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洛恩斯王都大教堂。
經年遭受風吹雨打,教堂頂端銹跡明顯的金屬裝飾在細雨中透著冷意,幾只鴿子盤旋其上,久久不愿離去。
因為交流團的到來,教會在王都的人員布置很是忙亂了一陣子。為了避免發生意料之外的不測,威拉德甚至提前抽調了洛恩斯分部原先派駐在各行省的精英牧師。
直到夜幕降臨,他才總算有時間告別那些繁重的雜務,獨自一人回到中央禮堂進行每日的禱告,一如往常。
在空無一人的禮堂上首,一枚純金打造的「光明三重圓環」塑像居于中央的高臺上,象征著至高無上的神明意志,接收著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所有人的信仰。
三道純金圓環由外到內相互交錯,中間以鎖鏈相互連接,形成一個球狀。
傳說,這便是曾經此方世界之主、那位萬王之王為拯救凡世之民而投射下的虛影,是祂的眼睛。
凡人將其銘記,將其雕刻,將其膜拜。
「贊美吾主之恩賜,贊美吾主之光輝…」
威拉德主教虔誠地伏拜于地,口中念念有詞。
如此反復三次之后,他才緩緩將攤開置于地面的羊皮書合上,再以單手在面部額頭及雙眼部位輕點三下,結束了這一次祝禱。
當他轉過身來,不知何時一名身著教廷騎士鎧甲的男人已經坐在了第一排,正靜靜的看著他。
「好久不見,雷歐。」威拉德主教臉上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威拉德,你還是老樣子啊。」男人聲音低沉,意味不明地說。
「已經將所有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神明之人,還會被外界改變的只是他的時間,而不是他的靈魂。」或許是禮堂內由傳統白蠟提供的照明條件并不理想,威拉德的半邊面容掩藏在陰影之中,臉上條紋深邃的皺紋也明顯了許多。
「作為審判團成員卻偽裝成普通的教廷騎士隱藏在護送衛隊中,想來這次你也是特意為了塔西婭而來的?」
威拉德不想與他廢話,開宗明義地問道。
名為雷歐的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教廷很關心這位神眷者的狀況。」他站起身來。
這時才能清楚地看見,他的身材格外高大,約莫兩米有余,比威拉德高出整整一個頭。
他大步上前,走近離威拉德僅僅一米之地,彼此連對方臉孔上最細微的毛發都清晰可見。
「要知道,她在教廷之外浪費的每一天時間,都是在犯下不可寬恕的懈怠之罪!」雷歐忽然一瞬間聲色俱厲,恍若夜空中有雷霆炸裂。
哪怕對方的口水都噴到自己臉上,威拉德也不為所動。
「清溪學園的水平也沒有那么不堪。」
雷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放輕聲量冷冷說道:「威拉德,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進樞機院,也得看看議會廳里有沒有你的位置。」
「你多慮了。」威拉德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對你們這樣的人來說,當然會以為僅憑樞機院里一張座椅,就足夠令人頭腦發昏、不顧一切——」
話音頓了頓,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壓制住惱怒的神色,一甩袖袍轉身離開了教堂。
中央禮堂內重新恢復了安靜,良久,陰影中才轉出另一人來。
正是本次交流團的主要負責人,史密斯主教。
看樣子他已旁觀許久了。
「既然早知道結果你又何必試探他?」史密斯嘆了口氣,「以往教廷指派給他的任務,他都完成得不錯。」
他望了一眼王都大教堂內部頗為奢華的裝潢。在石灰拱頂上 ,技藝精湛的畫家以強烈的色彩刻畫出了想象中天堂的景象。
雷歐疲憊地伸了個懶腰,鎧甲上的鐵片相互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每個人都是會變的,這么多年沒打交道了,應該當做重新認識一遍,或許會有新發現也不一定呢。」
說罷,他突兀地一轉話題:「今夜我要去‘拜訪一下那位傳聞中的天才。」
史密斯一愣。「哪一位?」
「當然是溫徹公爵家的那位。」雷歐瞥了史密斯主教一眼,「你與他見過面了吧,如何?」
「唔,看起來外貌長得倒是頗為出眾。以他這個年紀,在我見過的所有學生里也算得上是最拔尖的一批人才,清溪學園理事長哈羅德似乎也對他寄予厚望。」史密斯將自己的判斷告訴了雷歐,「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那就是收拾干凈首尾,不要被發現身份的意思對吧。」
被他搶先一步的強詞奪理噎住,史密斯半晌才搖了搖頭:「隨便你吧,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也沒有碰到你。」
「嘖,你年紀大了不想惹事可以理解。」隨口丟下一句嘲諷的話,雷歐也快步離去。
已經從教廷審判團退出的史密斯主教目送他走出大門,并未將最后一句忠告說出口。
「——太愛惹事的人,可沒辦法安安穩穩等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教廷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在這里,最虔誠的信仰與最冰冷的野望同室共存。
對很多人來說,他們相信教廷是聽從神之旨意致力于拯救眾生的救贖之地。神明忠誠的信徒會把神的旨意與救贖播撒至這個世界的所有角落,最終起建立一個人人有愛、沒有貧瘠與苦難的光明世界。
但曾以「教廷最年輕的主教」這個身份順利升任教廷審判團一員的雷歐卻從未有過那樣天真的想法。
教廷與其他王國的權力機構并無分別,高級教士與外界的那些貴族也并無分別,只不過是換了一套游戲規則用來偽飾其本質。
自從加入教廷以來,雷歐從沒有一天放松過對自己的要求。變強,不斷地變強,這就是他唯一的目標與人生準則。
在屬于人的世界里,神的偉力也會力有不逮。否則,世間就不應存在高低貴賤、悲歡離合。
心存這樣的想法或許瀆神盜名大逆不道,但多虧他的清醒,才能讓他在很早的時候就認識到,比起只存在于禱告與祝詞中的神明,教廷高層才是更為真實可信的存在。
看不見摸不著的神不能為自己解決下一頓的晚餐,但近在咫尺、僅僅只有血肉之軀的人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