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連山,隘接隘。
武都至陰平一線,道路崎嶇難行,面對蜀軍的層層設防,魏軍一步步的艱難推進,鄧忠率先登雖然連破蜀軍四道關隘,但距離強川口也不過十里之地。
孔函道口。
又一隊百余人蜀軍在此駐守,他們身著青衣,頭裹青帕,手持團牌和柳葉短劍,臉上描畫著桑葉狀的圖案。蜀中羌族眾多,尤以青衣羌為最。據華陽國志·南中志記載:諸葛亮平定南中,曾移南中勁卒青羌萬馀家於蜀。
延熙十七年(254年),蕩寇將軍張嶷率無當飛軍與魏軍死戰,青羌族勇士沖殺在前,斷后在后,死傷無數,成建制的無當飛軍自此消失在史籍中。
張嶷死后,劉禪封其長子張瑛為西鄉侯,次子張護雄襲爵,無當飛軍殘部失了首領之后,被姜維整合到趙廣的部曲。
蜀軍隊率郎同,旄牛王郎路的侄子,多年征戰讓他身上傷痕累累,最嚴重的一處創傷是在右腿。狄道血戰,他從死人堆里撿了一條性命,卻永遠失去了行走的自由。
“魚鱧的祖先啊!保佑你的子孫吧!”郎同依拐而立,與身畔傷殘的青羌士兵相互支撐,風霜的臉龐上,盡是解脫之色。
戰傷帶來的痛苦折磨讓這個曾經勇猛無比的青羌勇士苦不堪言,蜀道艱難,他們這些殘兵與其在撤退中掉隊,還不如留下來斷后來得痛快。
魏軍旗幟越來越近。
郎同的小隊弩機早已破碎,老卒手里的團牌也不再完整,但他們的眼神依舊凜冽的讓人不寒而立。
“殺!”
一擁而上的魏卒與蜀軍青羌兵撕殺到了一處,蜀卒據高臨下,郎同背靠堅實的石墻,接過背后士卒傳過來的石塊,朝著最前的一名魏軍將校砸落。
石塊墜落的速度并不快,但久戰之下,鄧忠雙腿沉重,手臂酸痛的快要抬不起來,好在旁邊的部曲沖了上來,替了鄧忠一命。
“可惡的南蠻!”被砸的腦漿迸裂的部曲兵死于眼前,鄧忠怒火中燒,一戟投擲而出,準確的刺透面前這個殘廢了的蜀軍隊率身體。
無當老兵死戰不退。
郎同戰死于孔函道,這些無當飛軍的老卒就象一道攔洪的堤壩一樣,雖然明知阻擋不住魏軍的洪流,卻依舊死不后退。
道口處,魏軍倒伏的尸體正在被抬到白龍江邊,幸運的話,他們會被集中起來焚燒,然后骨灰裝進陶罐中,由隨軍的佐吏登記好,待戰事停歇帶回他們出生的地方。
當然,這是在打了勝仗的情況下,若是魏軍吃了敗仗,白龍江就是他們最后的歸宿,就如同正在被拋入江中的青羌蠻兵一樣。
“速報父帥,蜀軍據險結寨,先登營傷亡甚重,請求增援!”鄧忠眼神中盡是沮喪。
區區一隊蠻兵,阻擋了魏軍二個時辰,距離姜維主力回援已近七天,魏軍西路、中路兩軍夾擊蜀軍的戰略意圖已不可能實現。在無奈之下,他也只能向鄧艾要求后續的部隊上前接應。
蜀軍且戰且退,依靠郎同青羌兵的死戰,趙廣率領著剩余的二千余兵士擺脫了魏軍,退守到陰平,沓中一戰,蜀軍先后損失兵力三千眾,殺死殺傷魏軍達到了萬人,這樣的戰果在蜀魏后期交鋒中極為難得。
曹魏擁有中原核心地盤,強大的生產恢復能力讓魏軍兵器更為銳利、戰甲更加先進,與之相比,蜀漢僅有偏遠一州之地,實力上的差距十分明顯。
陰平郡。
本為曹操所設置,諸葛亮北伐奪取武都、陰平之后,陰平為蜀漢所有,白馬羌是陰平一帶的主要部落,其首領楊千萬與氐王阿貴一起,響應過韓遂、馬超割據隴右,在十路攻曹的西涼兵馬中,楊千萬亦是其中一支。
馬超兵敗之后,阿貴為魏將夏侯淵所滅,楊千萬隨后投奔已經投靠劉備的馬超,諸葛亮攻取陰平之所以非常順利,離不開馬超的支持。
遠離姜維的蜀軍主力,趙廣的這支孤軍就象斷了線的風箏,沒有補給,沒有后援,東、西、北三面皆是魏軍的人馬,而唯一的南面,則是茫茫的叢山峻嶺,羊腸的山道讓戰馬和輜重無法通行。
趙廣退守陰平,除了避開諸葛緒的中路魏軍外,還想依靠馬承在白馬羌的影響力,給人困馬乏的蜀軍獲取喘息的機會。
議事廳。
趙廣召集陳壽、馬承、劉林等將校,加上白馬羌的新任首領楊飛龍,就下一步的作戰方向進行商討。
楊飛龍是楊千萬的孫子,其父早亡,而就在魏蜀沓中惡戰之時,楊千萬這位老羌王也因病而死。
天下英雄誰敵手!
曹劉。
錦馬超縱橫雍、涼,直殺得曹操狼狽而逃,羌人鐵騎在潼關、在長安、在隴西無敵的事跡漸漸淡去,正如河西一帶,遠道而來的鮮卑人開始取代羌人、月支人,成為新一代的草原霸主。
生老病死,人之常態。
與被砍了首級的阿貴相比,楊千萬是幸運的。在他死后,隴上新一代的英雄、梟雄、豪杰開始登上前臺。
“承祚、伯紀、公亭、白馬王,我軍退守陰平之后,魏軍鄧艾部占據孔函道,其與諸葛緒的中路魏軍相互聯絡,白水關和陰平橋均被魏軍奪占,我軍順著大將軍的撤退路線往劍閣,已不可能。”趙廣點指面前堆積的陰平一帶地形沙盤,向諸將講解最新的戰場態勢。
軍侯一級,在漢軍中沒有參與決策的權力。劉林、馬承等人以往都是上面偏將軍或者都尉、校尉命令下來,他們召集本部人馬依令而行就是。
現在,趙廣身邊可以商量的人,也就陳壽還能說上幾句,劉林、馬承再不成長起來,那趙廣縱有三頭六臂,也沒有讓蜀軍短時間內脫胎換骨的能力。
劉林、馬承目露驚異,自沓中分兵以來,趙廣的一系列舉動讓他們倍感不同,一支必死的斷后孤軍,在趙廣的指揮下,不僅成功的擺脫了魏軍的追殺,而且還取得了三倍的殺敵效果。這一點,就算是大將軍姜維也辦不到。
而今,趙廣又拿出沙盤來演示地形,陰平的山川地貌躍然于眼前,比草草的一份錦書地圖要具體的多。
與劉、馬兩人不同,倒是陳壽一臉平靜,在見識了水泥的神奇之后,對趙廣信心倍增,熟讀史書的他,可沒有在書中找到巖石在搗碎之后,又能堅硬如鐵的記載。
“趙將軍,這是何物?”新羌王楊飛龍吃驚的問道。
楊飛龍臉盤狹長、眼窩深陷,鼻頭高聳肩挑,完完全全的一副羌人相貌,在他身邊,馬承黃色的頭發雖然繼承了馬超羌族的血統,但面容上更多的顯示出了漢人寬厚平實、細眉朗目的特征。
初登白馬羌王之位,楊飛龍的地位還不算穩固。年不過三十,城府還不夠深的他,一臉緊張的趴在沙盤上,死死的盯著標注白馬羌寨的位置。
羌族之間,相互征伐自古有之。
楊飛龍現在最懼怕的,就是白馬寨被窺視羌王位置的對手所趁,要知道楊千萬可不只是楊飛龍一個孫子。
眼前的沙盤讓他對趙廣產生了莫名的驚懼,趙廣這一支蜀軍敗退到陰平,很是出乎他的意料,要知道魏軍人馬比蜀軍多了三、四倍,在楊飛龍看來,趙廣莫說全身而退,能撿到一條命已經非常了不得了。
“羌王可是對沙盤標注位置有異議?”趙廣哈哈一笑,楊飛龍的反應正在他的意料之中,這位新羌王對蜀漢的忠誠度有限,蜀漢覆亡在即,楊飛龍若是投靠魏國,趙廣他們在陰平就沒有了立足之地。
震懾白馬羌。
讓這些三心二意的羌人、氐人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楊飛龍心存不軌的話,趙廣立馬可以聯合有異心的羌部首領,再令馬承率精騎突擊楊飛龍的本寨。