喝酒,眼中全都有不屑。
可是聽說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木幫幫主時,不由轉為敬佩。
四人酒量都極大,眨眼間哥舒旅的一袋二十斤馬奶子酒全喝完了。
劉昊的竹葉青美酒可都是二十年陳釀,吃口綿長,后勁尤足。
可是劉昊渾似喝白開水般,除了臉頰微紅,竟然沒有一絲醉態,倒是那仆固雄關的臉色越喝越青了。
這時羊肉已煮好了,又端來滿滿一大盆白切羊肉,一盆紅燒羊肉,可是三人吃了一口微微皺皺眉頭。
劉昊大口吃著羊肉,大笑道:“這是南京松江府崇明縣的白山羊,不是塞外的胡羊,味道別具一格。”
果然吃了幾口,幾人越吃越覺得鮮美。
與胡羊相比,它肉質更鮮嫩,還沒膻味。
好多中原人不會燒羊肉,用蘿卜一起燒,據說去膻味,其實是沒有掌握要點。
可是胡人燒羊肉,不放蘿卜也不會有膻味,就是手法的問題了。
王羅鍋可見是個行家,因此燒出來的羊肉不但不膻而且異常鮮美。
他出來問哥舒旅羊雜湯要上嗎?仆固明睞卻皺了一眉頭,可是哥舒旅卻最喜歡喝羊雜湯。
因此很快上了羊雜湯,仆固明睞就換了個位置,坐到丈夫下首去了。
讓兩人臭味相投的男人一起喝湯,兩人女人還在拼著酒。
哥舒旅突然道奸笑道:“大舅哥,你的酒怎么不喝啊?是不給劉幫主面子啊。”
劉昊卻絲毫醉意也沒有,笑道:“其實論酒量,在江南我都沒有遇到過敵手呢,好像只有一個老頭沒有喝趴下。”
正說著一個胖老頭哈哈大笑著進門了,邊走邊笑道:“我是酒仙,天下誰能灌醉老夫,我倒貼一千兩。”
老頭是從馬車上下來的,大冬天的尤敞著胸口,也只有一人了,就是走馬幫大長老歐陽沖了。
他胖大的身軀走路時一點也不笨拙,顯得異常靈活。
哥舒旅與仆固兄妹對視一眼,心想:靈活的胖子。
歐陽沖家傳的風雷刀法,八八六十式,是聞名江湖的,而他的寶刀常年背負在背上,平時根本見不到老頭拔刀。
世上見過他拔刀的基本死了,因為皆是他必殺之人,才值得他動刀,不入流的宵小連讓他拔刀的機會都沒有。
哥舒家原本也是用刀的,可是如今幾乎失傳了,他家的蒼海刀法原本也堪稱一絕。
可是自參加一次挖寶行動后,其先祖失蹤了,從此刀法絕傳了。
哥舒家的蒼海刀法與鐵家的澣海刀法全是從沙漠里悟出的刀法,與大海沒有一絲關聯。
否則要是理解錯誤,對戰時會吃大虧。
大沙漠的變幻無常正是這兩種刀法的走勢,所以才能泣鬼神驚天地。
狂暴似如沙塵暴,席卷一切,平靜時如流沙暗陷,防不勝防。
突然間一個扎著白頭巾的老漢笑咪咪地提前一步坐到另一桌上,對著歐陽沖招手道:“老哥,咱們坐這兒喝。”
那個老漢看似陜北老農一樣淳樸,好似金剛帝國西北的一位土著,可是沈桂芳卻突然動容了。
老農朝著沈桂芳咧嘴笑道:“你這女娃兒三十年來還在干沒本錢買賣啊,沒有被官府端掉,也算有本事啊。”
沈桂芳勉強一笑道:“原來是吳前輩,可要小女子提供美酒。”
老頭皺著臉道:“你的酒咱喝得肉痛,還是喝自己的宮廷瓊漿。”
這時一輛馬車突然停下,一只酒壇拋過來,吳老頭隨手一接放地上。
酒壇隨即越壘越高,歪歪扭扭竟然壘了十七八壇,竟然也不倒下。
可是路過的客人個個戰戰兢兢,怕不小心碰倒了會砸傷人。
老頭兒一笑道:“可別嚇壞了人。”
手在桌上一按,突然間雙腿連環踢出,眾人再瞧,竟然壘成七五三二一。
所有人都心中一凜,這老兒的火候也是深不可測。
突然間又是一聲輕笑,一個女子從梁上跳下,她似乎剛睡了一覺,眼開惺忪雙眼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
她雖然是跳下來,可是身形卻無比曼妙,仿佛是一只彩虹在翩躚。
竟然在半空里一個回旋,輕輕落在角落里一張無人的桌子邊,然后笑道:“可惜來得匆忙,吳老頭宮廷瓊漿借個三壇。”
她屈起指頭,對著壘好的黃酒壇子勾了勾,突然酒壇跳動起來,三壇酒竟然跳上桌來壘好。
沈桂芳的臉色也變了,叫道:“好一手凌波功,竟然能夠隔空取物。”
這時眾人看見那女子長得并不漂亮,一臉焦黃色,仿佛病懨懨的。
吳老頭捋著胡須道:“原來是洛神到了,小老兒自然不吝幾壇酒。”
劉昊雖然也素聞洛神洛青波大名,可是兩人其實沒有交集的,今天是與她第一次見面。
她心道:久聞她是天下有名的美女,不然也不會叫洛神了,莫非戴了人皮面具。
歐陽老兒笑道:“當年武林素有南魚北鳳之稱,可惜你沒有入排名,可是洛神之名傳遍天下,想必會更美一籌了。”
洛青波道:“皮囊乃身外之物,長得美又如何?終究熬不過歲月啊。”
突然傳來一聲長槍拄地的聲音,一人朗聲長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彌陀佛。”
一個高大的和尚穿著明黃色的僧袍,正龍行虎步跨入客棧來。
眾人全部離座,對著和尚雙手合什:“恭迎妙月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